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戏台前看戏的正是母仪天下的皇太后,坐在皇太后右侧的是皇后,左侧则是最受皇上宠爱的十四女——明珠公主。依序而不是贵妃、嫔妃,在她们身后各有太监、宫女随时听候主子差遣。
唯一不是皇家女眷,却被皇太后召见陪同看戏的君傲翊,神态自若地端坐在紫檀木椅中,似乎浑然不觉自己成了被观察的对象。
娇艳的明珠公主手执香扇,眼波流转,唇带笑意,一次又一次偷偷打量君傲翊,每次见到他,明珠公主总觉得他风采更甚以往,他气宇轩昂、光彩夺目,举手投足间带着冷傲气质,面对皇奶奶与母后时不卑不亢,教她见了,很难不为他的气度折服。
台上扮演崔莺莺的花旦惆怅地唱着;“可正是人值残春蒲郡东,门掩重关萧寺中;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
已看穿今儿个是怎么回事的君傲翊佯装兴致盎然地看戏,实际上深陷苑舞秋的厌恶当中,尽管她不愿再见到他,他心心念念的依然足她。
饱受相思折磨,他再次夜不成眠,沿着屋墙定了一圈又一圈,有时跃上屋脊,望着满天星子,想着他们俩在同一片天空下,同一块土地上,同一座城中,她的心里却始终没有容得下他的位置,是他太过强求,方会妄想终有一天,她会留个小小的位置给他。
想到这儿,君傲翊不由苦涩地自嘲一笑。
明珠公主见到他微笑,逮着机会轻启朱唇:“君校尉也喜欢‘西厢记’吗?”
“臣回公主话,‘西厢记’颇为有趣。”君傲翊口是心非回着,从头到尾他都心不在焉,压根儿没注意戏台上正在唱什么。
本来专心看戏的皇太后、皇后、贵妃与嫔妃们听见两人交谈,立即转移注意力,不动声色地留意两人。
对君傲翊很是满意的皇太后开了金口:“君校尉无须过于拘谨,明珠与你年纪相仿,你们俩应当很有话聊。”
“臣遵旨。”君傲翊隐藏心头的真实感受,毕恭毕敬的起身回皇太后话。
“哀家瞧这戏也唱了好一会儿,君校尉乃少年英雄,净陪着我们看戏,免不了会烦闷,不如由明珠陪君校尉逛逛宫后苑好了。”皇太后摆明了要让两个年轻小辈多多相处,培养感情。
已对君傲翊芳心暗许的明珠公王闻言喜上眉梢,娇滴滴起身言一福。“是,皇奶奶。”
皇太后、皇后、贵妃及嫔妃,所有人皆扬笑看着宛如天造地设的两人,君仿翊拒绝不得,唯有遵从皇太后懿旨。于是两人在众人目光期盼下提前离席,身后跟着太监与宫女,一同到宫后苑游赏。
两人踩在排列出各种典故、花卉或人物图案的花石子上,欣赏苑中青翠的古柏与古松,太监与宫女和两人保持一小段距离,让两人得以心无旁骛尽兴交谈。
走在君傲翊身畔的明珠公主不住偷偷打量他冷峻的脸庞,他属于父皇亲军,常出入宫中,她与宫女常躲在暗处偷看他,都没被发现。她一直很中意他,只是不好明说,当得知父皇有意将她下嫁君村傲翊为妻,她是开心到连作梦都会笑,但就不知他对她感觉如何。
明珠公主来到一座以雨花石堆叠拔地而起的假山前,佯装欣赏,娇柔说道:“君校尉武艺超群,是难得一见的少年英雄,可外表看来却似文人,而非武人。
明珠公主中意他之处在于他长相俊挺冷傲,身材结实没有多余的赘肉,也无一般武人的粗犷及虎背熊腰。
君傲翊冷淡有礼一笑,“臣蒙公主盛赞,诚惶诚恐。”
“君校尉太谦虚了,君校尉这回立不大功,朝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想来父皇定会好好重赏君校尉,但不知君校尉希望得到什么样的赏赐?”明珠公主眼波流转,蕴藏深意。
“臣不过是尽为人臣子该尽的本分罢了,岂敢奢求圣上赏赐。”君傲翊故意装作听不懂暗示。
“原来君校尉为人不仅谦虚也很客气,依本公主说,也许父皇会将最珍爱的无价之宝赏赐给你。”她这个暗示够明显了,就不信君傲翊真会傻到听不懂。
“既是圣上最珍爱的无价之宝,依臣卑微的身份,只怕受之有愧。”
明珠公主娇脸往下一沉,不是很高兴地问:“君校尉,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想她可是高高在上的十幽公主,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每个人见着她无不竭尽所能讨好她,况且她美貌天下无双,想得她青睐当驸马的人数都数不清,君傲翊却摆明了对她无意,若他不是瞎了眼,就是早已心有所属。
她可不喜欢他心里藏着别的女人,她非得查个清楚,看是哪个女人胆敢与她抢夫婿。
“臣确实受之有愧。”他再次坚定重申立场,不怕因此惹得公主不悦。
明珠公主想了下,扬唇浅笑,话锋一转。“父皇会给你什么赏赐,本公主也不晓得,或许是升你官职,或许是其他,届时你再去想是否受之有愧吧。”
“是。”
“君校尉平日专心致力于保护父皇、热衷练武外,可还有其他爱好?”明珠公主暂时撇下占据君傲翊心头的女人,打听他的嗜好。
“爱好?”君傲翊愣了下,想着他的爱与恶。
他可以轻易说出自己最快乐是什么时候,当他与熙祯联手为小舞打造秋千完成时,小舞开心地坐在上头,熙褀站在后头推她高飞,她那灿烂愉悦的笑容,可以在瞬间夺取他的呼吸;即使汗流浃背,但他光是静静站在一旁,也感到无比快乐。
他十八岁夺得武状元的那一刻,内心是感到骄傲,因为没有白白浪费多年辛勤习武。
当天夜里熙祯约他在酒肆的厢房庆祝,他前往赴约,直接进房接受熙祺道贺,谁知小舞突然开心的自屏风后冲出来,他误以为是到处惹是生非的熙祯的仇人,想都没多想,一掌打向小舞,刚发现来人是她时,他当场吓得魂飞魄散,不顾会伤到自己,猛地收回击向她心口的掌力。
捧着满怀粉色花朵的小舞一时重心不稳向后仰跌,他忍住内力反击的痛楚探出手臂揽住她的腰,与她四目相接,她手中的花儿往上飞抛,在厢房内,在他们俩之间下了一场美丽、芬芳的粉色花雨。那是他最接近她的一刻,虽有惊吓,虽有痛楚,却美得教他日不转睛,难以忘怀。
取得武状元的喜悦永远都及不上拥着她,与她相互凝望的那一刻,在那一刻,他可以尽情假装她的双眼仅看得见他,心里除了他以外再也容不下其他男人,她是真正属于他的,就在那一瞬间。
光是回想那美得教他心醉的时刻,他冷凝的表情便不自觉地放柔。
明珠公主发现冷若冰霜的他脸上表情忽然如冬日暖阳乍现,春意融融、情意绵绵,立即意会他是想到了心上人,心生护意,满怀不悦,却仍是优雅扬笑问:“是否君校尉的爱好太多,一时间拿不定主意要说什么,又或者君校尉吝于与本公主分享?”
高傲的嗓音将君傲翊自美丽的回忆中拉回,他冷淡有礼地回道:“回公主,事情并非如此,而是臣乃一介莽夫,没什么风雅喜好,这才迟迟无法回答。”
他坚持不肯透露,明珠公主更加耿耿于怀,可为了不让他看出端倪,她依旧而带微笑。“君校尉就是太谦虚了,咱们上桥吧。”
“是。”维持一贯的谦恭有礼,君傲翊遵照皇太后旨意,继续陪伴明珠公主。
明珠公主不经意的提问,令他的心湖起了万丈波澜,对小舞的思念更是狂烈的再也关拦不住,他想她,非常、非常想,不管她是否厌恶他,是否再也不愿见到他,他仍旧渴望能够再看看她,而这份强烈的思念,已经快冲破心口。
两人走上以白石雕砌而成可供御船通过的拱桥,欣赏着在桥下碧波里嬉游的锦鲤与两岸垂柳。
‘君校尉,你瞧,水里的锦鲤好逍遥自在,本公主喜欢看锦鲤,你可喜欢?”
明珠公主望向他,戴着镶满宝石钏儿的雪白右臂指向水中锍鲤。
君傲翊淡淡瞥了眼水中的锦鲤,以平淡的口吻道:“臣对锦鲤并无特别感受。”
“所以是既不喜欢也不讨厌?”明珠公主挑起秀眉,对他淡然的口气很是不快,原先她是被他冷傲的气质深深吸引,今日乍见他眸底盛满温柔,眸光流转,为原有的孤傲冷然注入有别于以往的神采,她更为之倾倒。
但一想到他的温柔仅为心上人,面对尊贵受宠的她竟然冷淡敷衍,她很难淡然以对。
“是。”君傲翊简单回活。
明珠公主被他总是波澜不兴的语气惹恼,心头火烧了上来,解下腕上的宝石钏儿丢入水中,骄傲的提高下巴说:“木公主的宝石钏儿掉进水里了,君校尉你下去帮本公主捡上来。”
清楚看见明珠公主故意将宝石钏儿丢进水里的君仿翊并不动怒,连眉心也不皱一下,直接领命,修长的身影翩然跃入冰凉的水里,水花溅扬。
跟随在两人身后的太监与宫女心知公主动了肝火,没人敢出声,就怕她一个不高兴,要所有人跟着泡在冰凉的水里。
明珠公主站在桥上冷眼看着君傲翊弯腰在水里找她的宝石钏儿,心头的怒焰不减反增,她恨恨跺脚咕哝。“好你个君傲翊,敢这般无视本公主,本公主就给你苦头吃!”
很快的君傲翊便找着宝石钏儿,面无表情地再次翩然跃回桥上,双手呈上宝石钏儿。“公主,臣已找到您的宝石钏儿。”
明珠公主取过他手中的宝石钏儿高高扬起,无声威胁他她会再次将宝石钏儿丢入水里,让他再捡上一回,看他是否会慌乱或不悦,可令她失望的是,他的神色始终波澜不兴,与他无声对峙好半晌,明珠公主发现他骨子里的不驯,噘着唇将宝石钏儿戴回腕上,不敢再威胁他。
“君校尉退下吧,本公主累了,不想再游宫后苑了。”
“臣告退。”君傲翊下卑下亢,不在乎她想玩几次丢宝石钏儿的游戏,她的行为看在他眼里是仗势欺人也是无理取闹,使他对她更无一丝好感,告退之后,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懊悔的明珠公主目送他离开,心里感到委屈,她长到十八岁何时受过这种闲气?一股火正待发泄,眼角瞥见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太监与宫女们,便大步冲上,开始拳打脚踢。
“都是你们!你们怎么可以傻傻的站在旁边看本公主将宝石钏儿丢进水里?看君傲翊一个人下水去捡宝石钏儿也不帮他,你们是存心恕气死本公主吗?”
明珠公主将所有的气都发泄在太监与宫女身上,太监与宫女有苦说不出,被打又不敢跑,仅能默默在心中为无辜的自己垂泪。
月夜,凉风凄凄。
睡不着觉的苑舞秋没有惊动邻房已经睡着的春雨,一身单衣走出房外,呆呆地坐在小花院中的秋千上,仰头望着如弓般的弯月。
“祯哥哥走了,再也回不来;傲哥哥走了,也不会再回来,唯独我留下来,日以继夜忍受着孤独……”她的声音清冷飘忽,不带一丝气力,不知情的人听见,真会以为深夜撞鬼。
“好奇怪,明明是我将傲哥哥赶走,以为这样我就开心了,为何寂寞还是快将我吞噬?”
从前的她从来不晓得寂寞为何物,因为她身边始终有褀哥哥与傲哥哥陪伴,如今他们都离开了,她才知道寂寞的可怕与痛苦。
她早已不再悲伤哭泣,常常就是一个人呆呆傻傻坐上一整天,又或者茫茫然躺在床上一整天,盘踞在她心头的有祯哥哥也有傲哥哥。
仔细回想起来,他们三人吃喝玩乐总是在一块儿,祯哥哥是她的未婚夫婿,她深爱着他,他在她心中的分量自足旁人无法取代,那傲哥哥呢?这些年他一直守着她,每一天都看着她和褀哥哥浓情密意,心头肯定是百味杂陈,而他竟然还肯陪她到“金织坊”取嫁衣;当时的他究竟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陪她定那段路?
每次一想到这儿,她的心就忍不住为他痛上一次,一次又一次不断向上堆叠,气她的一无所觉,也气他的傻气。
本以为她的心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痛楚,结果她错了,原来它依旧会痛,而且是为了另一个他……
幽夜里,她长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