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睁大眼睛,百合恬睡在他的怀里,温暖平缓的呼吸熨贴着他的心。案几上的红烛已经熄灭,月光从敞开的窗外淌入,寂静的屋内流动着甜蜜温馨的气息。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可是他仍对自己的突然醒来感到不安。
他轻轻抽出被百合压住的胳膊,挪离她诱人的身体,听到她嘴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咕哝,他立刻用被子填补他离去的空缺,而她则满足地抱住它继续沉睡。
望着她安详、甜美的睡容,他的嘴角不禁漾起深深的笑意。平时的她总是那么有警觉心,可今夜她累坏了,而且她是如此地信任他,否则怎会睡得这么沉?
怀着浓浓的柔情,他走到窗前。月色下的山峦宁静而庄严,可他的不安更甚。
他走回床边穿上衣服,决定出去看看值夜的卫兵。
出门前,他又踅回床边,注视着朦胧月光下恬然安睡的娇妻。
她已经是他的夫人了,从今以后,她不会再离开他。带着这份甜蜜的认知,他细心地为她拉好被子。
然而,就在他直起身来时,一道白光带着锐利的风声擦耳而过。“碰”地一声扎进他们新婚的床柱上,箭端钉了一张纸条。
“兔患子,你休想跑掉!”
窗外传来一声厉喝,冯君石绝对不会认错那是董浩的声音。
“什么事?”床上的百合猛地坐起,脸上仍带着乍然惊醒的慵懒娇态,双眼却已恢复清明。看到冯君石衣着整齐地站在床前时,惊讶地问:“你怎么了?”
冯君石指着床头柱上的箭。“大概是刺客,董浩已经追去了。”
那箭镞的位置隐含着致命的讯息,而且也是线索。百合跪起身将箭矛拔下,取过那张小小的纸条快速读罢,冷然道:“韦檠!”
听到这个名字,冯君石脸色一沉,并接过她手中的纸条,只见上面写着:“要解谜团,独上奇峰;三掌为限,败者臣服。”在纸条末尾还特别加注道:“明夜寅时,不现身者为败。”
“那家伙竟敢给你下战书!”他将纸条揉作一团生气地说:“别理他!”
“不可能不理他。”百合接过他递给她的衣服穿上。
他帮她把长发从衣领中拉出,忧虑地问:“你是说你会去赴约?”
“是的,我会去。因为这是规矩,如果不去,就表示我服输,今后都将臣服于他,那样会损害我的尊严,让人耻笑,绝对不行。”
门外传来更多的脚步声,冯君石顾不上与她争论,忙对她说:“你慢慢穿,我先出去看看。”
刚跑出院门,他就看到蓝谷等人从树林里跑来。
“大人,是韦檠,他想行刺,被董浩发现阻止了他。”
“董浩呢?”他问。
“追韦檠去了,他要属下转告大人和夫人,注意奔马关。”
“奔马关?”冯君石困惑地问:“那是什么地方?”
蓝谷摇摇头。“不清楚,董浩没说就跑了。”
“我知道。”百合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月光下的她脚步轻盈,虽然头发有点凌乱,但在冯君石的眼里,却更增添了妩媚的感觉。
“奔马关在青松岭东边。”她走到他们身边,眼睛注视着她的夫君。“那里地势很险峻,董浩不会无缘无故说这句话,我会去那里看看。往后几天,‘快脚’会把我的行踪告诉你。”
说完,她已快步离去。
“等等!”见她说走就走,冯君石急了,快速追过去抓住她的手,彷佛害怕她转眼就消失掉似的。“你现在要去哪里?”
“去安排一下,再上奇峰。”
见她执意要走,冯君石知道无法阻止,只好退而求其次。“我随你去。”
“没必要,你是太守大人,有你自己的责任。”
“可你是我的夫人,我对你同样有责任。”
他的固执让她有点不耐烦地想:这就是成亲的麻烦!
看到蓝谷等人正在不远处好奇地看着他们,她压抑着脾气对他说:“你的人都在看我们呢,快放开我。”
“不放,除非你同意我俩一起去。”
唉,她真的开始后悔嫁入了。可是看着他充满爱意的日光,她无法对他生气,只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你是地方官,不能整天都跟着妻子转,还有很多政事等着你去处理,也许董浩很快会回来找你,你不能跟我去。”
她果真知道他的难处。“可是,你独自一人……”
听他把自己想成像碧箩或冯媛那样娇弱的女孩,她很不高兴地提醒道:“别忘了,没有你以前,我已经独自在崇山峻岭中行走了许多年。”
冯君石当然知道她说的是实话,也知道她个性独立,不喜欢被约束,可是如今他就是无法放心让她独自面对艰险。
她轻轻挣脱他的手,勉强给他一个安抚的笑容。“放心,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她飘然而去。
没法拉住她,也没法跟上她,冯君石只能看着她的背影大声问:“那个该死的奇峰在什么地方?”
“犀牛谷。”
她的声音飘来,而她的人已经与月光融为一体,消失在山坡尽头。
犀牛谷?他在脑海中搜索着他的地图:喔,那地方说在九重天附近。
他转身对随从说:“天快亮了,去把各位大人请到大堂来。”又对站在廊檐下的阿宏说:“你帮我把‘魔王’准备好,我等会儿需要它。”
“大人要去追夫人吗?”耿直的阿宏说话不会拐弯抹角。
“是的,我要去找她。”
“大人应该去,刚成亲的新人分开不好。”憨厚的阿宏笑着跑向马厩。
冯君石看着他的背影暗自一笑。没错,他与百合的洞房花烛夜就这样被人搅乱确实扫兴,不过他要去找她有更重要的原因:抓住韦檠!
想到阴险狡诈的韦檠,他心情沉重地走回大堂。
“大……大人有事吗?”年近五旬的韩功曹是太守府的账房兼文书,负责郡中人口户籍的管理及年税抽丁等事务,此刻他正打着哈欠走入大堂。
而蓝谷和孟大山也从外面大步走了进来。
冯君石指了指亮着灯的八仙桌要大家坐下。“我有几件事与各位商量。”
随后,他针对前几天暴风雨导致的灾害和谷物收获情况等,要韩功曹准确记录下来,他将上报朝廷以求减免赋税;还要孟大山加强巡视,每天定时向部落的“快脚”查询各村落情况,吩咐蓝谷坐镇太守府,处理日常杂务……
等事情一一安排就绪后,天已经大亮。
阳光在浓密的枝叶上跳跃,山林在晨风中低唱,天空飘着几片乌云,不时将阳光遮蔽,让山谷变得半明半暗,恰似冼百合此刻复杂的心绪。
她刚从雷峒村出来,因为韦檠的突然出现,她想与三哥谈谈自己的忧虑,可三哥昨夜就离开了高凉,因此她只能让“快脚”送信给他,要他加强防御。
董浩留下的口信虽然语意不明,但她丝毫没有大意。因为她知道那里是她布防上的弱点。奔马关距离良德很远,地势十分险峻,一面临海,一面是悬崖峭壁,因此她一直无法把石墙筑到那里。
她希望找到董浩,亲耳听他说出那个口信的含义,同时,为防万一,她必须在去奇峰“赴约”前把军墟等重要防御区的事情安排好。
看看日头,她知道自己的时间很紧迫。
她身形利索地在树林、溪流和岩石间奔跑。忽然,她停住,锐利的黑眸扫视着树影幢幢的山林,竖起耳朵,当听到熟悉的声音和平稳的马蹄声时,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并跳上一棵树耐心等待着。
不一会儿,林木发出很大的响声,轻声安抚着坐骑的冯君石,骑着“魔王”穿过横垂的枝叶出现在她眼前。因太过专注于易怒的坐骑,他没发现树上的人儿。
“我的大人,这么早你要去哪儿?”当他行至树下时,百合突然出声。
冯君石猛地勒住马抬起头,看到树上的她时,脸上绽开欣慰的笑容。“嘿,我的好夫人,这就是你迎接夫婿的方式吗——爬到树上?”
“我没想过在这儿迎接你。”百合说的是真话,她不希望他涉险。
他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可是他又如何能让她独自去冒险。“我以为经过昨夜,你不可能这么快就扔下我。”
他含情脉脉的眼神,令她忆起昨夜他温柔的碰触和所有美妙的感觉,一阵悸动差点儿害她掉下树来。“你明明知道我没有扔下你。”她抓紧树枝俯视着他,摆出一副冷漠的表情,却无法掩饰她真实的情感。
他看着她娟丽的面庞,柔声道:“看到我,你真的不高兴吗?”
他眼中闪亮的奇特光芒在她身上产生甜蜜的暖流,她红着脸不说话。
“难道你不想对我成功地追踪到你,说点什么吗?”他微笑着逗她。
“说什么?”
“当然是赞美啰。”
“赞美?”她瞪着他。“连护卫都不带就独自跑进大山,你还想得到赞美?”
“当然想。”他理所当然地回答。“我相信能很快追上你,而你就是我最好的护卫,这个判断难道不对吗?”
看着他激情的眸光,一股突发的欲望涌来,令她只能痴痴地看着他。
见她双颊嫣红,冯君石笑着对她招手。“下来吧,我陪你去奇峰。”
“你不能跟我去那里。”百合跳下地。“从来没有朝廷官员看土著比武。”
他不赞同地说:“难道你忘了,除了朝廷官员,我还是你的夫君,有权参与你的一切。再说,有哪个新郎会在新婚第二天就离开新娘?”
那股欲望更加有力地冲击着她,让她感到双颊发热,口干舌燥,匆忙道:“那你的事情怎么办?你可不像会扔下正事不理,整天陪伴女人的男人。”
他咧嘴一笑。“此一时,彼一时,只要那个女人是你,陪伴你就是我的事。”他对她伸出一只手。“上来吧,时间很紧迫,如果你愿意,关于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我们可以在路上继续讨论。”
看着他伸向她的修长大手,她觉得难为情,这又是一种新体验。长这么大,她从未与男人同骑过。“我不需要骑马,在大山里,步行此骑马更方便。”
“可是我需要。”他柔声劝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被拘束,但无论如何我是一定要陪你走这趟的,如果步行,我会成为你的累赘,而我不想那样。”
他坚持伴她同行的诚意让她感到快乐,而他确实说对了她的个性,她不喜欢被拘束。多年来她总是独来独往,因为能跟上她步伐的人实在太少。可是此刻面对他坚定的目光,她知道不可能独自离开,因为她不放心让他自己在山里转。估量情形后,她终于将手放在他的手掌上,轻松地跨上高大雄壮的骏马,坐在他身前。
“我来控马。”她抓过马缰,希望握着一样东西来阻止自己的双手抱住他。
“行。”他毫无异义地将马缰交给她,双手自然而然地圈在她的腰上,把她搂紧,并在她侧边的脸颊上落下一串吻。
与他接触让她浑身轻颤,身不由己地转过脸来用嘴迎接他的吻,但当他炽热的唇碰到她时,彷佛被火烫着,她猛地扭开脸。她这个细小的动作惊动了他们胯下的马,它立刻踏出猛烈的步伐,似乎想将他们甩下背。
“不要。”百合本能地想拉紧缰绳,但冯君石压住她的手,不让她对马施加任何外力。他的手臂绕过它的身躯轻抚马颈,那份轻柔让她想起昨夜他放在自己身上的手,不由得浑身躁热地僵坐在他身前,看着在他的安抚中平静下来的坐骑。
随后,他直起身,将百合抱得更紧,让她的背脊完全贴靠在他胸前,轻声对她说:“别怕,‘魔王’是匹好马。”
“我不怕。”百合似乎无法稳坐在马背上,抵靠在他胸前低声说,心里有种怪诞的感觉。接受他人的安慰对她来说就像让她爱上一个男人一样,是非常新奇的经历,是她在过去从来不屑去想,更不会接受的行为,可是如今,她不仅爱上了冯君石,还欣然接受他的抚慰。
怎么会这样?她不懂自己为何突然间有了这么大的改变,难道是他与众不同?
心里想着,她不由得回过头来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