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温暖和煦的三月天,辽阔荒凉的北方旷野依旧寒风刺骨,刮得让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在这儿,几百、几千里内杳无人烟,是很正常的事情。广大的草原一望无际,只有一小群牲畜低头吃着嫩车。
忽然,一位身着戎装、精壮俊伟的男子骑着栗色骏马,风驰电掣地横越过旷远的原野,惊动了悠闲觅食的羊群。
男子快马加鞭,不过食顷,便已抵达旷野中最大的一个聚落市集。
他笔直地奔向某一顶毡帐,俐落地下马将马儿安置好后,看也不看帐门边守卫一眼,神情紧张地大步迈入毡帐中。
帐中几名官员正在议事,见男子掀帐,立刻恭敬地迎上前。
“傅大人。”一个首领模样的中年男人率先开口道:“有封从京城里头捎来的信,说是要给您的。”
“从京城里来的信?我瞧瞧──”
男子正是传霁东,也许是渐渐习惯了豪迈的草原生活,原本俊美儒雅的脸上蓄起了些许胡子,整个人也被晒黑了些,更增添了几分忧郁不羁的气息。
他接过信,不禁诧异上头的笔迹怎会如此眼热。他忍不住速速拆开封口,拿出里头的纸笺阅读。
但是,才看了一眼,他黝黑的俊颜便明显地血色尽褪──
“我要回京,立刻备马!”他紧抓着那张信笺,抬起头神情凝重万分地命令,让一群下属也跟着戒慎紧张起来。“现在就要、快!”
此话一出,大伙儿纷纷动了起来。有人去张罗马匹装备,有人去张罗路上所需的干粮,有人则去通知沿途各驿站。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傅霁东蹙着眉头坐在毡椅上,向来冷静睿智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颤着手,再次打开那张几乎要被他给揉烂的信纸,上头赫然以工整的字迹写着“绿芽病危,速回京”七个怵目惊心的墨字。
一个月前,他自愿接下这视察边疆民情的任务,欲离开京城之际,绿芽曾经透过下人征求他的意见,想为他送别饯行,却被他强硬地拒绝了。
虽然没有见上一面,但他十分确定,那个时候的绿芽绝对是健健康康、无病无痛的。到底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她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会突然病重到性命垂危的地方?
“大人此次回京,要带多少人马随行?”一个下属小心翼翼地接近询问道。
“我此次回京是为了私事,人马从简。”他收敛起痛心的神色,蹙眉交代道:“我不在的这段期间,一切政令务必照旧,并详实记录成果。”
“是。”
又交代了一些重要事项之后,傅霁东大步走回自己的毡帐,收拾换洗的衣物。
他拿了几件干净的衣裤收进包袱里,一件单薄的衫子被拖了出来,落在地上。
他伸手拾起那件针脚乱七八糟、显然是初学裁缝的人缝成的衫子,情不自禁地苦笑。
这是……绿芽缝的。想起那时候她直向自己邀功的可爱表情,以及她满手被针刺出的红肿伤口,他的心口就有说不出的疼痛。
折好那件衫子,将它也塞入包袱里,傅霁东背起了行囊,动身回京。
三日后,深夜里,骏马嘶嘶地喷着气息,奔驰过静谧的京城大街。
马背上,一身黑衣的傅霁东简直归心似箭,只有在进入宫门时,稍梢停下让守卫看了下能自由进出宫内的令牌,其余时刻皆是马不停蹄地一路往目的地冲去。
“傅大人,皇上有请。”
就在他好不容易来到了马厩,才刚将马匹安置妥当,一个资历甚深的公公便有礼地作揖,传达命令。
傅霁东也不愿多浪费时间,立刻尾随着公公,来到了养心殿。
“傅爱卿,你可回来了──”
一踏入那富丽堂皇的宫殿,乾隆皇帝马上凑了过来,正想给他一个久违的拍肩,却在瞧见他的新“面目”后错愕地僵在原地。
“你……你真的是傅爱卿吗?”皇上瞅着傅霁东脸上那圈豪迈又富男人味的胡碴。
觑着皇上那又吃惊又有些小心翼翼的神情,他正想解释自己是因为想更融入当地,才会做此不羁的打扮,不料想像力丰富的皇帝却一击掌,得意地说出自个儿的答案。
“呀,朕明白了!”皇帝用好生同情的眼神望着他。“原来书上说的一点都没错,情爱果然会让人消沉颓废,连本来热爱干净整洁的爱卿你,也逃不出情爱的折磨呀……”
“皇上,您究竟有什么吩咐?”傅霁东隐忍地闭了闭眼,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去做,根本没有时间在这里跟这任性的皇帝讨论情爱的折磨。
“这么急做什么?离开京城那么久没见到朕,难道不晓得要先跟朕说你多挂念朕吗?”皇帝被催得不高兴了,跟他闹起脾气。“就知道你这小子见色忘友,一心只想着那个可爱的小姑娘。朕用什么借口都唤你不回,小姑娘却只用简简单单七个字,就能让你快马加鞭、日以继夜地赶回来!”
傅霁东听出某些关键,忍不住挑起眉。
“绿芽儿病重的事情,是诓我的?”他一时情急,竟忘了要避嫌,在皇帝面前直呼了绿芽的闺名。
“你说呢?”皇帝暗自贼笑,也不点破。“她究竟有没有病,你何不自个儿去瞧瞧?福公公,带傅大人去探望绿芽姑娘吧!”
闻言,傅霁东不由得诧异地望着似笑非笑的皇帝,不敢相信在这种夜深人静的时刻,皇上居然会允许自己去探望自己的嫔妃。
“傅大人,请。”他还未回神之际,福公公已步出殿外,要为他带路了。他虽还有些半信半疑,却也不得不跟了上去。
不一会儿,他们便来到绿芽所住的承干宫外。福公公请守门的小太监入内禀报后,便迳自离去。
虽是春回大地,在外头待了一阵,被夜露沾湿的衫子仍会让人感到冰冶刺骨。
傅霁东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镇定满心纷乱不安的情绪。
绿芽儿究竟怎么样了?听皇上的语气,虽然不像是事态严重的样子,可也不能就因此掉以轻心……
正当他惊疑不定之际,小太监出来回报了。
“傅大人,柳姑娘已经睡下了,无法向您问安,请您改日再来吧!”
“她已经睡了?”傅霁东沉吟道。
尽管光是这样,就已经足以确定绿芽她并不如信上所说的病重垂危,但他还是放不下心,非得要亲眼确认她安然无恙,他才会相信!
念头才一起,他便趁小太监没有防备的时候,用力推开门板,大剌剌地冲进室内!
“绿芽儿,你在哪里?!”一踏入屋内,发现有两三个不同的房间,他不禁心急如焚地吼道。
吼了半天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又不能真的一个一个房间地搜,傅霁东更加慌急烦躁,在华丽的大厅里焦躁地踱步绕圈。
“绿芽儿──”他挫败地再次呼唤。她如果没事,为何不出来相见?难道她是在报复他,当初狠心拒绝了她为自己饯行的要求?
“你来这儿做什么?不怕别人说闲话吗?”
傅霁东循着声音回过头,果然看见绿芽站在他身后,皱眉瞅着他。
他瘦了、也晒黑了,那一圈青色的胡碴更是彰显出他的阳刚英气……绿芽努力维持着面无表情,却忍不住在心中赞叹着他的改变。
离开自己,跑到远在天边的边疆去,他看起来却还是那么神采奕奕、还是那么好,这就代表了即使她不在他身边,他也可以过得非常惬意,不是吗?
“你究竟要做什么?”绿芽沮丧地颓下双肩,鼻酸地问。
分开之后,她没有一天不思念他,想得都要病了,却没想到见面之后,她不但不感到喜悦,反而更加心伤。
“我……我听说你病了,所以来看你。”感受到她的不欢迎,傅霁东讨好地扬起笑脸道。“身子怎么样了?请御医看过了没有?”
她瘦了,也憔悴得令人心疼,那红红的鼻头和兔子眼更是说明了,她这段日子过得一点都不顺遂开心……他强忍着胸口的揪痛,忍不住怀疑自己离开的决定究竟是对还是错。
他不是说过要保护她,不让她被那些心狠手辣的后妃欺负吗?可是瞧瞧他做了些什么?居然把无依无靠的她丢在宫里,自己一个人逃到边疆去!
“那你看到了,我没事,傅大人请回吧!”绿芽回避着他温柔且充满关怀的视线,低头淡淡下了逐客令。
“你真的没事吗?有谁欺负你、对你不好吗?别顾忌,尽管告诉我──”他心急地道,深怕她因为畏惧某人的权势,而暗自忍受委屈。
他到底还想怎么样?说他们之间不可能、说不该招惹她的人都是他,但是一再推翻自己说法的人,也是他!他到底要怎么耍弄她的感情才甘心?!
被他举棋不定、若即若离的态度弄得快崩溃,绿芽瞠大杏眸,这段日子以来所受的委屈,此刻全数转化为对眼前男人的熊熊怒火──
“那个人就是你!”她双手握拳,气急败坏地开骂。“欺负我、惹我伤心生病的人,就是你。好,我告诉你了,你要怎样替我讨回公道?抽自己一百鞭,还是打自己一百大板?”
“什么?”面对她突如其来的怒气,傅霁东当场愣住,只能怔怔地指着自己,一脸的不敢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