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望去,四面墙都置了几座大柜子,柜子全是一格一格的抽屉组成,抽屉里放的全是药材,所以木香中又添了些药香。
这屋子,看着不像是书房,倒像是五脏俱全的小药材铺子,却又同那寻常的药材铺子不同,正中那张花梨木书案上堆着一落一落书籍,还有不少书籍摊放着没收,颇为杂乱。
除此之外,书案前还坐了一名埋头翻找书籍的老人。
“师父。”轩辕醉进了门,朝着那胡须花白、埋首书册的老人打了招呼。
老人家闻言摆了摆手,却没抬头,依旧努力翻找一本又一本的书册。
轩辕醉伸长了脖子瞥了几眼那书册,眸里闪烁着几分笑意。
嘴里都说不在乎,可心里到底是在乎得紧,一得知小师妹中毒的事,还不是使劲地想找出解毒的方法。
前些时候还倔强的说什么“她不认我就算了,我也不希罕”,终究是嘴硬罢了,就这一点,师父跟小师妹几乎一个样。
“师父,你好歹也歇歇喝口水,你这都已经熬了几天了,再这样下去,你的身子骨怎么受得了。”自从散落各地的同门师兄弟们陆续将小师妹的消息打探回来,师父他老人家在知道飞雪中了奇毒之后,就没睡过一天安稳觉。
每日每日,师父都在研究怎么解毒,偏偏小师妹又不肯见师父,打从小师妹单方面闹翻后,以往这感情很好的一老一小就再没有见过面了。
面对这样的情况,不仅师兄弟们很着急,他也很着急。
可偏偏小师妹就是一个倔性子,明明知道师父是医界圣手,明明她身中奇毒、命在旦夕,却怎么也不肯回来求救。
累得他只好三天两头的去王府查探,瞧瞧小师妹的状况,然后再回来告诉师父,还不敢让小师妹发现。
其实为了这个他向来疼宠的小师妹,他做点什么也没啥好抱怨的,只是每每看到师父明明疲惫却依旧佝偻着身躯查找书册的样子,他都会忍不住开口劝说。
“我没事。”头还是埋在书堆里,戚继风抬手挥了挥,似是不愿让人打扰。
向来大剌剌的轩辕醉也不怕被骂,径自瞧瞧这、看看那的,就是没有这样离去。
今天小师妹醒了,可是脸色更加苍白、身子更加虚弱,那模样让他真觉得害怕,可他又不敢说,就担心说了之后,师父会更不顾自己身体的拚命找药方。
但……若是他真的不说,一旦小师妹有个什么差错,只怕他会被师父直接捏死。
哎呀,到底该怎么做才对,烦透了。
“轩辕小子,有话就说,你若瞒着我什么,有朝一日被我知晓了,看我不剥了你的皮。”总是自己从小养大的孩子,瞧他那模样,戚继风只消一琢磨就知道他是有话想说。
“呃……”轩辕醉被这突如其来的恐吓给吓了一跳,反倒愣住了。
“说。”
又迟疑了一会,但见师父已经抄起了桌上的石砚要砸过来,他连忙说道:“我说我说,虽然今儿个飞雪那丫头醒了,可是看那样子着实不好,我怕……我怕……”
闻言,戚继风气定神闲的模样一变,再也沉不住气,随即站了起来。“不是还有三个月吗?”
他气极的反问,却没等轩辕醉回答,自顾自地疾步出了门。
“师父……”轩辕醉阻拦不及,只能看着老者的背影了。
吓,瞧瞧那速度,看起来哪像是七老八十的老人家。
他在心里咕哝着,不过倒没有后悔将实情说出来,他是真怕小师妹和师父心结难解,到最后会变成什么话都来不及说,徒留遗憾。
商飞雪躺在床榻上,冷着一张脸,她想,若非手脚无力,她还真想落荒而逃,再也不想待在这儿一时半刻。
不过这个地方本身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魔音传脑——
“飞雪,飞雪……快来尝尝这个。”
“飞雪,飞雪……你瞧,表哥给你准备了什么新鲜玩意儿。”
“飞雪,飞雪……”
瞧,这不是又来了!
商飞雪瞪着第无数次不请自来的初冬阳,她就不懂,怎么有人可以这么不识相,每每她总是冷眼以对,偏偏初冬阳像是没瞧见似的,怎么赶都赶不走。
初冬阳天天准时来报到,无论换药、喂药、用膳,每件事都能插上一手,而且不只是初冬阳,就连那尹承善也是天天围着她打转。
白天,初冬阳不畏她的冷脸,巧笑倩兮的守着她。
晚上,好不容易以为能清静一会儿了,谁知道尹承善又从外头办差回来了,一回来就往她房里钻。
他倒是没有初冬阳那样聒噪,只是默默守着她,并坚持亲自服侍她,全然不假他人之手。
有时她真觉得这两个人不愧是夫妻,她都已经冷脸以对了,他们却像是看不见她的冷脸似的,怎么驱赶都无用。
难道就因为她救了初冬阳一命,所以这是他们报答她的方式?
如果是的话,她倒宁愿不要。
其实那晚当刺客来袭时,她的心头曾经闪过一个坏念头——只要她冷眼旁观,一旦手无缚鸡之力的初冬阳死在那些刺客手中,而尹承善也是真心待她的话,那么她就可以顺理成章……
可那样的念头只是转瞬而过,当她真见到一向待她不错的初冬阳险些被刺客一刀砍中时,她的想法变了。
她想,她绝不能任由感情把自己变成像简氏那样可怕的人。
想通了这点,她再没犹豫,不顾自己中毒后的气虚,纵身跃入杀红了眼的刺客面前,将初冬阳牢牢护在身侧,有时就算当真闪避不了,也宁愿用自己的肉身挡剑,好保护初冬阳毫发无伤。
“飞雪,你快瞧瞧!”又是一声惊呼。
高音再次扰了商飞雪极度想要的清静,她只觉得额际的青筋直跳。
好吧,她现在后悔了,后悔没让初冬阳这个聒噪的女人死在那夜。
“飞雪,瞧瞧嘛。”
到底是要瞧什么?!
商飞雪有些疲惫地闭着眼,只能虚弱的抬起手揉揉太阳穴,因为她的脑袋瓜子正被初冬阳闹得头疼。
“飞雪,快瞧,表哥这回倒是真有心了……”
被闹得着实受不了,商飞雪只好睁开眸子,懒洋洋的朝初冬阳的方向瞧去。
这一瞧,她彻底的傻了。
见状,初冬阳随即命人在她面前展开那件大红色嫁衣,嫁衣上绣着百子图,一看就是有钱也不见得买得到的好东西。
怎么说商飞雪也是在大户人家当过丫鬟的,都说大户人家丫鬟的见识比得过小户千金,所以她一瞧就知道是玉针坊的顶极绣娘绣出来的绝品。
但为什么会有这嫁衣?尹承善想干么?
在商飞雪的脑袋里有无数念头闪过时,只见陆续有一排丫鬟鱼贯进入内室,手上捧着的都是备嫁所需的东西,样样精致,样样贵重。
商飞雪倏地一下坐起,瞪着笑容满脸的初冬阳,眼神中有震惊、有不解。
这对夫妻究竟想做什么?
“为什么把这些东西送到我房里?”掩住心底的慌乱,她用如同以往一般的冷然询问初冬阳。
有这样随着夫君胡闹的嫡妻吗?不但对进门的妾室好得没有天理,现在还弄了这些东西像是要给她的样子。
“过两日,这些东西你都会用得着,不送来你这儿,要送去哪里?”
“你……”眯着眼,即便脸色越发苍白,可真板起脸来,她那气势倒也够吓人的了。“你们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难道是因为自己救了她,所以他们俩讨论过后想抬她做平妻?
的确,一个妾室能够摇身一变成为平妻,对旁人来说只怕是天大的美事,可对她来说,她就是不希罕。
她不愿同任何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就算是当平妻也不行。
眼见她的脸色越来越阴冷,初冬阳眸里的笑意倒是更深了。
“飞雪,难道你真不知道表哥对你情根深种吗?”并不开口解释,初冬阳先提的是尹承善对商飞雪的情。
“那是他的事,他是你的夫君,你该管着他的心思。”提起了尹承善,平静无波的心蓦地起了波澜,但她脸上的冰霜依旧,就是想让人瞧不出一丝端倪。
同为女人,初冬阳怎会错过她眸底的挣扎。
就如同她所猜想的,飞雪是想要但不敢要,兴许是因为娘亲的遭遇,又或者是自小给人当丫鬟的缘故,飞雪就是不敢大方承认已经为尹承善倾心。
“你瞧瞧这个吧。”对于她的退缩,初冬阳没有多劝,径自从袖口暗袋掏出一封信,信封上大大的写了和离书三个字。
当那三个字映入了商飞雪的眼帘时,她只觉得宛若遭到雷劈一般不能动弹。
这……怎么可能?!
他们竟然和离了,这也太胡闹了吧!
“你们……”商飞雪惊讶到说不出话来,只好一把抢过信封,慌乱的将信纸摊开,看了内容,果真是尹承善跟初冬阳的和离书,她忍不住斥道:“你们当真太过儿戏了!”
“不儿戏,我早就想离开王府了,其实这几年我和表哥从来都是有名无实的夫妻,表哥是好人,娶我只是为了帮我。当初双方父母就有意将我们凑成一对,但我们只有兄妹之情,并不愿意,可后来我父母过世后,娘家的兄嫂无情无义,不顾我意愿想将我嫁了,可我心里早已有人了,只是那人奉表哥之命出门办事后便下落不明,我伤心欲绝,不想嫁做他人妇,没办法只能求到表哥身上。”
商飞雪听着,说不震惊是骗人的,她总觉得这对夫妻太过胡闹,像是在戏耍人,却没想过其中还有这样曲曲折折的故事。
“表哥人好,答应娶我,给了我一个容身之地,而我则顶着王妃之名替他管家,张罗府内大小事情,本来我以为日子就会这么凑合着过下去,可没想到你出现了。表哥向来洁身自好,对于那些觊觎他的绮罗粉黛更是没有半点心思,不料这样的他,一颗心最终会被冬宁侯硬塞进来的你给掳去了。”
初冬阳的话像是一记响雷,轰得商飞雪心思全乱,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思绪完全不似平素清明。
她曾经怀疑过这对夫妻的相处方式,却没想过实情竟是这样的。
拿自己的婚姻去帮助自家表妹,这种事……怕也只有尹承善这个笨蛋做得出来,话说回来,会相信一个敌对阵营嫁过来的女人,他的确有做笨蛋的潜质。
想到这,她的嘴角有了掩不住的笑意。
见状,初冬阳也笑了,“你没发现吗?我最近在你面前都喊他表哥,而不喊王爷或夫君了,以后啊,爱怎么喊都给你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