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跟你是姊妹?”和婉讽笑,“你不过是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是额娘此生的毒瘤,只可惜,她不忍心将你除去,让你存活在这世间,沦为笑柄。”
“那就让我自生自灭好了,你何必理睬我?何必还要跟我嫁入同一户人家?”东莹紧紧掐住自己的掌心。
“因为我知道,你也喜欢纳也。”和婉淡淡答。
“所以你就向皇阿玛提议要我嫁给玄铎?”东莹一怔。
“对啊,否则你又要跟我争。论美貌才学,我是比不过你,纳也定会喜欢你的,所以,我只能先下手为强。”
天啊,这就是她的妹妹,为何,却有这样一副蛇蝎心肠?
东莹只觉得头有些眩晕,脚下轻飘飘的。
“最近我又得罪你了吗?”她沙哑道,“为何要让我染上红疹?”
“哦,怪只怪皇阿玛对你太客气,居然让你去接待公使夫人。”和婉一笑,“只好委屈姊姊几天,让你暂时无法见人。”
“原来,你想代替我。”东莹恍然大悟。
“没错。若不是那日皇阿玛可怜你,这美差怎会轮到你?”
“怪了,堂堂和婉固伦公主还希罕那些洋玩意,将此事视作美差?”
“我才不希罕那些洋玩意,我只是想为自己的丈夫争一个前程。”和婉朗声答,“纳也年纪不小了,不能一直待在护军营里,我也不喜欢他整天舞刀弄枪的,礼部正好有个空缺,我已跟皇阿玛说了,皇阿玛却要对他先做一番考量。此次与大不列颠公使洽谈通埠一事,便是考题。我若能陪伴公使夫人,总能探知些有利消息,告知纳也。”
她明白了,完全明白了……
不知为何,却忽然羡慕和婉,能够为自己的丈夫尽心竭力,出谋划策,而她呢?虽有配偶,形同虚设,更谈不上执子之手,志同道合。
“公主真是天真,以为这样做真能助我大哥?”忽然,一个声音自身后传来,出人意料。
东莹在回眸之间,看到玄铎的笑容。他缓缓靠近,让她的心忽然踏实起来。
要知道,方才她多么旁徨无助,一直视若至亲的人竟如此恨她,就像有什么东西从身体中抽离了一般……但此刻,看到他,就彷佛看到了船岸。
他是她的丈夫,无论多么讨厌他,“丈夫”这两个字,便是女子的依靠。
“只希望公主不要再为难我的福晋了,”玄铎低沉地道,“否则,我不能保证公主将来的安全。”
“你……”和婉脸色大变,“是在威胁我吗?”
“呵,礼尚往来而已。谁要让我的福晋一时不高兴,我也要让她一时不高兴。”玄铎淡淡看她一眼,握住东莹的手,回头便走。
愣怔的东莹就这样任由他牵着,穿过长长的廊道,一直默默无言,在花明柳暗的地方,终于停下脚步。
“我现在终于知道了,”玄铎涩笑,“小时候,你为什么打我。”
“呃?”她不解其意。
“原来,你在宫里的日子并不好过,所以生性敏感,用嫉妒掩饰自卑,用骄傲掩饰脆弱。”他轻抚她的发丝,语意中,有无限怜爱。
东莹只觉得这瞬间眸中蕴满了泪水,侧过身去,不想让他觉察。
从小到大,没有一个人了解她,就算是母亲,也时常误会她。可是……他却懂得。
这个她一向憎恶的男子,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握住了她的手,给予了一番慰藉的话语。她会涌泉感激,偿还滴水的恩情。
“放心,”他低柔地道,“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我的福晋。”
奇怪,明明跟他并不熟悉,为何一颗心却跟他贴得这样近,似乎可以听到彼此内心的告白,就像,听到他的笛音。
每日的晚膳,是查哈郡王府一家齐聚的时刻,只有在这时候,东莹才会看到查哈郡王和他的妻子——惠福晋。
查哈郡王是乾隆的表弟,虽不姓爱新觉罗,却为上三旗显贵。乾隆亦十分倚重他,每有烦恼,或许不会向亲兄弟倾吐,但定召查哈郡王前往。
惠福晋并非玄铎生母,她一生最大的骄傲便是纳也这个儿子,但她对玄铎并不算太差,至少每每用膳时,会亲手夹一只鸡腿,放进玄铎碗里。
每一天,府里的气氛便会随着查哈郡王的表情而改变,若他下朝归来,笑意融融,全府上下便吁一口气,若他愁眉不展,府中亦是窒息。
在东莹眼里,查哈郡王是一个比乾隆更难以捉摸的人,身为儿媳,她却并不想上前取悦讨好,因为她有一种隐隐的感觉,查哈郡王的意志不受任何行为左右。
今天,府中的气氛十分冷凝,因为查哈郡王刚从宫里回来,彷佛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让他一筹莫展。
“王爷,怎么了?”惠福晋担忧地问,“趁着全家都在,不如说出来,或许两个儿子可以分忧。”
“自从两位公主嫁入我郡王府,承受天恩,本无甚烦心之事,”查哈郡王终于缓缓道,“只是近日圣上有虑,我身为臣子,也随之难安。”
东莹听得出,查哈郡王这是在向她与和婉求救,否则国家大事,一般不让女子知晓。
“阿玛尽管说吧,”和婉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讨好地笑道:“有什么儿媳能帮得上的,自当效劳。”
“今日圣上召我入宫,提起了一个人。”查哈郡王轻叹。
“谁?”纳也问。
“董思成。”
“董思成?”纳也眉心一蹙,“他不是雍正爷年间汉籍名士?”
“就是那个因三皇子受到牵连的董思成?”连惠福晋都知晓,可见此人当年名气之盛。
“皇阿玛提此人干么?”和婉挑眉,“他是乱党吗?”
“正相反,”查哈郡王道,“此人是大贤隐士。雍正爷年间,曾拜为三皇子府上宾客,替三皇子出过不少良策,可惜三皇子死后,此人便归隐民间,一直卧伏不出。”
东莹听得一知半解,但也隐约知道,所谓“三皇子”,便是乾隆的哥哥,弘时。雍正五年,弘时因“放纵不谨”,削宗籍,赐死。
不过,这个“放纵不谨”听上去怎么都像杀人的藉口,就算有过,罪不至死吧?
“皇上怎么忽然想到此人?”惠福晋迷惑道。
“皇上一直惦念此人才华,可惜他曾是三皇子所拜宾客,又自绝于朝廷,皇上就算惜才,也无可奈何。今日,皇上再度提及此人,问我是否有法子能召此人为朝廷效命。”查哈郡王不断摇头,“这可难煞我了,我与此人素未谋面,何德何能,召他为朝廷效命啊?”
“所以,阿玛您是想让我们进宫求求皇阿玛,推掉这份差事?”和婉机灵地道。
“公主若能相助,查哈感激不尽!”
“阿玛言重了,”和婉笑道,“身为儿媳,应该为查哈郡王府分忧的。”
“依我看,阿玛倒不必推掉这份差事——”一旁的玄铎却破天荒地开口。
“什么?”四下皆惊,一齐望向他。
“皇上要召此人出山,碍于他曾为废皇子所用,断不会任他为官,估计是想让阿玛您再度拜他为宾客,遇到朝中疑难事,向他请教。”玄铎饮一口茶,悠悠笑道,“这样很好啊,等于从此以后国家大事皇上要向阿玛您请教,我门定当更加显贵。”
“你以为我不希望这样吗?”查哈郡王苦笑,“要请得动他才是!”
“对啊,否则应允了皇上却劝不动他,就是办事不利。”纳也担忧道,“皇上若迁怒下来,便不好了。”
“阿玛放心,我知道此人在何处,也有十分的把握能请动他。”玄铎道出惊天之语。
东莹瞪大眼睛,忍不住自桌下踢他一脚,提醒他别说大话。
玄铎对她抿唇微笑,还以神秘眼色,彷佛一切胸有成竹,就算有险,也会化险为夷。
“你能请得动?”查哈郡王第一次正眼瞧这个浪荡儿子,“别唬阿玛!”
“若我办到了,阿玛怎样奖赏?”玄铎一副自信满满的表情。
“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查哈郡王当即点头。
“我……”他停顿片刻,目光移向和婉,恶作剧一般,“我要礼部那官缺。”
“什么?”和婉惊得跳起来,“贝勒爷,你在开玩笑吧?”
“公主,记得那日我在鱼池边跟你说过的话吗?谁要让我的福晋一时不高兴,我也要让她一时不高兴。”他跷起二郎腿,逍遥地道。
他是在替她报复吗?
东莹只觉得一颗心顿时停住,随后,是更大震荡的弹跳。
从小到大,她不知“宠爱”为何意,但此时此刻,她终于懂了……他如此行为,便是对她最大的宠爱,彷佛亲手摘下了花蜜,喂进她的嘴里,让她品尝到弥足珍贵的滋味。
一直以为,他是靠不住的纨子弟,没料到还有这替她遮阳蔽日的一天,就像飞鹰展开了划过长空的翅膀。
鼻尖酸酸的,她又开始想掉眼泪。
“阿玛,不可啊——”和婉嚷着,“礼部那官缺,说好了是给纳也的!”
“这……”查哈郡王犹豫,“玄铎,不如这样,我再另替你谋一份官职……”
“不,我就要礼部那缺,”他笃定道,“假如大哥也看中了,不如与我一较高下,谁若先劝得董思成出关,谁就算赢。”
他从不曾如此,自幼一直藏匿锋芒,不曾与兄长相争,但今天,为了一个女子,他终于拔出了剑鞘。
所有的人都震惊了,就连东莹也难以置信,望着那肃然俊脸,似乎眼前变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