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发觉这一点时,生命中那些唾手可及的幸福,却往往已悄悄与她错身而过了。
她记得冰兰曾对她说过……
倘若你曾有个梦想,当你去实现它后,你会发现,你其实还有其他更多更多的梦想。如此一来,你的梦想将会愈来愈多,也愈来愈没完没了。
是啊,没完没了。
因此她决定,她要去把她那没完没了已经近百年的一部分,靠自个儿双手的力量给抢回来!
望仙神色紧张地站在青鸾的房里,看着那个在亲手葬了霸下之后,就将自己关起来不见任何人足足有七日的青鸾,此刻自她的床榻底下拉出了个陈旧的木箱。将木箱抬上桌后,她吹了吹箱上的灰尘,再将插在她发髻上被她拿来当发簪用的金钥开箱。
始终不知她在做什么的望仙,往前定了几步,一看,箱里摆放了一套整齐的衣衫,与只有太岁才能戴的神冠,还有那一把专门为人间带来战事灾祸的命运之剑。
“这是……”望仙想都没想过他会再看到这些东西。
青鸾在一一检阅完箱里的东西后,走至窗边抬首看向夜空,布满星子的子夜里,天际找不着耀眼的月光,只有在远处东方的山头上,缓缓升上一轮光芒黯淡得若是不仔细去瞧,就会遭到忽略的新月。
为此,望仙不禁叹了口气。
与她足足相处了一百年,他大抵知道她心思是如何地转着,而他也知,她不是那种会永远将自己给埋在悲伤里的神仙,她虽少根筋,但若有人犯着了、或伤害了霸下与他这两个被她视为亲人的神仙,她说什么都不会放过那名祸首。
而在那时,她看起来就格外像个毫不留情的太岁,不再笑不再有时疯疯癫癫,当然,也不再叹息。
他记得她曾说过,她那双被换过的眼,在十五时会露出原本的金色,而在她有杀意时,也会令她的眼瞳变回金色,就像她现下。
“青鸾,你……在等十五吗?”在她一直瞧着她的左臂时,望仙直摇着头问。
“对。”取出了命运之剑后,她将箱子合上,引来烛光仔细地瞧着这把百年来没再用过之剑。
望仙忍不住要劝上一劝,“可就算到了十五,若是六位修罗联手,你也不可能有胜算的……”
一个修罗、两个修罗……这些都不算什么,凭着青鸾的道行,自是可以解决他们,但修罗道向来就是因六名修罗的团结而出名的,只要六名修罗齐聚在一块,除了他们的天敌佛界之佛外,只怕不管哪一界高手都得对他们六修罗让步三分。
上一回,四个合作无间的修罗,就自火凤手中夺走了霸下,若是她为了报仇找上须弥山,遇着了六名修罗怎办?不要说为霸下报仇,她就连回来的机会都没有。
“单我一神,当然是无胜算。”就着烛光,她以布巾缓缓地拭着剑身,早就知道她的优势与劣势在哪,而修罗们的长处与致命伤又在哪。
望仙坐至她的身畔,颇为心酸地瞧着她那双已呈金色的眸子……不知为何,他忽然好怀念她少根筋的德行,也好怀念……她将霸下抱在怀里,两人笑得一脸开怀的模样。
“你打算怎么对付六修罗?”
“我打算先回岁宫一趟。”她边说边去取来她已收拾好的包袱。
她早想妥了,既然修罗们仗着团结力量大,只要六修罗团结,则无他界众生能破他们,那她就也来个依样画葫芦。那些修罗,算算,也只六个,而他们太岁呢,则有六十位,只要所有的太岁都出动,她就不信她破不了修罗道的这个传说!
“不成,这不成的!”大惊失色的望仙忙不迭地上前抢下她的包袱,“神魔大战方止,眼下神界不会想再去犯个修罗道的,而你更不能拖着你那五十九个师祖下水!”
“真难得你会说出大道理。”她拍拍他的肩,“不错,有长进。”
望仙在她转身又要去拿包袱之时,一把用力扯过她,两手紧按着她的肩头,以前所未有的口吻严厉地对她说着。
“你擅离职守就已是犯下大罪,你应当也知道,你是绝不能再回神界的,若是让天帝知晓了,被关进天牢受罚还算是事小,就怕天帝会怪及你所有的师祖们教徒不严!”
“放心,天帝动不了我的师祖们的。”对于这点,她是有恃无恐,“天帝要还想好好掌管人间,那他就绝不能少了太岁。”敢动岁宫的太岁们?真要敢动的话,那就叫天帝往后自个儿去做太岁平日所做之事好了,包准那个天帝不累死也会后悔上个五百年!
“那你呢?”望仙气得不禁用力摇着她的两肩,“你就不先想想你会有什么下场?难道你又要像上回在魔界时一般,全都豁出去不管了?”
“无色欠我一臂,而无相,则欠了霸下一命。”青鸾木着张脸拉开他的两手,“这两者,我若不去讨回来,岂不教他们将咱们神界之神给看扁了?”
霸下之死,是无相之贪,同时也是她之错。
若是她先前不将神力耗尽,那么,那日她定能护住霸下,不让他受到一丝伤害;而无相,若不是贪图着霸下身上那颗让他有了人身的舍利,以及霸下那一身天生可力举千斤的神力,那么霸下也不会因此而死于那些修罗之手。
虽说,遗憾已经造成了,可她不允许,她再也不要允许那些强盗来抢定她生命里的任何一些。
几百年前,各界众生自她身上偷走、抢走他们所要的那些,全然不问她允不允、愿不愿,而她也都一味地忍了下来,并告诉自己,要忍,要继续好好过日子,可现下,她再也不能忍了,同时,也再笑不出来了。
笑?怎么笑?
他人到底懂不懂得什么叫作笑?
痛着笑、哭着笑、无能为力的笑、不知该怎么认命却不得不认命的笑……当她终于明白,她所拥有的一切,并不是能够完全属于她自己的,又也许,在下一个瞬间,地就又什么也不能是了。
她曾经很想问问命运,问问它……告诉我,究竟是要怎么笑?到底她该放弃到什么程度,才能不带一丝痛楚的笑出来?
感情是如此的艰难,若非痛过,则无法刻骨铭心。可,是谁说了,感情一定得是流着眼泪的?然而不知情的岁月,却像河畔的洗衣人,洗着他人痛过的过去,洗着极力想忘却又无法忘怀的过去,可不知情的河流,却从不肯妥协地带走一些。
再也不了,她不再忍,也不再伪装掩饰自己那颗几百年来都是疮疤、里头都是坑坑洞洞的心,她更不想再骗自己和安慰自己。
或许,苍天知晓她早晚都要面对这点的,就如同当年她面对她身为太岁时一手为人间造成了多少遗憾般。当年的她,噙着泪,在夜空下对自己起誓,她再也不要为人间带来伤痛的眼泪和后悔。而现下的她,则是告诉自己,她再也不要逃避自始至终都没有从她身边离开的争夺,谁要是自她身边抢走了什么,就算拚上一命,她也要把它给抢回来!
“不行的,青鸾──”不知该怎么劝动顽固如石的她,望仙简直快急出一头大汗,这时,突然门外传来另一道许久未听见的男音。
“你真只想找那些修罗报仇而已?”
她闭门七日,他也同样消失七日的火凤,此刻站在门外,不带任何表情地问着。
“你可知,修罗最大的本事是什么?”青鸾回首望他一眼,很清楚太过聪颖的他,心底其实也有谱。
“你认为他们会答应你?”与她打着同样算盘的火凤,不以为然地对她挑高了朗眉。
她一点都不担心这点,“我会逼他们答应的。”
光听她这话,就知她是打算蛮干上了……火凤在叹息之余,朝房里的另一神勾勾手。
“望仙,出来。”既然她要来硬的,他也只好对她不择手段点了。
“火凤?”望仙左看看这个,右看看那个,“可是……”
火凤两眼朝他一瞪,“别劝那个顽固的女人了,出来!”
被神吓着的望仙,两脚才踏出门外,火凤即将他推离一臂之遥。
“我知你在等你的神力恢复,我也知你想做什么。”火凤边说两手边结印,“不过,眼下我可不能让你如愿。”
赫见他在做什么后,青鸾忙不迭地冲向房门口想阻止他,可这时的火凤,已早她一步完成他想做之事。
包围了整间房的结界,不但牢不可破,只伸手轻碰,即如遭雷击般地刺痛,麻痹了整只手臂之余,还让她脑际昏茫得有些站不住脚。
“你竟对我这么做?”没想到他竟出手这么狠,气岔的青鸾只能忿忿地站在房门内瞪着道行高出她一截的火凤。
“望仙,走吧。”火凤也不理会她,只是拍着望仙的肩率先离开青鸾的院子,“不必对她心软,就让她留在里头冷静冷静。”
“火凤,你给我回来!”
望仙这时只能投靠较为理智的火凤,而后颇为同情地远远瞧着遭困在里头的青鸾,“火凤,你能关她多久?”
“我只需把她关至事成即可。”走王另一院后,火凤扳了扳颈间。
“事成?”望仙速速把头转向他,“你打算做什么?”怎么好不容易才摆平了一个,另一个也打起歪主意来了?
望着雪停后清澈的星空,眼中来来去去的,皆是那日青鸾眼中的清泪,火凤不禁深深叹了口气。
“如她所愿,还她一个霸下。”
“等会儿……”望仙忙不迭地拉住似要离开的他,“火凤,你上哪去?”
“须弥山。”
简短留下了三字后,火凤挣开他,朝上一跃,转眼间,明媚得就连朵云也没有的夜空,再也不见他的身影。
徐缓而有礼的叩门声,轻轻在修罗宫宫外门上敲了三下,令坐在远处主座上的无酒,两眉直因这叩门声而朝眉心靠拢。
单以一指,即轻而易举推开宫门的火凤,慢条斯理地走入阴暗的大殿内,并边走边整理着因方才的出手,而显有些凌乱的衣衫。他抬首看了四下漆黑的大殿一眼,微笑地抬手轻轻一弹指,霎时大殿上百支的火炬即全部燃起,照亮了火凤此刻看来似乎心情颇佳的脸庞。
“想不到,须弥山的礼数还真周到。”这个无酒大概是将修罗道边界的小修罗全都派去迎接他了,而在让他活动活动了身子后,无酒还再为他献上两样大礼。
没想到他竟一点事也没有,无酒面无表情地瞪着没将他这主人放在眼底,还一步步朝他走来的火凤。
“……无色与无相呢?”
“都正歇着。”火凤微微扬起嘴角,“可惜我漏了一个姓皇甫的。”
原本他还以为得了霸下天生神力的无相,会在拥有了一身力大无穷的力量后能够长进些,想不到……就连前来助阵的无色也一块联手,那个无相竟还是被他打趴到地上去,而后与那个也没什么用处的无色,都被他的捆仙绳给绑好吊在树上,供其他路过的小修罗参观参观。
唉,真是空虚啊……
看样子,日后他似乎还是得继续惹毛那两个新科战神,要不然,始终遇不着个登样对手的他,这等日子,也未免过于枯燥了些。
看着他那一脸失望兼唾弃的嚣张神态,愈看愈火的无酒才自主位上站起身,火凤随即朝他抬起一掌。
“那日,你们能得手,是你们走运,而我也太过看轻你们故而未尽全力。当时我之无法全心对付你们,是还得顾着另外两个,但今日,我可是了无后顾之忧。”
心底很清楚火凤为何会在神魔大战时,与藏冬、郁垒一块被钦点三大元帅的无酒,虽也不认为自个儿有那本事能够打倒他,但,地头是他的,再这般任这家伙嚣张下去,岂不失了他们修罗的颜面?
“不过,今儿个我来这……”火凤在他一步步走下台阶时,忽地转过脸庞朝他邪邪一笑,“不是专程来对付你的。”
差点一脚踩空而跌下台阶的无酒,一头雾水地瞧着这个前一刻和后一刻,不仅是神态、语气,就连说话内容也完全截然不同的神仙。
他勉强站定,“你为何而来?”
火凤耸耸肩,说得好不无奈,“因我不希望某个少根筋的太岁,在恢复了所有神力后,会冲动的返回神界,再一口气率着五十九位太岁前来踏平须弥山。”
以青鸾的性子来看,她是绝对会说到做到的,只是若真让她这么一出手,到时神界与修罗道,都会在吃不完兜着走之余,还得为了颜面大动干戈。虽说以他来看,真与修罗道对上了,青鸾与她那五十九位师祖的胜面当然较大,只是,六界中还需有修罗道来平衡,可不能因她个人因素而被毁。
再加上,她擅自旷职离开神界,本就犯了重罪,她还窝藏着天帝下令要缉拿的要犯霸下,到时待风波已定后,他就不信天帝不会出手严惩她。
“太岁?”那日他哪有见着什么太岁?那日所见的,不就是一个孩子般的霸下,一个神力不济的土地公,与一个略有点神力的神界之神而已。
“你很走运,那日,你就见着了太岁中最难见着的一个。”
无酒两手环着胸,“修罗道何其大,我会在乎一座须弥山?”
“倘若我怂恿她这太岁之首率众太岁,不计一切灭了整个修罗道呢?”
“怎么,神界在讨伐了魔界之后,还想再添个修罗道?”这神界近几百年来是征战上瘾了不成?难道神界就这么想证明给佛界与鬼界看,神界才是六界中的首界?
“别太抬举你自个儿。”火凤懒懒赏他一记白眼。
“就算六十位太岁同时进攻修罗道那又如何?只怕,胜负恐仍是很难定。”太岁又如何?不过就是年神罢了,虽是身掌重权,但道行与功夫皆不如神界武将,就算六十个全都到齐了,他可不认为他会吃上什么亏。
火凤在他还在因顶多就是两败俱伤局面而得意时,两手背在身后,来来回回在他面前走了一会儿,而后突地顿下脚步,朝他笑得远比先前更加邪恶。
“若我说,宿鸟与鸣虫等一干佛界闲佛与我有些交情,而他们会赶在太岁们出征之前打头阵呢?”被派去佛界的那一百年,他虽梁子结得多,但朋友也交了不少,而在那些佛界之佛中,除了某佛完全不受他影响外,其他的耳根子,可是软到可以任他叫他们去作乱。
乍闻佛界二字,先前还占了点威风的无酒,当下面色变得再铁青不过。
“佛界容不下修罗道,早已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倘若神界代为出手,我想,佛界不只是会乐见其成,甚至还会出手协助才是。”说起来,他还是行个好心呢,倘若他真这么做了,佛界某些好战的佛们,应当好好感谢他才是。
“你拿佛界威胁我?”
“谁教你们这些个修罗天生就有弱点?”火凤大剌剌地侧过脸,猖狂地朝他抬高了下颔,“我若不善加利用,岂不同你们一般呆?”
无酒听了,当下忍不住额上青筋直跳,心底也很清楚,若是真让他说动佛界出手,那修罗道只怕是败定了……
可恶,虽说天地万物相生相克,可他不懂,为何就只有修罗道与佛界这两界克得这般严重?而其他界却都无一痛脚可踩?
“你想要什么?”又气又怒之余,无酒咬着牙问。
“我要你为我做件事。”火凤把玩着十指,说得再简单不过。
“你认为我会帮你?”
“那当然。”火凤刻意睨他一眼,“若我要你往东,你自是不会向西。”
“你凭什么这么认为?”再也忍不下去的无酒,当下直冲下台阶,大声喝问之余,一掌凶恶的掌风已朝他扬去。
站在原地连动都懒得动的火凤,只觉方才有阵清风吹过,甚是凉爽宜人。在无酒又再抬起一掌时,他飞快地起脚,一脚把无酒踢回上头的主位坐着。
“你的这点道行,就连神界的几个武将神都胜不过了,你又凭什么同我讨价?”火凤不屑地拍拍衣袖,“别忘了,你们这些个修罗,唯有六位聚在一块时,才能发挥最大的力量,有本事你就找齐六名修罗,到时,我再考虑要不要输输看。”
虽被踢中了一脚,但在无酒坐正了身子时,他却赫然发觉,下头那个视人于无物的自大神仙,竟对他手下刻意留情,不但没在后来再给他来个致命的一击,方才所踢那一脚,也没让他受到半点伤。
“我是个投机的神仙,能动口,那就甭动手了。”火凤在他似乎有点明白时,面色顿时一改,笑意盈盈地问:“依我看,咱们不妨先坐下谈谈。”
有点跟不上他变脸的速度,也没想到这个只身擅闯修罗道的神仙,既可以邪恶无比,也可以同时艳光照人到闪人眼……
“你想谈什么?”他忙揉揉眼,尽量不想因此而受他影响。
在大殿里绕来绕去四处参观的火凤,边四处欣赏边对他扔下一句他远道而来的目的。
“一个对修罗来说很有威胁性的话题,以及一个对我来说很有兴趣的话题。”
“前者是?”威胁性?该不会是……
“单凭一佛,日后即能消灭六修罗的佛界圣徒,此佛究竟花落谁家。”深知佛界内情的火凤,很清楚这班修罗为了那个圣徒,可是紧张不已。“眼下,你们应当还查不出他是谁,是不?”
无酒顿了顿,有些错愕的问。
“你想出卖佛界?”
火凤两肩一耸,“不过是通风报讯而已,这与出卖何关?”就算他告诉了修罗们这消息又如何?反正那位佛界圣徒,压根就没把修罗道给放在眼里,还说心情好就让修罗道摆着,若是心情不好,那就灭了它。
“那……后者是?”早就想查出谁是佛界圣徒,好趁他佛法大成前杀了他,无酒犹豫了一会儿,忍不住投向这个诱惑。
“还魂。”
什么?他要的,就只是还魂这等小事?他一路打上须弥山,不为霸下报仇,也不想杀了修罗们,好为他的风光战绩再添一笔?
“坐。”搞不懂这尊神仙在想些什么的无酒,心不甘情不愿地邀客入座。
火凤在他一手指向下头一旁的客座时,摇了摇头,步步走上台阶并请他让出大位,毫不客气地坐下后,他笑笑地抬眼看向那个此刻脸色,为此又黑了一大半的无酒。
一会儿过后,火凤居然还对他再补上一句。
“愣着做啥?还不快点奉茶?”
毫不犹豫、狠劲十足的一脚,不但替总是安静无比的须弥山带来一阵巨响,同时也踹坏了修罗宫巨大的宫门。
也不管这是什么时辰,大半夜的,硬闯修罗宫的青鸾,在大殿上所有的火烛与火炬,在下一刻倏然全亮起时,无所畏惧地踏进宫中,边拍去一身的雪花,边抽出佩在她腰际的命运之剑,并将剑尖垂王地上,一路拖着长剑,也一路制造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
就在她步伐摇摇晃晃的走至殿中时,三道黑色的身影倏地出现在前头的火光下,她微微抬起头,先是瞧了那个她见过一回的无酒一眼,再把头转向另两个,她见都没见过的无界与无闇。而后,她止住脚步,站稳了身子并将两手撑在剑柄上。
在两造都迟迟不开口时,身为地主的无酒,盯着她那一身神界的官服、她顶上所佩戴着的金色神冠、手中那柄可以轻易改变人间祸福的神剑,还有……她那双不该出现在神界的金色眼眸。
上回没认出她是谁,也没仔细瞧过她的无酒,在被她那双金色眼眸瞧得有些晕眩,且赫然发觉身旁的无界与无闱,也都因她的那双眼而心脉大乱时,他有些难以置信地问。
“你真是……太岁?”她怎可能会是太岁?按理说,她那双眼,若非魔即是妖所有,可她却是神界之神,且她还成了年神,手握着命运之剑统帅着众太岁。
“神界十九太岁,青鸾。”她冷冷地打完招呼后,便眨着金色的眼眸,再三环视着殿内所有人,以及双眼所能视及之处,独独就是没见着火凤那尊神仙。
找呀找的,不论往哪儿瞧、往哪儿探,就是始终不见那个大祸水,虽然一路从山底走上山的她,沿途都见着了他光辉的战绩,可就在她终于来到了这座藏在云顶上的修罗宫裹时,他老兄反倒是不见得无影无踪。
那尊无良神仙,他究竟是跑哪去了……
话说,拚着满腔的愤恨,硬逼自己提早恢复神力的青鸾,在火凤将她给关了三日后,动手解开火凤为她所设的结果,动作急急忙忙地换好太岁官服的她,在打扮整齐,手中拎着柄命运之剑定出门外时,便遭那个守在外头的望仙给拦下。
“你说他上哪?”她一把扯紧望仙的衣领。
原本打算直接回岁宫找来五十九位师祖为她助力的青鸾,在听完望仙告知她火凤的去处后,她这才发觉火凤关住她,就是为了能够抢先她一步……
她深吸了口气,“他……有没有说他上须弥山去做什么?”
望仙老老实实地转述,“他说他要还你一个霸下。”
难道他也想……为霸下还魂?
她承认,霸下之死,令她痛不欲生,但事后在她冷静下了后,她就将一切的希望全都寄托在能够做人还魂的修罗身上,因此眼下她不急着去报什么仇,她只是想要让霸下再次回到她的身边而已。可她没想到,那个火凤竟与她一般,都不急着报仇,而是一心想要为霸下还魂。
“咳咳……”在青鸾呆站着没反应时,望仙再向她报告另一个消息,“我听须弥山附近的土地公同僚说,六修罗里,私自溜进佛界打探消息的无界与无闇,日前也已返回须弥山了。眼下,六修罗已齐聚须弥山。”
她不安地张大了眼,“全都到齐了?”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修罗,这都无所谓,但若六个都到齐的话……
见她动摇得不只是一点点而已,为了火凤相当落力的他,再次将事情与后果说得再严重点,哪怕火凤可能连六修罗都不给他们摆在眼底。
“你也知,只要六修罗同时联手或是同时布法,除了佛界之外,他界众生无一抵挡得了。火凤为了你,他可以义无反顾,也可以不要命的去赌一赌,这样的他,你怎么舍得责备他?”
是啊,当时她怎么舍得责备火凤,怪他不肯先救霸下?
尤其在她早就知道他对她有情之后,在那个时候,她怎会去怪他?就算有,那也不过是一时的气话……
“我不是真心的……我其实很明白他的为难之处,也知他为何不能去救霸下……”那日,若火凤首先救的是霸下,那么今日,她恐就不能站在这儿说话了。
认识火凤这些日子来,她知道,他并不是个冷情或是冷血之神,更不是个会弃霸下不救之神,当事后她仔细地回想起那日所发生之事时,她只要闭上双眼,便会见着那时火凤心痛的眼眸,可那时,上天没有机会给他两者皆救,还非得逼着他在两者中必须择其一。
她懊悔地看着外头院里遭大雪掩盖的景致,她不禁在想,在她的心中,也正有着场大雪,被掩盖在雪花底下的,则有着生死、血腥、遗憾与不得不……
望仙仍是穷追猛打,“可他却因你的逃避而责备着自己,只是你从来都没有想过,为何在你与霸下之间,他会选择先救你?”
“因救我胜算较大。”霸下与她不同,霸不只是只神兽,既没修炼,也没什么道行,可她却完全与霸下相反,若是两者要择其一,那她,定会选择能够活下来的,而不是白救一场却无法活下来的。
“笨青鸾,那叫私啊!”听到很想揍神的望仙忍下住捉着发大叫,“那叫私!也就是凡人们的自私!同时也是任何一界的众生,在落入了情爱里头后,就只能进而不能退的自私哪!火凤他不过也是深陷其中的一员,因此他无法、也不可能选择救霸下,这样你懂吗?”
私?
雪中白梅淡淡的幽香,像尾姿态优美的鱼儿,无声地游过一室,嗅着花儿的香气,她转身看着桌面上那只瓷瓶里,火凤亲自替她剪下的白梅。
顺着外头风儿的风声,其中一朵白梅,一办花瓣无声地落了地,掉在曾经积蓄着她的泪水,但如今却是泪痕已干的桌面上。
当下一朵白梅,整朵花儿在风中坠向桌面时,火凤的声音,似乎也近在她的耳边……
你信不信命中注定?若你相信,那么,你就该相信咱们之间有缘。咱们之间的缘分,很深,很深……
耳畔的男音始终都未散去,青鸾在转身进屋又再去添了件避雪的蓑衣后,一扫近日来委靡不振的模样,小小的脸庞上,再次有了明亮的神采。
“望仙,今儿个是什么日子?”
“十三。”他早替她算过了,“离月圆还有两日,你不再等个两日吗?那样的话,你的胜算会较大。”
“我不需那颗老在该圆时却总不圆的月亮,我的神力已完全恢复了。”一脸自信满满的她,握了握拳,感觉到那些失去的力量已全回到她的身上。
“你想做什么?”在她走出门外时,望仙站在檐下还在玩明知故问。
“抢男人。”
“抢几个?”
“两个。”她扳扳两掌,抬首看着仍是不断下着雪的天际。
“慢走,我煮好晚饭等你们回家。”在她下一刻跃上下着大雪的天空前,望仙含笑地拢了拢外衫,打算清早就出门上街去买些好菜,等着他们回来时让他们一饱口福。
可是……
一路杀上须弥上,沿途因有了个早她一步赶来此地的神仙的关系,一堆大大小小的修罗都或趴或躺在路上,就连她都已大剌刺地踹坏宫门来到这宫内了,她还是遇不着半个有心与她交手的修罗。
就在她来到大殿里头报上她的职称与姓名后,殿上的三位修罗也不知为何,只是一迳地沉默着,而她在站了一会儿,发现都无人想开口,也无动手之意时,终于再也忍不住了。
“虽说,我压根就不想来这逛逛,也不想结交哪只修罗为友,不过我还是非来这一趟不可。”她边说边定向无酒,并缓缓扬起手中的命运之剑。
“为何?”
她冷冷一笑,“因我今儿个是专程来抢男人的。”
“抢我吗?”熟悉的天籁之音,款款飘至她耳底,令她手中之剑,剑尖不禁因此而重重垂落在地。
青鸾愣了愣,将眼前的火凤从头看到脚,再从前看到后,而后,她呆愣着眼,难以理解地瞧着他四肢健全、气色红润,照样貌美惊人,活跳跳又全然无事的模样。
“你怎没死?”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六修罗已齐聚在此吗?怎么他半点事都没有?
“还等着你来抢呀。”无视于一殿面色难看无比的修罗们,火凤笑咪咪地朝她抛了个媚眼。
“你……在这做了什么?”她问得有些迟疑,因在这等情况下,不知为何,在她的脑海里,就是晃过了北海龙王、藏冬、郁垒……等等与他结过仇的神名。
“做客兼交友。”火凤说得一派轻松,“我在这交了不少朋友。”
谁同你是朋友啊……殿上所有修罗,不约而同地白他一眼后,皆在心底默默暗付。
她挑高黛眉,不得不因此而先收剑回鞘。
“做客?”他这种客人,世上有哪一界会欢迎他?他在耍过两个神仙后,这回,改耍起修罗来了?
“嗯,他们礼数还满周到的。”他笑意满面地颔首,还不忘对一旁的无酒睐了睐眼,“是不?”
连续听他讲解佛界之事,听了数日的无酒,此刻面上写满了上当后不甘的神情。因他听火凤讲解佛界圣徒之事,以及他们修罗道该如何阻止佛界到后来,他才发现,火凤所说的,除了那个圣徒的名字说对了外,至于其他的,根据方自佛界打探回来的无合与无界他俩所得到的消息,火凤对他们所说的……
全都,没一件是真的。
可偏偏他们又不能拿他这个诓他们的神仙怎样!
就因无色与无相被他给打到起不来,而那个皇甫迟则不知又跑到哪去了,害得始终凑不齐六名修罗联手的他们,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名不请自来,还谎话连篇的神仙,硬是赖在这儿住下不走。
被一殿的修罗瞪得很愉快的火凤,牵着青鸾的手走至一旁。
“青鸾,你还怪我吗?”他歪着头,仔仔细细地瞧着这张许久未见的脸庞。
“我没那资格。”自知自己也有错的她,诚实地叹了口气,“那时我昏了头,是我口不择言。”
他一手支起她的下颔,“你听着,我是个自私的神,无论如何,哪怕是下一回,或是下下一回,我头一不要救的,也仍旧会是你而不会是他人。”
聆听着他那完全不捡时间也下挑地点的话语,不只是青鸾,就连殿上的其他第三者,也全都集体被这阵突如其来的响雷给轰中。
唉……他就不能稍微克制点吗?
“你们俩……是当我们全都不存在吗?”听不下去的无酒,额上的青筋又忍不住地开始狂跳。
火凤回首瞄他一眼,“少啰唆点吧你。”
“他们怎没杀了你?”看他俩交情似不错,她愈想愈不通。
“别看我这样,我虽很会结梁子,但同时也很会做买卖。”
“你……勾搭了他们?”就像她始终不知他是怎么勾搭上了魔界的画楼一样,这一回,他又攀上了修罗……他怎老交些与他身份差了十万八千里的众生当朋友?
他的媚眼眨呀眨的,“别说得这么难听。”人家不过是口才好,爱动脑不爱动手而已。
“你还要待在这儿多久?”她瞧了瞧那些全对他没啥好脸色的修罗,再瞧了瞧像是啥事也没做过,只顾着结仇的他,她有些没好气。
“你等我一会儿。”
他拍拍她的肩要她在原地等着,一溜烟地跑进殿旁,再从暗门离开大殿,对此地熟悉得就像是在逛自家厨房似的。等到他再次出现在大殿上时,在他怀里,多了个正在熟睡的孩子。
“他是霸下,目前,刚满三岁。”他压低了音量向她介绍,还把孩子身上裹着的厚被给盖妥些。
心房中那根颤抖的弦,忽又遭人扯紧,可却连一声呜咽也没有,令她很想命自己再去相信,又害怕去看见它究竟是真还是伪。
“霸……霸下?”喉际哽涩的她,像是怕弄破了一个美梦般,小心翼翼地以指轻触小娃娃两颊上的红晕。
“他才刚还魂,因此他还得睡上两季才能醒来。”本来他是打算让霸下真正醒来再带回去的,但他也知道青鸾这尊神根本就等不得,所以,也只好提前带他回家了。
青鸾满心颤抖地看着他将睡在他怀中的孩子,动作轻柔地交给她,并要有点因此而无法回过神的她将手中的孩子给抱稳。
他在她耳畔劝着,“你这姊姊,多了个真正的小弟,而无色与无相也都已遭我打趴,没躺上个一年半载是没法下床的,所以,你就别找那堆修罗报什么仇了。”
薄薄的泪雾蔓盛在她的眼中,此时此刻,她听不清楚火凤在她耳旁说了些什么,她只见得着怀中小小的人儿。
躺在她怀中,丝毫没有被打扰到,睡得香香甜甜的小男孩,虽说长相与年纪,皆与原来的霸下完全不相同,但此刻他那长长的眼睫正紧闭着,呼吸匀匀,温暖的体温更是让抱着他的青鸾温暖了整个身子。
当她极力忍住欲落下的泪水时,怀中的孩子动了动,朝她靠得更紧,这令她忍不住再次想起,就在不久前的雪夜里,他们三入围在地炉旁开心地吃着北海龙王的宝鱼,与西王母亲植的蟠桃,而在饭后,她还牵着霸下的手,与火凤一块到河堤旁,看着照亮了夜空的火花,并听着一串串燃起的鞭炮,热热闹闹的迎接新年的到来,而那时,霸下他那清脆欢欣的笑声,仿佛又再次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传至她的耳中,并且,再也不离开。
“好了,既然事情都已办妥,咱们就先离开这吧。”火凤一手揽着她的肩,无视于后头一大票修罗的目光,带着她直朝宫门的方向走去。
走到一半忽然停住脚步的青鸾,在已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后,颇为怀疑地问。
“他们为何肯为霸下还魂?”
“因为……”火凤转了转眼眸,“我的口才不错。”
“啊?”
“没事。”他很大方地朝后头的地主挥挥手道别,“无酒,这几日多谢你的招待,有空再来找你聊聊!”
“滚!”
“你究竟做了何事?”青鸾小心地抱好怀中的霸下,在走出宫门处雪花覆上她的面颊时,她抬首望向忙为他俩添衣的火凤。
“不过是告诉他们一个属于他们敌人的消息,以及他们该如何做准备。”他耸耸肩,“因这敌人,很可能在佛法大成时,凭他一己之力即可消灭整个修罗道。”
“是谁?”只一人?佛界何时有了这等人才?
“佛界唯一的圣徒。至于他是谁,你就别过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