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浑的建筑群惊得纳兰茉英一时半刻说不出来话。
「福晋,这里可是爷的专属亭阁,这府里,包括我阿玛都进不了这个后院,登不上这座假山,因为这座假山是皇上专程赏给本贝勒的。今天,它也属于你。」有时候,他会独自一个人到这里批阅各部送上的条陈,或时而独自望着紫禁城想着朝中的奏议。此处一如他的心,除了纳兰茉英,再无其他女人停留。
恢复沉静的眼睛,转回到他的面上很认真地说:「纳兰茉英何德何能,让贝勒爷如此信任。茉英出生并不显赫,我爹以前是一位贫苦的学子,我娘为了供我爹读书,还卖过酥饼,我五六岁的时候,还曾到市集上帮娘做饼,后来爹有了功名,慢慢的仕途也顺了,茉英才不用抛头露面。」
如果再倒退十年,她根本无法想象自己会成为福晋,攀上她人生高峰。如今她站在京中的郑郡王府里,真正成为一位福晋,身边还有一个令她心动不已的男人,这一切美得令人措手不及。
「酥饼!我想起来了,某位小姐说过会还我半块饼,结果呢,自己却溜了。她还欠我好多好多银子!」
「上次事出突然,逼不得已,贝勒爷饶命啊。」纳兰茉英半开玩笑地轻叹道。爹急着回兰州处理公务,她只得随行,临行前本想道别,可实在是脱不开身。
「谅你也不敢戏耍爷。」
「茉英不敢。」她柔顺地配合他。
「好想吃饼呢,还有吗?」他拉过她的袖子,朝里探了探。
她感觉到他身体的高热,心旌摇摆。突然,她觉得很感动,他并未急于向她索取鱼水之欢。
在他看似嚣张霸道的面孔下,有着一颗体贴温和的心。她感觉出他有多渴望得到她,但他在为她隐忍。因为他看出她的害怕。
他给她财间,让她去适应陌生的环境,小心保护着她脆弱的内心,并想尽办法让她熟悉周围的环境,也让她渐渐地熟悉他的存在,助她放低心结。
别看刚才那些插科打诨的话,看来漫不经心,其实底下蕴藏着满腹心思。
她是何其的幸运!优秀的他愿意为她筑起一个可靠的家。
「喂!没有饼?」失望的笑眸撞人她失魂的眼睛。
「饼我都放在吉服里了。」纳兰茉英无奈地摇头。
「早知道让你穿上吉服了。」
「吉服里的酥饼做出的时间太长,吸了水气,已经不那么好吃了。不如明早茉英做些新鲜的出来给爷尝。」
「那就明早,吃新出炉的。茉儿会做这么好吃的酥饼,发财啦。」想到酥饼的味道,康敬笑得更迷人。
「小小的酥饼,卖不了几个钱。」
「有爷在,就能发财!」
「哦?」
「你做好酥饼,我拿到军机处,让他们都尝尝,叫他们每人写一幅称赞的墨宝,然后拿到宫外说,这是内阁大学士吃过的酥饼呢,不信?你去问啊,他要是没吃过,我把宅子送给你。这个,这个是军机处中堂吃过的,看到没,有墨宝为证。有人一听,一定会出钱买,肯定日进斗金。」他语气调高,装成卖饼小贩的架式,小声叫卖。
「哈……哈哈……」纳兰茉英掩唇大笑。他怎能这么可爱?
「你笑了就好了。」康敬松了口气。他担心佳人想家、想爹娘,怕她偷偷哭泣又不告诉他。若是那样,都会成为他的罪过。他要她快乐,要她幸福地笑着。
「爷,你的肩……」见他脸色变了变,她伶俐地眨眼道:「这一天很辛苦,我想爷的肩也累了,让茉英为你揉揉。」
温柔的话,吐露出她挂心的惦念。
「只是累,你揉吧。」他死都不认他左肩上的老伤。这是他年少时出征留下的纪念。
这个贝勒爷啊,好爱惜面子呢,真是让人又好气又好笑。没做太多停留,纳兰茉英伸出素手,按住锦袍下,硬如岩石的肌肉,拿出从春妈那里学来的推拿,慢慢地推揉他纠结僵硬的肩头。
他放平肩头,咬牙忍受住长期折磨他的旧伤。
他是最可靠的夫婿,怎可能被伤痛打倒,他绝对不让小娘子看到他伤痛的样子。
「爷,以后每晚让茉英为你消除疲劳好不好?」她小小的手,用足力气,轻揉慢拈,舒缓地推开纠结在一起的肌肉,逐步让它们恢复柔软。
好舒服!康敬的眼里浮起可疑的闪光。这么多年,他紧绷的肩头,有了一丝轻松的滋味。
他仰起头,古铜色的脸庞和肩臂都像被暧流包围。他的心里好暖和,茉儿做的虽然是一件小小的事,但对他来说特别重要。
「你是我求来的福晋,你是我需要永远珍藏的宝。」康敬敛下眸色,轻轻地对自己呢喃。
「爷,你说什么?」纳兰茉英拔尖耳朵,想要听清楚。
「你揉得还算不错!」
「爷喜欢就好。」
坐落在高高假山上的小小亭阁里,暖暖的,从这一夜,他们都将心交付给对方,好好收藏。
「呀!天亮了。」靠在一起的两个身影动了动,纳兰茉英最先醒过来,惊讶地轻叫。
昨夜两个人聊得太开心,临近寅时才背靠着背在亭阁的躺椅上熟睡。
康敬咕哝两声,伸伸臂膀,打了个哈欠,「是,该回房睡。」
「爷,该去给公婆敬茶了。」她焦急地道。
他一愣,暗暗责怪自己,高兴到忘形,竟然把敬茶的事给忘了。
「别急,来,爷保证让你赶上敬茶。」他掏出怀表看看,二话不说,矮下身子抱起她轻若羽毛的身子,风驰电掣地跳下假山,健步如飞地马上回到新房外。
洞房的门口一片狼藉,庭前的黄杨,有的都被烧去半边,留下焦黄的细沫。贴着大红喜字的玻璃隔窗上沾满密密麻麻的火硝印迹。
「这群混蛋!不过还算给面子,没把新房给烧了。」康敬龇牙咧嘴地咒骂道。
「小姐,你可回来了。幸好你昨夜不在。」春妈红着眼睛从侧面厢房闪出来,「那些爷下手太狠,昨儿个我跟云草,满头满脑都是辣椒细沫。」
纳兰茉英用令康敬晕眩的眉眼,促狭地睐了他一眼。他收到,弯唇一笑,两个人默契十足地不去公开事情的来由。
「好了,春妈快准备吧,我要去给阿玛和额娘敬茶。」
「衣服我都给贝勒爷和福晋准备好了。」春妈喜滋滋地开口。自家姑娘嫁入京中,成了福晋,她真是与有荣焉。
换上春妈准备好的衣服,两位新人相携来到郑郡王府正北边的主厅。
宽敞的主厅上首,郑郡王已和赫拉氏隔着紫檀木案而坐,郑郡王府的晚辈亲戚各站在两侧。
纳兰茉英迈腿踏进厅内,就听见堂上肥硕的赫拉氏哼道:「哼,真是架子大,不愧是陕甘总督的女儿啊!来晚了,也不通报一声。」
声音很低,却让厅内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低下头,手指尖因为紧张而变得冰凉。
「别怕。」康敬沉下脸,威仪地盯了一眼坐在堂上的额娘。
赫拉氏扬眸,高傲地翘起下巴。
还好有他在!纳兰茉英浅浅地吐口气,感受到紧握住她的大掌,保护的意味深浓。
「哎哟,都别站着了,快敬茶吧。」茹娜热情地迎上来,从一个漆盘里端出茶碗来,往纳兰茉英的手塞,沏得滚烫的茶水就溅在她的手背上。
碍于有众人在场,纳兰茉英只收敛了下眉头,硬生生忍下肌肤上的灼痛。
这里有问题!再笨的人,也不会忽略这一拥而上的敌意。
她握着荼碗,心潮起伏。好好的郑郡王府,潜藏着她所不知道的内情。婆婆为什么不喜欢她?
这个茹娜是什么来头?还有堂中那么多晦黯的眼神,有的麻木、有的是看好戏、有的是满怀怜悯。
「阿玛喝荼。」纳兰茉英放慢速度,捧起荼碗,恭恭敬敬地递上去。
郑郡王笑着接纳,并无刁难。
「额娘喝茶。」她勇敢地跪得很近,挺起腰杆,仔细捕捉赫拉氏的眼神,想确定这份敌意是否存在,还是她会错意。
厅中气氛倏然紧绷绷的,赫拉氏盘着手,眼神不与她有任何接触,让她端着茶碗的手尴尬地留在那里。
太明显了,纳兰茉英终于能确定婆婆非但不喜欢自己,反而很厌恶她。
紧抿着薄唇,康敬咬了咬牙。他料到额娘会反对,但没想到额娘能不顾大体到这种地步,茉儿怎么说也是皇上指给他的,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额娘,这茶你不喝,就是不认茉儿这个福晋,就是抗旨,这事传到圣上耳朵里,儿子就不得不摘了花翎顶戴去领死,你也不希望郑郡王府被圣上给封了吧?」众人愣住的当头,他冷笑着,以四两拨千斤的手段提醒自己的额娘。
恶狠狠地瞪了眼儿子,赫拉氏听出话中夹枪带棒的威胁。她粗鲁地抢过纳兰茉英手上的茶碗,喝了一口,甩开茶碗,蛮横地走出前厅,不给任何人慰留的余地。
「哟,表哥,姑妈怎么说也是长辈呀!呵呵呵。」茹娜假笑着打圆场,目光则时不时地瞟向情敌,招来表哥一道冷漠的瞪视。
康敬替纳兰茉英解了围,面带愧疚地搀起她,带着她面向众人站起。她是他的珍宝,怎能随意让人欺负?
「这个家,谁与纳兰茉英、我的福晋为敌,便是我康敬的眼中钉。会有什么下场,心里该清楚。」他放出狠话,给在场的不在场的一个狠狠的警告。他是郑郡王府的支柱,谁敢得罪他?
直接的表白,令茹娜满脸酱色。这个她苦苦等候十年的表哥,为了其他女人,说出这种话,实在让她难以接受。
纳兰茉英睁大眼睛,凝视气势骇人的夫君。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吝惜任何一个呵护她的举动。左边的胸膛里,像是被什么塞得满满的。她觉得自己终此一生,可以好好地依靠他,不论离亲人多远,不论这里是陌生的京城和王府,她都不用害怕,只需要为他坚强。
准备带妻子离场的康敬被郑郡王叫住,「敬儿,到书房来,阿玛有事交代。」
他环视一下四周,低声对妻子说:「径自回咱们的东院,切忌与额娘撞上。」他必须小心以对,额娘任性残暴的个性,他很了解。只要回到东院他的地盘,春妈又会拳脚功夫,他的茉儿就会安安全全。
「贝勒爷请放心,茉英会便宜行事。」她用温柔的眉眼浅浅地笑着,平抚康敬心中的担忧。
目送着妻子出了前厅,康敬随着郑郡王往西侧的书房而去。
提着素裙,纳兰茉英小心谨慎环顾,脚下却走得飞快。
「我说嫂子,你这是往哪里去啊?」带着笑意的潇洒声音从她身后飘来。
她回头,一看,不由得笑道:「原来是博卿贝勒,茉英有礼了。」甩帕上肩,她蹲身行礼。
「小嫂子太客气了,耶,看你好眼熟?啊——我想起来了!原来是在天水县的小哥。」博卿一脸暧昧的笑,「就知道这亲事不会这么简单。」看来康敬跟她是早就暗通小曲儿了。
「嘘!贝勒爷,这是秘密。」纳兰茉英包容他的笑闹,温和地以指点唇。
「别怪我多嘴,多防着茹娜。别看她是个落魄的格格,其实心狠手辣。」他脸上失却笑意,厚道地提醒。
回想起堂上茹娜骄纵的面孔,她的神情不禁黯淡下来。
「看来今早你已经领教过了。」博卿垂下眼,一派了然的神色。「小嫂子,请你一定要坚强地应对,康敬为了你,差点丢了……」
「丢了什么?」她好像错过了什么重要的讯息,好奇地追问。
「博卿!」康敬从他后面无声无息地出现,有力的手死死握住他朝服的衣领。
「你想干吗,你抬脚干吗?你皮又痒了!」
「这次专打脸。」
「好!你去撞墙吧。」
见两个高壮的男人扭在一块,纳兰茉英把疑问放进心底,幽幽地道:「爷,晚些时候我会做酥饼。」
一听到酥饼,康敬连忙踢开博卿,回到她跟前,把她纳入臂弯,「那你就不要在这里站着了,我送你回东院。」他转过脸,对着博卿说:「你在这里等着,一会找你算账。」
温柔地把妻子送回东院,康敬才恋恋不舍地离开郑郡王府。他很想留在茉儿身边,看着她的一颦一笑,然而有任务在身,他只能埋下心中渴望,与博卿前往善捕营,共商暗査尔撒纳。
「顺亲王尔撒纳最近形迹让人捉摸不定,他时常上妓院寻欢作乐,又是赌又是嫖。」博卿头痛,不知如何下手。
「我要亲自去,博得他的信任。」眼下南疆战势吃紧,最好能速战速决。尔撒纳跟京中权贵并不熟悉,可谓独来独往,想要收获有用的消息,他必须博得他的信任才行。
「你?你不是刚大婚吗?」
康敬面上泛起苦笑,他拿起桌子上善捕营带回来的消息,不时地拧紧眉头。
「你我都是朝中臣子,此时当是义不容辞。」
「小嫂子会怎么想?」
「茉儿她……」想到妻子那双温和的眼睛,
康敬心里一阵烦乱。他有愧!
「我要是小嫂子,没等你回家,就包揪款款回娘家——」
「真啰唆!」康敬打断他,沉吟片刻后,把全副心思放在公务上,慢慢地向博卿交代暗查尔撒纳的策略。
不论是为了茉儿,还是自己,他都要速战速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