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骄凤令 第4章(1)

  众人原以为凤炽知道柳鸣儿究竟闯了多少祸之后,应该不会想将她留下来,可是,他们都料想错了,她不只留了下来,还留得名正言顺。

  在“刺桐”,人们有着很深厚的王爷信仰,其中尤其以“通远王爷庙”的香火最鼎盛,因为这里大多是靠海吃饭的人,无论是打渔或经商,在出航之前,都会来庙里祭拜,在他们的心里,深信着这些王爷神明会保佑他们一路可以风平浪静,平安归来。

  而每次有热闹的庙会时,就少不了“嘉礼戏”,也就是所谓的丝线傀儡戏,以十字丝线控制偶人出演戏出,而之所以会被称为“嘉礼戏”,是因为它常在庙会上用作酬神嘉礼之用。

  柳鸣儿总觉得这些可以用丝线来控制的偶人简直不可思议,所以,无论是“天后庙”或是“王爷庙”,反正只要有热闹有唱戏的地方,就会看见她和两只大老虎的身影,不过,只除了几个不怕死的小孩之外,没人敢接近他们。

  人家说“熟能生巧”,而柳鸣儿觉得傀儡戏看多了,自己都能演上一出了,而当她听凤炽说陶朱爷近日会回“刺桐”,正逢他七十大寿,到时候“凤鸣院”里会有不小的热闹,就主动说要帮忙。

  虽然与陶朱爷素昧平生,也从未见过面,不过,一听到会有热闹,柳鸣儿立刻自告奋勇要给陶朱爷演一出“嘉礼戏”,名目上是祝寿,其实是她自个儿想玩个过瘾。

  此刻,在“凤鸣院”的大堂院前,凤炽与白银黄金两只老虎正在欣赏着柳鸣儿自编的戏码,她站在布幕之后,手持着两只丝线傀儡,在师傅的指导之下,倒也唱得有模有样,戏曲里特地加了些她听来的南腔,凤炽听了会心一笑,以一个才来“刺桐”不到一个月的人而言,她的学习力不可不谓惊人。

  “凤炽。”柳鸣儿冷不防地唤了他一声。

  他笑问道:“怎么了?”

  “已经演完了,你要拍拍手。”她将手里的傀儡交给一旁的师傅,双手背在身后,娇颜微昂,一副等人称赞的模样。

  “好,很好。”凤炽笑着配合,给了她一串掌声,“人家说名师出高徒,不过,到底是你这位高徒自个儿成材呀!”

  柳鸣儿听见他的夸奖,笑得合不拢嘴,明明是张还带着三分稚气的脸蛋,却已经有着无比的动人嫣然。

  而在这同时,洛紫绶与婢女妩娘站在穿堂之外,正好看见凤炽含笑鼓掌的模样,心里颇觉得不可思议。

  “小姐,炎爷到底在想什么?你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他怎么可以不懂得要避嫌呢?”妩娘气愤地说道。

  “你住嘴,你这奴才敢这样说炎爷,我这个主子还不敢呢!”洛紫绶回眸横了婢女一眼,眼神仿佛在说别乱说话,给她惹祸上身,“如果你还想在‘凤鸣院’里安然过日子,就最好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

  “可是,小姐你就不觉得委屈吗?”

  “委屈?”洛紫绶顿了一顿,蓦然灿然地笑了,“算算咱们洛家这些年来得到的好处,就一点都不委屈了,妩娘,你记好了,我对炎爷只有感谢,从来没想过委屈这两个字。”

  说完,她转身离去,无视在穿堂另一端的热闹,妩娘却觉得主子是在嘴硬,狠瞪了柳鸣儿一眼,跟着主子的身后走了!

  其实,柳鸣儿至今还是不太明白“款待”的真正意义,不过,在凤炽一连陪她排练了几天“嘉礼戏”之后,她觉得最好的“款待”,莫过于主人真心的作陪,心里高兴得不得了,倒是第一天来见到的洛紫绶,虽然都同样住在“凤鸣院”里,她们却难得能够碰上一面。

  反而是那个叫妩娘的婢女,还碰过几次面,可是总没给她好脸色看,不知道是谁把那妩娘给惹得整天都不高兴;自始至终,柳鸣儿完全不觉得自己就是惹妩娘生气的凶手。

  今天一早,凤炽早早就出门了,她则是让白银负着一大包傀儡和道具,到“通远王爷庙”前的广场,表演一小段戏给认识的孩子们看,当她唱出一大段南腔时,他们个个开心拍手,直说她学得真好。

  最后,她心满意足地回到“凤鸣院”,追着古总管问了半天,才知道凤炽还没回来,只好一个人带着黄金和白银闲晃,身前还操弄着一尊丝线傀儡,让它就像人一样在走路。

  “唉呀!轻手些!”

  院子另一端传来惊叫声,引起了柳鸣儿的注意,她悄悄地走过去探头,看见两名婢女站在一棵结实累累的桃树前说话。

  其中一名比较年长的婢女说道:“你可千万当心些,这可是陶朱爷公很宝贝的桃树,好不容易才结了果,听说是他的侄孙儿从神山上求来的仙桃树,他已经盼着要吃这仙桃很久了,说这是那个侄孙儿回报他最好的孝心,要是有个闪失,看你去跟谁交代!”

  “可是,我瞧不出来这桃树——?!”

  “不懂就少说话,走走走,咱们还有活儿要做呢!”

  在两名婢女离开之后,柳鸣儿才从暗处里出来,走到桃树之前,看着枝头上的结实累累,“白银,黄金,你们说这是仙桃树吗?”

  她偏着小脸,左看右瞧,两只老虎也学着小主子一样,头往左偏,再往右偏,一人二虎很认真地在研究眼前的“仙桃树”。

  最后,柳鸣儿走上前去,凑近一颗已经染上粉色的大桃子嗅闻了两下,想起刚才两名婢女所说的话。

  终于,在沉默了好半晌之后,回头对两只爱虎露出贼兮兮的笑,“你们一定很想尝尝仙桃的味道对不对?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两只老虎面面相觑,不约而同露出疑惑的表情,心想他们是哪里让小主子觉得他们想吃仙桃呢?!

  不过,就在这时候,柳鸣儿已经动手开始拔桃子,一颗接着一颗,拔得不亦乐乎了起来,就在她把整棵树上的桃子都快拔光时,身后传来婢女的尖叫声,久久不绝于耳……


  来往“刺桐”经商的人,无人不知“祥和会馆”这个地方,表面上是开门做生意的客栈,其实是凤家旗下经营的商帮根据地。

  严格说来,要论经商的手段,凤炽不如“京盛堂”的当家雷宸飞,可是,若要论拢络统筹商家的手段,那雷宸飞则是远远不如凤炽,若要论在朝廷的头衔,凤炽不如第一皇商鹰扬天,可是,那并不代表他在朝廷就没有能使力的余地,相反地,在沿海地方,只要他说一句话,没有半个朝廷官员敢站出来反对,只能顺着他的话去跟朝廷交代。

  所以,人们知道,朱色的凤凰旗帜所代表的不只是凤家的船队与商行,而是一个商帮的徽号。

  “炎爷,这次全多亏你鼎力相助,要不,下官绝对不可能在短短几日之内,就击退那些来犯的倭寇。”

  曹英虽然领衔总兵之职,说起来官位不低,可是在凤炽面前却是客客气气的,仿佛是替他办差的手下。

  闻言,凤炽只是淡然微笑,此刻他们正在“祥和会馆”最里面的上房之中,虽说他是这间会馆的东家,可是眼前这顿酒菜,却是曹英坚持要款待回报,以示凤家的船队协助他的海军队打退倭寇。

  “不过是举手之劳,曹总兵客气了。”凤炽捻起酒杯,敬向曹英,只见对方也飞快地拿起酒杯回敬。

  其实,凤炽心里很清楚,表面上是帮朝廷打倭寇,可是,实际上却是趁此机会一探究竟,一举歼灭当初与严宽勾串的倭贼,说起来,他与朝廷是各取所需,互蒙利益而已。

  “来人。”凤炽?

  然扬声对外喊道

  话落,只见汪飞带着几个护勇打开上房的门,扛进了几个大箱子,看起来沉甸甸的,里头似乎都装实了东西。

  “炎爷,这是……?!”

  泛在凤炽眼梢唇角的笑,依旧淡得像是被风吹开的涟漪,“曹总兵这次打退倭寇,朝廷要你回京去复命,既然是进京见皇上,总不好意思什么都不带上吧?这些只是凤炽的一番心意,就当做是总兵从倭寇手里得到的‘海外奇珍’,见着皇上与皇后,凤家的事就什么都别提,既然是总兵你的功劳,不该的事情说多了,你的功劳怕就要蒙污了!”

  一时之间,曹英感激得只差没在凤炽面前跪下来,因为,他今天设宴,不只是为了感激,更是要找机会开口,告诉凤炽说他是不是可以暂缓告诉朝廷,这次的事是凤家的船队立了大功,就怕皇帝要究责,说他这个总兵办事不力,没想到凤炽竟然自个儿开口了!

  “谢炎爷!”曹英站起身来,朝凤炽拱手说道:“今天炎爷的大恩大德,曹英日后必定竭诚报答,否则枉生为人!”


  “鸣儿?”

  蒙胧之中,柳鸣儿听见了凤炽在唤她,她迷惑地睁开美眸,看见他温尔俊雅的脸庞微显露出担忧,转头望向一旁的白银和黄金,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小兰亭”的寝房里。

  “为什么……是在房里?我明明就在门口要等你回来……”她觉得好虚弱,就连要说完一句话的力气都提不上。

  “你太小看‘刺桐’湿热的天候,刚才大夫来看过,说你日头晒得太烈,得了急痧,来,把这碗水给喝了。”说完,他将她半扶起身,伸手端过搁在一旁几凳上的一碗清水,就唇让她饮下。

  “这水是咸的……”柳鸣儿喝了两口就别过头,不肯乖乖配合。

  “就说你是得了急痧,依‘刺桐’地方人的习惯,要炒盐和清水喝下,如果还是不见好转,就要刮痧,要在你的足下股上找到紫色的筋脉,刺出血来,人们有一说,缓痧急痧,刺出血花,走马之胎,火爆如雷,所以,比起喝盐水,还是你比较想要挨痛?”

  “我不要!”她皱了皱俏鼻,又乖乖喝了口盐水,“我记得我爹说过,要是得了暑症,只要喝下几碗瓮藏一年以上的雪水就可以了,雪水的性寒冽,拿来解暑气是最好用的。”

  虽然“百花谷”内四季如春,可是山陵之上还是会下雪,每年冬天她爹都要收藏几大瓮,拿来泡茶酿酒,滋味特别甘美。

  “鸣儿,你这是为难我了!‘刺桐’地处南方,极少见雪,也没有藏雪的习惯,不过经你这么一说,以后我会让人去办,现在只能委屈你喝掉这碗盐水,不好喝也要喝,再不然就用我说的第二个方法,让你好得快些。”

  柳鸣儿扬眸瞅了他一眼,心里觉得迷惑,总觉得他所说的每一字一句似乎都语带威胁,可是听他文徐的嗓音却是如沐春风,眼眉也都是含笑的。

  她微扁了下嫩唇,乖乖地把一碗盐水都喝下肚,喝完之后再躺回床上,已经是半昏沉地闭上眼。

  “鸣儿?”凤炽轻声唤她,长指梳开覆上她苍白脸颊的柔软青丝,“你还没说,为什么要在门口等我回来?古总管说你完全不听劝告,执意要等我回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先……说……我怕他们……胡说八道,所以……他们之前……我……先说……说……”

  话才说到一半,她就已经不自主地陷入昏睡,从小就在“百花谷”里长大的她,对于“刺桐”炽盛的暑气实在招架不住,当然更别提她是坐在门口,晒了整整一个半时辰的日头,现在整个人昏沉得难受。

  “鸣儿?”凤炽又唤了声,没听见响应,知道她又昏睡了过去,他转眸看着白银与黄金,它们明明是令人骇怕的猛兽,可是此刻蹲守在小主子的身边,宛如温驯的大猫。

  这时,洛紫绶敲门,带着妩娘端着一壶茶走进来,她转身从婢女手中接过承托,搁在寝房央心的桌案上。

  “炎爷。”她看见白银与黄金,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但脸上还是硬带着微笑,对凤炽说道:“这是紫绶让人给鸣儿姑娘准备的‘神曲茶’,没想到下人们竟然没人给姑娘准备这茶,以后我会注意,同样的情况不会再发生了!”

  “神曲茶”是“刺桐”的特有的药茶,是当地人拿来平常饮用,可以消暑解热,尤其到了夏季,更是会大量饮用,避免暑症。

  自始至终,凤炽只是以沉淡的眸光瞅着洛紫绶,静静地听她把话说完之后,扬声对外喊道:“古总管人在外面吗?”

  “是!”古总管闻唤进来,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其实他知道如果自己照料得再周延些,今天柳鸣儿不致于会得急痧卧倒在床。

  “你们都在这里正好。”凤炽看着洛紫绶与古总管,唇畔晾起了一抹淡薄的笑,“有些话我要跟你们说清楚,鸣儿是我的客人,今天她有任何闪失,就是我这个主人照顾不周,如果你们谁要丢我的脸面,我不会跟谁客气,你们是知道我的,有些事情我不会追究,可是你们心里要拿捏好分寸。”

  凤炽不是瞎子也不是笨蛋,他不以为今天柳鸣儿急病之事,会只是一连串的意外疏忽而已。

  “是。”洛紫绶与古总管异口同声回道,脸色都不是很好看,知道凤炽是真的动怒了。

  这时,在后头的妩娘一心只想帮自己主子说话,一脸急抢着想开口的表情,想要告诉凤炽说柳鸣儿顽劣成性,把陶朱爷的桃树果实都给摘光,不过,她才出了个声,立刻就被洛紫绶给扫了一眼,示意住嘴。

  “都退下吧!”凤炽晾手,心里懒言,也不想再多听他们说半句,就在古总管与妩娘都陆续退出,他出声唤住了洛紫绶,“紫绶。”

  “是,炎爷。”闻唤,洛紫绶定住脚步,回眸颔首。

  “别说我没善待你,你想任何东西,就只管去争去要,我相信以你的聪明才智与本事,绝对可以轻松到手,而只要你能到手的,就是你的,我不会说第二句话。”说话的同时,凤炽深沉的眸光一直都定在昏睡不醒的柳鸣儿身上,以长指为她顺发,那如丝般的发逗留在指尖的触感,令人眷恋不舍放开。

  洛紫绶微愣了下,讶异于凤炽敏锐的观察,她强按住内心的震惊,只是温顺地笑着回答:“是,紫绶先谢过炎爷了!”


  在虚弱无力的昏沉之中,柳鸣儿做了一个梦,她梦见了在七夕的夜里,她与凤炽一起跟着人群在河畔流放花灯。

  其实,她并不怎么肯定那男人是凤炽,只是模样很像,她甚至于不觉得自己认识他,仿佛在梦里的那天、那河畔,他们只是巧遇的陌生人,说是一起放流灯也不尽然,因为,只有她在放灯,而他只是站在旁边看着。

  “如果你不是来放流灯的,是不是就靠边站,别挡住人家的位置呢?”她放完了带来的几盏莲花灯,终于忍不住抬头对他说道。

  “是谁说,只有放流灯的人才能站在这河畔呢?”他挑起眉梢,含着笑的眼眸里带着一抹质疑。

  “难道你没看见后面要放灯的的人那么多,你怎么好意思占着一个绝佳的位置不让呢?”

  “要看热闹,当然要占住最好的位置,我在看你们一个个白费力气在做蠢事,你们以为放这流灯,真的可以让黄泉里的亡者看见吗?”

  “当然会!亡者会看见的,每年就只有这一天,人间的流水另一端会与黄泉重迭,无论是大江大海,只要是承载着生者思念的流灯,就能在黄泉出现,把他们的思念带给亡者知道,听说,亡者能在那灯花的火光之中,看见他们的亲人与妻儿在彼岸呼唤他们的情景。”

  “你真的相信吗?”

  “我不是相信,我知道那是真的!”她话才说完,就看见他毫不客气笑了出来,“等你死了就会知道我不是胡说八道,就怕到时候没人放流灯给你这个刻薄成性的男人,到时候你还是要觉得我在跟你乱说话。”

  “你不觉得自己说这话太过分了吗?我不过就是不信你,你就要咒我死,咒我在这世上没人会思念我吗?”他回觑她的目光冷冷的。

  “我?!我是说——?!”她一时语塞,回想起自己所说的话,真有咒人的意思,“对不起,我们两人素昧平生的,我不该对你说这种话。”

  “嗯。”他轻吭了声,表示接受她的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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