一道讶异低沉的嗓音唤醒她的呆愣,她看着他,欲言又止,但终究还是吞下那欲出口的话。
“大爷。”她恭敬地喊着。
“你怎么会在这里?”每次见到她,他心头总有股异样感,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
“我在整理大爷的卧房。”她有些心虚,但还是迎向他探索的目光。
“这不是翠萍在做的吗?况且这时?”他疑惑,以往都是晚饭前就会整理好。
“我的脚扭伤,翠萍姊不让我做粗活,要我来整理大爷的房间,我一时还没上手,所以动作慢了些,请大爷原谅。”她的声音依旧不惧不怕。
“那整理好了吗?”
她点头。“大爷,需要沐浴吗?我去准备热水。”
“不用,你不用做这个。”他竟有些不自在。
他不当有跟年轻姑娘接触的机会,往常姑娘家看到他,别说开口跟他说话了,根本像是见到老虎般躲得远远的,就算是小师妹,他也是花了两年的时间,才能让她习惯他的存在。
“那我服侍大爷更衣。”她说着,故意将房门关上,然后走近他。
“不用。”他瞠目看着她的靠近,他想后退,但理智告诉他,他是个爷,只有姑娘家怕他,没有他怕姑娘的道理。
她在他眼前停下脚步,忘了白婶交代的五步距离,甚至只差一步就要贴上他庞大的身躯。
“大爷,服侍你更衣,本来就是奴婢该做的事。”她察觉他的眼神竟回避着她,难道他是在害羞吗?
白婶说他从不近女色,刚刚小师妹对他剖白心意,也不见他有任何亲热之举,他越不想她接近,她越要挑衅他。
“我从不让奴婢服侍更衣。”他悄悄退了一步。
“大爷,为什么?这不是奴婢该做的事吗?”她故作不解地问。
“小三,你为何不怕我?”
“我该怕大爷吗?大爷可是小三的救命恩人,我报答大爷的恩情都来不及了,又怎么会怕大爷呢?”她淡笑,眸底清澄得如那一弯新月。
她的反问,让他无言以对,只能沉声道:“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是。”她回身时,故意让脚下一扭,尖叫声从她檀口逸出。“啊……”
在她要倾身摔倒时,他连想都没想地箭步向前,一手扣住她的纤腰,让她跌落他怀里。
她喘着气,心怦然跳着。他的胸膛果真坚硬如石,撞得她鼻梁又痛又酸,她忍不住轻哼了声。
柔软的娇躯一偎入怀里,他才发觉自己做了什么,只好连忙以双掌抵住她肩头,缓缓的推开她。
“你……没事吧?”当他问出口时,才发觉自己的失言。
见她颦眉、闭眼,痛苦的哼叫出声,更流出了鼻血,他无法推开她,只好扶住她的肩在椅子上坐下。
“小三,你流鼻血了,我去找翠萍来。”
她仰高头,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别……大爷……抱我回我的房里吧。”她只是想试探他,可没要撞断鼻梁呀。人果真不能做坏事,这下她的鼻子遭殃了。
见她哀嚎的模样,他不忍心,只好拦腰抱起她。他不该抱她,这违背了他做人的原则,可是他没有办法想那么多,只能立刻跨步走出去。
依偎在他怀里,她的眼角泌出了泪珠。他果真如白婶所说的,是个面恶心善的好人,她十三岁那年怎么会误以为他是坏人呢?
若她十三岁那年认了他,她的命运是不是早就不同?或许她已成为他的妻了?
此时此刻,她愿意相信,这么多年来对杜家不闻不问的全是罗老爷的主意,以他的善心,他绝不会放任她流离失所的。
“很疼吗?”他瞥见她颊边的泪水。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抱着一个姑娘,她的身体比他想像中还要柔软,像是风一吹就会折断似的,她为何能瘦成这个样子?
走过回廊、穿过月洞门,来到后院。
“白婶!翠萍!”他呼叫着。
她们同住在下人房的大通铺里,一听到大爷的叫声,白婶和翠萍立刻从屋里冲了出来。
这一看,还得了!
大爷竟然抱着小三?!小三竟然让大爷抱着?!
堂堂罗家庄大少爷竟然卖起了姑娘家的玩意儿?
一品轩位于京师最繁华的玄武大街上,专卖耳环、珠花、指环、发簪、手绢、丝帕、胭脂、水粉等等属于姑娘家的东西。
最特别的是,这间闻名于千金贵妇之间的一品轩的幕后老板,正是人见人怕、阳刚威猛的罗杰。
他不想继承罗家庄的一切,不想步入爹的后尘,更不想用非常手段来扩张罗家庄的势力。
他只想要过平凡的生活,他无法容许自己不仁不义。老天爷给了他一张阎王脸,他只能让自己拥有菩萨心。
这间店是一种无言的抗议,就像二弟罗楠执意在玄武大街上开起了迎春阁同般道理。
他没有阻止二弟开迎春阁,还在背后资助了大把银两,让二弟有足够的能力去对付三弟的迎宾阁。手足情深,但他还是偏向同母所生的二弟,这就是人性的自私。
当然,一品轩卖的全是来自天南地北、四面八方的高档货,不但款式新颖、货色上等,更是带领着追随仿效的风潮,更为罗杰带来可观的利润。
此时,他正聚精会神在店铺后头的书房里核对帐目,马丹青推门而入。
“坐。”他比了比身边的椅子。
“大爷。”马丹青撩袍坐下。
“有杜姑娘的消息吗?”
“有。”
罗杰一脸兴奋。“在哪?”
“就在前头的店里。”马丹青将手里的东西搁在桌上。
“这是?”罗杰看着那块与自己身上相同的凝脂白玉,清楚看见上头刻了个“杰”字。
“有个姑娘拿这块玉佩来典当。”马丹青道:“大爷,你鉴定一下,这确实是你与杜姑娘的订亲信物吗?”
罗杰从怀里拿出自己的玉佩,再拿起桌上的玉佩,凝神比较,两块玉佩有着同样质地、纹路、色泽,连雕工都一致。
罗杰站了起来,眼露欣喜。“没错,这两块白玉是一对的。”
“大爷,那我请那位姑娘进来谈一谈?”马丹青问着。
“嗯。”罗杰看着马丹青离去,心想,真的是小燕儿吗?
他忐忑不安,额上泌出细汗。多年未见,她仍如当初那样慧黠灵动吗?他不知不觉握紧手中的玉佩。
未几,人影还没看到,他就听见那清脆的声音。
“这位大爷,我只不过是要卖了这块玉佩,你只要告诉我值多少银两就好,干什么要把我请到内室里来?”
“姑娘,我不能作主,价值多少得我们老板说了才算数,外头得作生意,里头谈话比较方便。”马丹青的话才说完,就领着一个小姑娘进入。
罗杰仔细盯着那个姑娘看,小巧的瓜子脸、柳眉凤眼,他想在记忆中寻找一丝相似的模样,无奈,没有任何记忆可以证明她就是小燕儿。
他记得小燕儿有张圆圆的小脸,更有双圆滚滚的大眼。
“啊……你们可别乱来……京师可是有王法的地方……”小姑娘一见到罗杰那一副想要吃人的模样,吓得牙齿打颤,平常的伶牙俐齿这会全不管用。
马丹青看着罗杰,罗杰示意马丹青作主问话。
“小姑娘,你别怕,毕竟这个东西很贵重,我们总得知道来历,如果买个不明不白的东西,我们也是会有麻烦的。”马丹青倒了杯茶递给她。
“我不渴。”她才不喝来路不明的茶,万一被迷昏了,岂不人财两失?她机灵地左右看看,让自己倒退到门边,要跑才能跑得快一些。
“小姑娘,一品轩在这京师之地是鼎鼎大名,我们不做非法之事,这个请你放心。”马丹青手里仍捧着茶,太习惯因罗杰那气势而吓坏姑娘家的情景。
小姑娘吞了吞口水,左右警戒着。“那……那块玉佩到底可以值多少钱?”
“请问小姑娘叫什么名字?”马丹青柔和地问,他和罗杰简直一个是白脸,一个是黑脸。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们若不想买这块玉佩,就把玉佩还给我呀。”小姑娘强装起气势,好歹她在市井间也走跳了多年,各种人物她可都是见过的。
“燕儿,你是燕儿吗?”罗杰忍不住,终于开口。
小姑娘吓了一大跳,双手在胸前挥舞着。“你别过来!我不是什么燕儿!”
罗杰眼眸微眯,不管自己会不会吓到小姑娘,他一定要把事情弄清楚。他沉声质问:
“姑娘既不是燕儿,怎么会有这块玉佩?以姑娘的穿着打扮,实在不像是能拥有这块价值不菲的玉佩,姑娘是何方人氏?又唤什么名?”
小姑娘一身打扮虽然力求干净,但身上一块块的补钉,证明家境清寒。
“这是我家传的东西,我爹现在生重病,我不能拿出来变卖吗?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的名字!”小姑娘加大声量,似壮胆般地反驳。
罗杰相信这小姑娘绝不是燕儿:那是一种直觉,就算燕儿要变卖掉他们的订亲信物,也绝不会上一品轩来的。
“丹青,先给小姑娘二十两银子。”罗杰道。
马丹青从身上的腰包里掏出两锭白银递给小姑娘。
小姑娘看见了白澄澄的银两,这才稍稍安了心。
罗杰又道:“小姑娘,我没有恶意,你看……”他摊开手中的两块玉佩。“这两块玉佩是成双成对的,一个刻了个‘杰’字,一个刻了个‘燕’字。”
虽然罗杰缓了口气,但那张纠结的脸还是让小姑娘止不住地瑟缩,马丹青向罗杰使了个眼色,由他继续接话。
“小姑娘,你手上这块玉佩,上面的‘杰’字指的是我们罗杰罗爷。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们,你这玉佩究竟是打哪儿来的?我们正在找这块玉佩的主人。你若不说实话,我们只好将你送官了。”马丹青虽说得温和,却有着不可抗拒的力道。
小姑娘不认识玉佩上头的字,可是她看得出来,那两个通体白色的玉佩确实是一对的。
“这不是我偷来的,是有位姑娘送给我的。难道我不能拿别人送给我的东西来变卖吗?”小姑娘凤眸漾起可怜的水雾,只敢看着马丹青说话。
“当然可以拿来变卖,只是小姑娘能否告诉我们,送你玉佩的姑娘究竟在哪?”马丹青又从腰包里拿出了一锭白银。
“她跳河了啦。”小姑娘终于忍不住,眼泪汪汪地掉了下来。
“跳河?!”罗杰忍不住咆哮出声。
小姑娘吓了一大跳,赶紧缩到马丹青背后。
“不是我害她的,我有叫她不要寻死,要她想开一点,她就把这块玉佩给我,说她留着也没用了,我拉都拉不住她,然后……然后……她就跳进河里了。”要不是她爹重病在床,她不会想要变卖这块玉佩的。
罗杰一听,简直晴天霹雳,揪着一颗心。“她死了吗?”
小姑娘一张小嘴像是不听使唤,拚命抖着。谁让这位大爷的样子实在太可怕,好像要将她生吞活剥一样。
但看在白亮亮银子的份上,就算她再害怕,也得实话实说,她老爹还等着她拿银子回去医病。
“那天雨下很大,水流得很急,她被飘得好远好远,我又不会泅水,想救也没法救。她应该是死了,那个水这么急,没法活命的。”她抖着唇,却还是勇敢的把话说完。
罗杰趋前一步,却被马丹青挡了下来。“大爷,我来问,你先坐下。”
罗杰点点头,颓然坐回椅子上。她寻短了,她竟然跳河寻短了!
“小姑娘,你慢慢说。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又是在哪?”接着,马丹青又拿了一锭白银给她。
“大概是一个月前,就在那东城的拱桥上……”
小姑娘话还没说完,罗杰壮硕的身躯又站了起来,小姑娘三魂七魄全被吓飞了,差点昏厥过去,而他眼中则露出一丝曙光。
“小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