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阙宇已经不见了,不知何时,离她而去。
他在她的包袱里准备了足够的银两、银票,而那块回宫的金牌静静躺在锦盒之中。
周夏潋倚着床头,发了好一会楞,才收抬行李启程。
他说会有人等她,果然,马车行到十里亭处,那里立着一名白衣少女。
她皱眉瞧着,有了片刻迷惑,但很快的,她“啊”的一声后,叫了起来。“三妹。”
“大姊。”那白衣少女朝她奔来,一双晶亮的大眼睛,果然是她记忆中的周冬痕。
“三妹,怎么是你?”周夏潋一把握住三妹的手,久久舍不得松开,“让姊姊好好看看你,三妹,我们已经多久没见了?”
“快一年了呢,”周冬痕笑着回道,“大姊你入宫为妃,妹妹我也没能回去道贺。”
“有什么可贺的?”她垂眉地说,“到头来,不过如此罢了。”
“福兮祸之所依,祸兮福之所伏。”周冬痕倒开朗,“大姊,你也不必自苦,等到了昭平,与爹娘团聚,心境自会不同了。”
“对了,你怎会在此?是谁通知你来的?”赵阙宇吗?他竟如此贴心?
“师父说,家里出事了,让我在此等候。”
“你师父?”赵阙宇用了什么手段,竟请动了小妹的师父。
“大姊,我们趁着天色尚早快些赶路吧。”周冬痕建议,“等把你送到昭平,安顿好,我还有别的事要去办呢。”
“怎么?”周夏潋一怔,“你不与我们一道住下来?”
“大姊,你也知道我这个人闲不住,”她叹一口气,“我也想侍奉父母膝下,与大姊你每日说说笑笑地度……可惜,还有一桩心愿我得去了结。”
“与你那恩人有关?”忽然想到,“这么多年了,你可寻到他了?”
“不错,正是寻到了他的下落。”周冬痕点头,“实话对大姊说,他并非我的什么恩人,是我欠他一笔债,若不偿还,我此生难安……”
周夏潋听得懵懂,却也没有多问。
各人有各人的心愿,各人有各人的宿命,就像秋霁嫁给江映城留在京中一般,她实在不能对妹妹的未来指手画脚。
何况,她自己这一边,也是一团糟。
“大姊,快上车吧。”周冬痕边拉看她要上车,边说:“最近不大太平,听说季涟一族造反,已经攻入京城了。”
“什么?!”周夏潋难以置信。
“大姊,你自京城来,不曾听闻吗?”周冬痕亦感错愕,“这季涟一族是先皇后的娘家,仗着权势妄图瓜分天下,想来此次谋乱酝酿已久,借着北边闹匪患时发难。”
“可……可是……”昨夜,赵阙宇还陪她一起看北芒星,京中出了如此大事,他不必在京中坐镇吗?
周夏潋越想越惊,顷刻间脑中的团团迷雾如云被风吹散,她醒悟了。
他是为了她的安危才如此吧?才肯这么轻易地放她走。
他知道,只有把她远远地送到昭平去,不在京中,才不会分了他的心、扰了他的神,让他可以全力对付季涟一族。
难怪,否则依他的脾气早就将她绑回宫了,昨夜,却那么好说话。
亏他装得若无其事,一副与她生离死别的模样,害她以为此生不复相见,伤心了一夜……
其实,他早已筹谋许久,笃定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呵,她真不该嫁给这样聪明又城府深的人,她这样笨,活该被他耍得团团转。
“大姊,怎么了?”周冬痕看她呆立着,担心地催促。
“上车吧--”她沉默了好久,终于答道。
既然这是他的好意,她就服从好了。陪着他,演一出他自以为瞒天过海的戏。她倒要看看,他如何收场。
十天,听说,他只用了十天,便平息了季涟一族的叛乱。
她在想,他到底会用何种阵仗接她回宫?又或者,使个什么阴谋手段,让她自个儿乖乖回去?
等了半个月,倒来了一位意外之客。
莹嫔一身平民装束出现在她家,硬生生把她吓了一跳。
“我的俪妃娘娘,你躲在这鱼米之乡倒是逍遥。”莹嫔被带进房内,见了她,不禁消遣道,“可苦了我们这些京里的人,险些葬送在刀光剑影之下。”
“皇上放你出宫来了?”周夏潋诧异地看着她。
莹嫔故意叹一口气,“皇上对我又无留恋之心,困我在宫里做什么呢?还不如放我自由,至少,我对皇上感激之余会替他跑这一趟,捎个信。”
她抿唇,一时间倒不知该说什么、该问什么。
“俪妃快回宫去吧。”莹嫔劝道,“季涟一族已经灭了大半,宫中那些与季涟氏相关的妃嫔,也全数遣散了。”
“余惠妃如何了?”周夏潋关切地问。
“她啊,”莹嫔一声冷笑,“唯独她,打入天牢。”
“什么?”她大骇,“怎么会?”
余惠妃身为赵阙宇的表妹,一向贤良安分,就算不念血缘,也要念旧情吧?
“这次季涟一族能攻入京城,她的功劳可不小啊。”莹嫔嘲讽道,“听说是她里应外合,命人打开了城门的。”
周夏潋听得惊愕无比,瞠目良久,不能相信。
“哼,我就知道这余惠妃绝非纯良之辈。”莹嫔冷笑,“瞧当初她命人暗箭伤你,却嫁祸给我,就知道她不是好人!”
“你是说,那支羽箭……”那支划伤她面颊的羽箭……“是余惠妃……”
“没错,想不到吧?”莹嫔撇撇嘴,“亏你把她当成闺阁密友!”
她思绪一片混乱,简直无法理出头绪。
“对了,她还赠给你什么红丸是吧?说是有助孕之效,其实跟毒药差不多。”莹嫔冷哼了声,“她还说是皇上送你的?皇上把你当成心尖上的宝贝,哪里会干这种事?”
“可皇上……确实送了。”周夏潋更加迷茫了。
“我的俪妃,你可真是傻到家了。皇上送你红丸其实是将计就计,要气你出宫去。当时他已知季涟一族要谋反,不知如何安置你,只有出此下策。”
“什么?他……故意利用余惠妃的红丸来气我?”她只觉得不可思议。
“那日,惠妃从你家捎了封书信入宫,皇上早知信中会提到红丸之事,便仿制了几颗,第二天便送给了你,惹你大怒。”莹嫔轻轻摇头,“丞相府的一举一动皆在皇上掌握之中,若他真不想让你听闻红丸之事,你此生都未必能知晓。”
不错,凭他的心思填密,那封书信能平安到她手上实在很诡异。
“我实在不知余惠妃是这样的人……”周夏潋怔怔道,“她外貌如此可亲,是我入宫以来最相信的人……”
“你也不想想,她自幼爱慕皇上,却只得一个惠妃的封号,哪里会甘心呢?”莹嫔叹道,“上面有皇后也就罢了,偏又来了你,而且一进宫位分就比她高,她哪咽得下这口气?”
她缓缓坐下,如有什么梗在喉中,过了好半晌,才回道:“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啊……”早告诉她余惠妃的为人,她哪里还会这样傻乎乎的?
“皇上说,你自幼孤寂,姊妹皆与你不亲,你既然视余惠妃如长姊一般,倒也不好扫了你的兴。余惠妃用心虽然险恶,平素倒长了张讨人喜欢的嘴,危险自有他替你档,你与余惠妃说说笑笑,如此一来,宫中的日子你也不会无聊。”
原来,还是为了她着想。
自她入宫后,他步步为营,无处不为她设想,这一刻,她才明白原来他如此深爱她,爱到超出她的想象。
“好了,我话已带到。”莹嫔微笑着问:“留在此处,或者回宫,俪妃娘娘该有决断了吧?”
此处有她的父母。宫里,却有他。
两头都难舍,却必须得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