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到位于二楼的上等厢房,食指在窗纸上戳破一个口,竹管插入,吹出一缕迷魂轻烟。
等了半刻钟,确定房内无声无息,灰衣人才推开房门,蹑手蹑脚地走进去。
外间榻上,齐非正甜甜地睡着,被子遭他不安分地踢开,委屈地悬挂在床角。
灰衣人嘲讽地勾唇,不理会他,潜进里间,掀开帘帐,静静凝视紧闭着眼的红莲。
“睡得很热嘛。”灰衣人冷冷一笑,弯下腰,正想拦腰抱起她,身后蓦地传来一阵破空声响。
他神智一凛,急忙往一旁躲开,暗器钉在墙上,而他旋过身来,正对笑容满面的齐非。
他震惊莫名。“你、你怎么还醒着?!”
“因为被你吵醒了啊!”齐非搔搔头、打呵欠,一副很不甘遭人打扰清梦的模样。
灰衣人依然不敢相信。“可我明明——”
“下了迷魂香,是吧?”齐非接口,嗤声一笑。“我说温家二少爷,你也不想想我是何等人物,区区迷魂香,奈何得了我狂医吗?”
“你!”事迹败露,温行云忿恼地咬牙,下颔肌肉抽搐。
“不过我倒很意外,来的人怎么会是你呢?”齐非兴味地沉吟。
本来他以为,若是温行浪能成功绊住自己的师父,唯一会对红莲不利的,大概只有老谋深算的温行风了,没想到却是这位行事急躁的老二。
“……奇怪,我以为来的人会是你大哥呢!”
“大哥说他不想再蹚这浑水。”温行云恨恨说道。“他说既然我们两兄弟都输给行浪就算了,他不想再争。”
“这么说,不服气的人只有你?”
“我当然不服气了!”温行风脸色铁青。“这么多年来,行浪一直在我们面前装疯卖傻,把我们当笨蛋戏要,谁能咽下这口气?”
是啊,的确很难咽下。
齐非完全能理解温行云的不甘愿,但也因此对温行风的洒脱更疑惑了。
温行风一向自恃精明,多年来也小心翼翼地以各种方法试探自己的么弟,如今真相大白,发现自己一直被么弟玩弄在掌心,又怎能轻易释怀?
莫不是想隔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吧?
“让我猜猜,你来劫持红莲,是出自你大哥的主意?”
“你怎么知道?”温行云一愣。
果然如此!齐非眨眨眼。“他该不会是告诉你,行浪很在乎红莲,只要拿她做要胁,说不定他就会乖乖交出天干剑。”
“大哥确实是这么说的。”温行云狐疑地望他。“你竟然都猜到了。”
只有他这不长脑筋的莽夫才猜不透他那个狐狸兄长的心机吧?
齐非好笑。“亏你这么多年还活得好端端的!不简单啊,二少爷。”
温行云猛然拧眉,再怎么不聪明也听出齐非是在讽刺自己,他暴喝一声,动起拳脚。
齐非亦不是省油的灯,左避右闪,一下化解他数招凌厉攻势。
“看剑!”温行云陡地抽出长剑,往齐非身上招呼。
齐非心念一转,随手便拿起红莲搁在枕畔的火焰剑来抵挡,两人堪堪斗了十多招,从房内斗到房外,从走廊斗上屋檐,仍是僵持不下。
“我来!”一声清喝蓦地在齐非身后响起,跟着,一条藕臂抢过他手上的剑。
“红莲?!你醒啦?”齐非一愣,眼睁睁地看着长剑脱手而出,握在红莲手里。
“我根本没睡。”她冷冷解释,一面挥动长剑,与温行云过招。
“你没睡?”齐非吃惊。“我明明给你下了安眠药啊。”
“原来你果真对我下了药?”她冷哼。“我早察觉不对劲,暗暗运气抵抗了。”
“那迷魂香呢?”
“这家伙一进客栈,我就发现了。”
哈,原来如此。齐非尴尬一笑。
“不愧是浪少最信赖的贴身护卫,够细心!”他赞道。
红莲的反应是赏他一记凌厉的白眼。
他心跳一突,连忙摇手澄清。“嘿,你干万别误会了,我只是希望你睡得好啊!”
“等会儿再跟你算帐!”红莲不跟他啰唆,玉手蓦地迅捷旋转,剑光成圈,密密罩住温行云。
他骇一跳,急忙往后退,脚步一个不稳,差点坠下屋檐。
红莲眸光一闪,立时抓住机会,长剑在他衣袖划破一道口。
“果然厉害!”温行云忿忿道。“怪不得行浪要将你带在身边。只是想不到你不但以剑侍人,也以色侍人。”
以色侍人?红莲一时摸不着头脑。他什么意思?
“只可惜我弟弟糟蹋你够了,便将你一脚踢开,送给别的男人。啧啧,我说你难道不会不甘心吗?”
他到底在说什么?
“听说圣女月姬国色天香,举世无双,你比起人家确实是差一大截,不过看在你多年侍奉行浪的分上,他也真不该对你如此绝情……对了,该不会是你在床上的表现不够风骚吧?要不要我调教调教你呢?”
“够了!”一道怒喝扬起,反倒是齐非先听不下去,袍袖用力一拂,劲风扫偏温行云剑锋。
红莲剑刀随之压上,温行云抵挡不住,长剑脱手,铿地掉落在地。
他一震,不及思索,身子急忙往后翻转,退出丈许之外。
红莲也不追击,站在原处目送他逃离,确定他远去后,她才回过眸,冷冷地望向齐非。
“原来你武功也不错。”
“呃,还可以吧。”齐非教她冷冽的目光看得有些心虚。
“你跟他一样,根本不需要我保护。”
这个“他”是谁,两人心知肚明。
齐非苦笑。
“既然如此,他为何坚持要我跟在你身边?”她质问。
“你还不懂吗?”齐非叹息。“浪少不是要你保护我,是要我照顾你啊!”
红莲一愣。“他要你照顾我?”
“不错。”齐非点头,眼看瞒不下去,索性说清楚讲明白。“他担心有人会对你不利,所以才请托我把你带到我的别庄安置。”
“有人会对我不利?”
“方才温行云不就是想掳走你吗?他想拿你要胁浪少交出天干剑。”
“为什么是我?”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因为你有这价值!”齐非又好笑又好气,怎么这姑娘有时聪明,有时又如此迟钝呢?“你真不知道他有多在乎你吗?全天下他什么都不怕,就怕你有丝毫闪失。”
“他怕我……有闪失?”红莲顿时失神。
“就说今晚吧,你知道我为何坚持要你睡里间吗?”齐非若有深意地问道。
她颦眉。“我以为你别有企图。”
“我哪敢有什么企图啊?浪少不杀了我才怪!”他哇哇喊冤。“是他叮咛我让你睡软榻的!”
“是他叮咛的?”她愣住。
“你一定不晓得,他有多担心你睡不安枕吧?”他兴味地笑。“他跟我提醒过了,你晚上偶尔会作恶梦,特别叮嘱我一定要让你睡得好。”
“他真那么说?”
“难道你从不曾发现,他特别关心你的睡眠吗?”
“我——”红莲迷惘,忽然想起之前与温行浪行走江湖时,他偶尔会跟她交换床铺。
他总是有各种理由,比方外间比较凉啊,可以看着窗外月色入眠啊,又或是为了避免半夜遭刺客暗杀等等。
对他诸般借口她总是很不屑,甚至瞧不起他贪生怕死,但……
他何须害怕刺客?他武功比她还高强啊!
所以那些借口,也都是谎言了。
一念及此,红莲蓦地心弦一紧。为何他总要对她说谎?
“你说他内敛也好、别扭也好,总之他明明是为你着想,却老要装成若无其事。”齐非顿了顿,语气变得沙哑。“这回也是,他之所以要去争夺天干剑,迎娶月姬,其实都是为了保护你。”
“为了我?”
“因为他师父威胁他,如果不听话,就要取你性命。”
红莲胸口一震,忽然懂了。
那名青衣高手为何要囚禁她,他为何要蒙面救出她,在桃花林时,他为何要用那么忧郁又温柔的眼神看着她,还有,为何要下那样冷淡又绝情的命令……
她全懂了。
不是因为不需要她,更不是因为讨厌她,而是因为,太在乎她。
他是关怀她的,她早该明白,他是给了自己名字的男人啊!若不是他,她至今仍是个无血无肉的兵器。
因为他,她才开始变成一个“人”。
“为什么,他老要对我说谎?”红莲酸楚地低喃,眼角湿湿地,坠下两行泪。
那可恶又自以为是的男人!
她真的恨透了他满口的谎言,好恨好恨……
“我要去找他!”她扬起水眸直视齐非,倔强的口气大有不管他允不允,她都非孤注一掷的意味。
齐非扬眉,淡淡一笑,笑容里并无惊讶,只有了解的宽慰。“真的要去吗?”
她点头,目光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