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来了!”坐立难安的梦渔一听见马嘶声,便急急拉着锦心出来。
裴巽下车,回头,只见穿着嫩紫褶裤,外罩深蓝褙子的锦心,在白色花雨中的衬托下婷婷走来。
簪在她头上的,是一支白银打造的五梅簪,秀雅的五瓣梅上衔着翠玉,当初裴巽一在铺子里见到这支簪,心里立刻浮现锦心身影。
梦渔瞟见裴巽目光,马上为自己开罪。“那簪是锦心自个儿挑的啊,我刚要她选支大点华丽的,她说什么就是不要。”
锦心瞅着他问:“不好看?”
裴巽手伸向她,浑当梦渔不存在似地赞:“真美,想不到我们心有灵犀,所有簪子里,我正好最中意它。”
害不害臊啊这两个?梦渔一翻白眼,一副鸡皮疙瘩满地的表情。
杀风景!裴巽一瞪梦渔,然后转身,掀开帘,搀锦心上车。
“坐稳了?”他手持缰绳边问。
里边人应了一声。“好了。”
“驾。”裴巽一声喊,两匹马撒腿快跑。
正午之前,一行三人跨进东隘镇口,本就热闹的街道,因难得一见的扑摔会,更显喧闹。
“哇,我好久没见这么多人了!”梦渔探头嚷道。
一旁锦心见她举动,忙将她拉回车里。“小心,瞧你人都快摔出去了。”
“开心嘛!”梦渔嘻皮笑脸。一到热闹地方,她魂儿早飞了。
屁股还没坐定又忙着跟驾车的裴巽央着:“裴公子,你看什么地方就把我放下去,我自个儿走就行了!”
“不成。”裴巽拒绝。“我答应过你爹娘,一定把你安全送回家去。”
“扫兴!”梦渔大叫。早知道搭他一趟车这么麻烦,她早自个儿走了。
“我也没那么不通情理。”裴巽回道:“等会儿找到落脚处,定好回程时间,你要怎么玩随便你。”
“那锦心呢?”梦渔回头看。“让她跟我一道走?”
开什么玩笑。裴巽一撩帘子瞪人。“万一你把我娘子搞丢,你赔得起?”
那么大一个人哪那么容易搞丢。梦渔冲他一扮鬼脸。
至于锦心,还满喜欢看他俩斗嘴,很热闹。
镇上外人增多,只剩离镇心最远的客栈还有空房。裴巽要了两间,锦心和梦渔共住;不过梦渔偷偷跟锦心说,她镇上有亲戚,玩累说不准就近住下,要锦心夜里不用等门。
“就这样啦,最迟明午我就回来了。”说完,梦渔一溜烟出门去。
裴巽稍后问:“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叫点东西上来?”
立在窗前的锦心回头,一双眼尽是乡愁。“不饿,我比较想上伏虎山看看。”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他牵起她手。“听我一句,明天一早我一定带你上去,只是今儿下午,先陪我一块看扑摔?”
“我还想找蓉儿。”她又说。
“知道她住哪儿?”
“大庙后边。”
“那好,”裴巽拉开门。“我们先看热闹,等结束,就转到后边去找蓉儿姑娘。”
两人来到观音庙,前遮后拥的香客将庙堂挤得水泄不通,裴巽记挂锦心伤手,揽着她腰提气就将她抱上楼顶,寻了个遮荫处,两人居高俯看,倒也惬意。
锦心眼利,一下认出人来。“梦渔在那边。”
裴巽一瞧,笑。“她一定呕死,赶了半天只看见别人后脑。”
“带她上来?”她刚说完,就见个儿娇小的梦渔一伏,钻呀钻一下到前头去了。
望见此景,两人相视而笑。
当当,一阵锣声由远而近。一队人跟在锣鼓队后走来,其中一名身形无比剽悍,光是他那胳膊就有锦心腰粗。
下头传来窸窣耳语,说今年扑摔大会,定是由那人夺魁。
更妙的是,队伍里边还有几名纤瘦女子,也跟人穿着男装下场。
“姑娘也能参加?”锦心大奇。
“是啊。”裴巽解释扑摔技巧,不是长得壮就会赢,重点是使的巧劲。“我记得前年夺魁的高手,是名小姑娘,瞧她年纪,顶多十六。”
裴巽说的那人,正是静山公主武岚音。当年她小小一个姑娘家,却摔得一干男子满地找牙,无人是她敌手。
台上自彪汉上阵后,情势顿成一面倒。早先东隘女太守上来说,拔得头筹者,桌台上的奖赏便由该人取回,欢迎下头各方人士踊跃上台,共襄盛举。
只要赢了,东西通通都是赢的人的?锦心一拉裴巽。“你说我下去,还会不会有赢面?”
他眼一瞪。“你忘了你手伤还没好?”
“可是桌台上好多东西!”她心想蓉儿要成亲了,要是她能送点什么东西给她就好。“我本来是想要猎只鹿,再把鹿皮鞣成皮袍送给蓉儿,可现这样子,恐怕短时间没办法使弓了。”
傻丫头。裴巽一点她额。“要送蓉儿姑娘东西,跟我说一声不就得了。”
她摇摇头,她从没上街买过东西,更不知道蓉儿喜欢什么。她只是想说桌台上东西一堆,蓉儿总能在里边挑出件喜欢的。
这时,台上大汉五战连胜,志得意满了,连连吼着要人再战。
“怎着?今日的扑摔大会到此结束?那我元棋不客气,要把桌台上的奖赏尽数带走啦!”
裴巽突然拍拍锦心手臂。“等我。”
她拉住他。“你要上哪儿?”
“代妻出征啊!”他一笑后跃下楼。
锦心惊呆了,傻愣愣看着裴巽从人海中挤到台前,一箭步跃上台。“我来。”
台下看好戏的梦渔一脸愣,裴公子跟人抢什么风头呀!
胖墩墩的元棋一见身形瘦长的裴巽,笑得直不起腰。“我说公子,您就这么想出丑?”
“摔下他!”
人群中传来吆喝声,裴巽没回头也听得出是谁在喊,他的娘子生气了。他抬头朝屋顶一送秋波,包在他身上。
“赐教。”裴巽抱拳行礼,眼里全无惧意。
元棋鼓足气猿猴似地大吼:“放马过来。”
仲裁一声令下,元棋一个箭步逼近裴巽,想说先来个下马威。没料裴巽却像滑溜的泥鳅,元棋双臂未合,他身子一矮就从他右肋钻了过去。
正是冲着肥胖的元棋转身不易。
元棋怒吼:“是男人就当面迎战!”
想激他?!裴巽眼一转,身子像黏住元棋似地,又从他右肋滑了回来。
闹得元棋打了个旋,还找不着他人站哪儿。
元棋气极,反手一探裴巽裤头,打算靠蛮力将他硬丢下台。
他在元棋耳边说:“告诉你,扑摔靠的是巧劲。”
下一个眨眼,元棋感觉自己双脚腾空。怎么可能?!元棋两声惨叫。只见裴巽肩顶着元棋胸,右手插入裆口,左手擒抓颈脖,一个顺转,百斤重的男子,就这样腾飞了出去。
“承让。”裴巽谦道。瞧他脸上连滴汗也无,众人疯了似地,叫好声直像要把屋顶掀翻。
见着百斤重的大汉也吃瘪,这会儿真没人敢再上来挑战,扑摔大会圆满结束。
人群散后,裴巽拉了匹驮满赏赐的马儿现身,一见他,锦心欢快地扑向前去。
“你太厉害了!”
“就跟你说扑摔重的是巧劲。”他趁旁无人,在她红艳艳的脸上偷了个香。“还有,我要坦承,我自作主张分了一半奖赏给对战的大汉,你不会怪我吧?”
他刚才听人提起,元棋实为今日大会练习已久,结果落了个惨败,实在无脸回去见江东父老;尤其他一战目的,还是想替他最小的妹妹攒点嫁妆。
锦心一听原由,笑得更甜了。
“当然不会。”她对身外物不看重,要不是惦着蓉儿,她根本不会费神留意桌上的赏赐。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他笑着自鞍袋取出一样东西来。“后来那元哥为了答谢我,给了我这好东西。”
是一弩弓。
“元哥老家善做弩,我想你伤愈到能搭弓射箭,至少也要一个月时间,这阵子你就先拿弩当武器,要有什么万一,也能拿来防身。”
弩可以事先搭箭,且能连发,裴巽看中的就这两点。一般人使弩缺的正是准头,但对善施弓的锦心来说,这点问题倒不必担心。
她兴致勃勃地把玩,裴巽教她搭按何处箭镞便会射出,她瞄了一阵瞧见前头有棵酸枣树,臂一架指一压箭杆飞出,“啪”地一声两颗枣子落下,裴巽身一跃接个正着。
他回头夸:“好箭法。”
她同时说:“好轻功。”
说完,两人再度同笑。
“走吧。”他朝她伸手,稳稳牵住她后,这才拉着马缰朝庙后街道步去。
“真是不可思议。”她望着自身旁走过的路人,惊讶没人会多看她一眼。
“人就是这样。”他安慰地捏捏她手心。“凡是想不透、没看过、不理解的东西,就想也不想直接编派那些东西是异类,之后他们就能安心做他们的事,说来,这是乡愿。”
她瞅着他。“为什么你不会?”
他嘴一噘吹了个哨,一阵奇风迎面拂来,她便懂了。
因为,他也是人们不懂的“异类”之一。
“小时我也曾为我这天赋捱过苦,”他很少跟人提起往事,但这会儿,他却很想跟她聊聊。“我也不懂为什么我一动念头,或大或小的风就会四处乱吹。我一开始还不晓得我那能力特殊,还傻到在同伴面前使弄,刚开头他们还觉得有趣,可久了,却渐渐没人想跟我在一起,之后不管我怎么讨好,就是没人肯跟我玩。”
她还满难想象,一张嘴伶俐得连手下败将都能收服的裴巽,也会有吃瘪的时候。
“后来呢?”
“我爹入宫请来我姑母,我姑母正是当今‘疾风使’,她跟我一样,也能召唤奇风。那时我才知道,虽然每个大武国人民都知道‘疾风使’的能力,但知道,与接受身边有这么一个人,是截然不同的事。我姑母告诉我,如果不愿意总是被人另眼相看,第一,就是要学会隐藏自己的与众不同。”
她想了一想,难怪当初他见着她,不像一般人觉得她恐怖诡异,还动不动就想帮她一把。
“你的友伴,有几人知道你的能力?”
他右拳一收,对空抓了一把。“一个也没有。”
“怎么可能?”她奇了。
“硬要说有,就你了。”他转头瞅着她笑。“当初我在你面前使了那一下,你是觉得奇怪,但也只觉得奇怪,并没有像其它人那样,把我当成了怪人。”
他一直没说,当时她的反应,当真教他新奇。
“那是因为我比你更怪。”她率直地坦承。
裴巽一笑。
他中意的,正是她的毫不虚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