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圣上心中已有国后人选了?”诸臣颤声道。
“可以这么说。”他似乎想到什么,素来阴沉的脸上浮现刹那温柔,只微微一刻便迅速掩去,又平复波澜不兴。
“敢问圣上,是何女子?”宝亲王忍不住问道。
“一个普通的女子。”他言简意赅地回答。
“这……”众人再度面面相觑。
“怎么,听说她普通,你们就瞧不上?”万俟侯凝眸低声道。
“不不不,只是东楚国后宝座何其神圣尊贵,非寻常女子可享。圣上若真喜欢那女子,招纳为妃即可,不必牺牲后位吧?”
“以臣等愚见,若是拒绝南涵,恐怕惹怒南涵帝,招来战祸!圣上,三思啊——”
这番言论,万俟侯早已料到,但没想到是,亲耳听来却如此尖锐,彷佛有长针椎入心间,带来疼痛。
他自己遭到何种羞辱都无所谓,可是意中人被众臣如此挑剔,实在让他心疼……
“汝等退下吧,让朕再想想。”长袖一挥,打发众人。
不想听的话,听一句已经够了,何苦再折磨自己的耳朵?
俊颜微微涩笑,步入屏障之后,将惆怅的情绪掩埋起来,不被任何人看见。
御书房中先是一阵蚤乱,随后,渐渐平静,化为沉寂。众大臣想再劝些什么,却知道已经触怒龙颜,只好无奈散去。
万俟侯临窗坐下,端起桌上早已冷却的莲子羹,轻舀浅尝。
莲子羹是早上她亲手做的,自从五年前她入宫之后,他就只吃她做的莲子羹。
沉默良久,忽然听到背后有轻微的脚步声,穿过屏障,向他缓缓靠近——他知道,是她来了。
“圣上……”乔溪澈站在他身后,轻声道:“莲子羹凉了,奴婢去替您热一热吧。”
“凉了正好,若加上冰块,更为美味。”万俟侯回眸微笑,“说了多少遍,不让你自称奴婢,你又忘了?”
“奴婢改不了口。”自从五年前入宫之后,她因为感激之心,甘愿一辈子为他做牛做马,别说是奴婢,就是奴隶,她也愿意。
“你啊——”他无奈叹息,不与她争执。他知道,她比自己还要倔强,虽然外表纤柔脆弱,却有一种千军万马也难以驾驭的毅力。在她面前,他素来甘拜下风。
莲子羹饮尽,乔溪澈收拾好碗盘,却并没有像往常那样退去,只是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怎么了?有话?”万俟侯发现了她不寻常。
“圣上恕奴婢多言……”她斟酌的道。
“有话就说。”他奇怪她一向事不关己不开口,今天这是怎么了?
“奴婢看到今天好多大臣都来了,就连宝亲王也入宫了……”国事、朝事她一向不爱打听,可是今日异样的气氛让她坐立不安。
她觉得愁眉不展的他,大概需要一点关心。自古君王寂寞,假如这个时候,她还如常冷淡地不给半点关心,他会更加寂寞吧?
万俟侯一怔,凝视着她,半晌不语。
“圣上怪奴婢多嘴了?”她不由得心中一紧。
他摇头,忽然笑了,“因为你从不关心这些,倒让朕诧异得一时失语。”
“奴婢其实是关心的……”她冲口而出。
“关心什么?朕,还是国事?”他紧盯她微红的双颊,追问道。
“奴婢……都关心。”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赶紧闭了嘴,让暧昧流散在风中。
万俟侯再度笑了,可是这次,笑里蕴藏着轻微苦涩。“实话告诉你,南涵帝派人来说亲了。”他缓缓道。
“说亲?”她一怔,脑中似乎被重击了下似的,空白片刻。
“想把文敏公主嫁给朕。”
她的耳边顿时响起嗡嗡轰鸣,十指轻颤,要交叉紧握才能止住。
呵,这一天,终于来了……她知道他迟早要立国后的,也早早预备迎接这一天,可没想到,真到了眼前,却如此震撼……
“恭喜圣上了。”她抿了抿干涩的唇,强颜笑道。
“恭喜?”他眉一挑,“你以为朕答应了?”
“怎么?”她一愣,“圣上……”
“你倒说说,跟南涵联姻,有什么好处?”他反问。
“南涵是强国,奴婢想不出有什么坏处……”她迟疑地道。
“南涵既是强国,为何要与我东楚贫弱之邦联姻?这其中的道理,你能猜到吗?”万俟侯涩笑道。
“圣上何必用贫弱两字来形容我国……”她听着心里益发难过。
“难道不贫?难道不弱吗?”他坦言道:“朕虽然身为一国之君,但从来不喜欢夸大其词,只实话实说。”
她心尖又是一震,良久无语。
是呵,这就是万俟侯与别的君王不同之处,没有好大喜功,没有自吹自擂,他总是残忍地承认自己的弱处,直视惨淡的现状。
东楚,曾经在沛公时代成为雄霸天下的强国,如今,随着连年的战争渐渐衰败下来,等到万俟侯继位,虽名为帝王,却只继承了一个烂摊子……他时常愁眉深锁,面色阴霾不语,正是为国为民担忧。
每当夜里,看见他坐在案前批阅奏折,劳心劳力至天明,她就心疼不已。
假如,她是一个男子,有满腹才华,她一定仿效史上名臣为他分忧,但求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真是痛恨自己不过是一个无知女子,爱惜他,却不能助他。
“圣上真娶了文敏公主,倒是幸事……”乔溪澈停顿,终于吐露这会让她撕心裂肺的话语。
是呵,为了国、为了他,她情愿他娶一个强势的国后,哪怕自己远远地退到他看不见的地方,流着泪给予沉默的祝福。
“你倒愿意让我娶一个完全不了解的妻子?”他忽然生了气,逼近一步,炯亮的目光盯着她,“如果我告诉你——我已经有了心上人,你怎么说?”
心上人?
她如同惊雷轰顶,瞬间傻了。这个消息,比起联姻,更让她胸中裂痛……
他有意中人了?到底是哪家幸运的闺女,能得到他如此垂青?她不羡慕逼婚的公主,却对这个未知的女子心生了一丝嫉妒。
心里像打翻了醋坛子,顿时,酸辣辣的。
“圣上打算如何?”半晌,她才听见自己微颤的声音虚弱的回答。
“我要娶她,立她为后。”万俟侯执着地道:“就算失去帝位,也不足惜。”
呵,好惊天动地的誓言!乔溪澈立在夜风中,久久不能动弹,不知因为被他的执拗而动容,还是为了自己不能言说的暗恋而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