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项廷旭的描述,她一路来到城东。
“‘林记茶叶铺’的旁边?‘林记茶叶铺’在哪儿呢?”她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后,眼睛突地一亮。“啊!在那里!”
她笑着走过去,目光移向茶叶铺旁那间简朴的房子。
“应该就是那儿吧?”
为了避免不小心搞错地方,她还事先问过了茶叶铺的老板,确认了那里确实是陆家没错。
向茶叶铺老板道谢过后,水玉儿走向那间房子,正想要敲门时,却意外地发现门是半掩的。
“咦?没关好吗?”
今儿个风挺大的,可能没有闩好,又被风吹开了吧?
水玉儿探头朝屋里张望,就见这是一间规模不太大的屋子,但整理得还算整齐,也有个小小的庭院。
先前听冬梅说陆家相当贫困,可现在瞧起来还好,既然项廷旭会要她送银子过来,应该这八年来他都持续如此,才逐渐改善了他们的生活吧?
只要一想到项廷旭这些年来一直活在愧疚之中,水玉儿的心就不由得泛起了阵阵抽疼。
过去就算她觉得别人的遭遇可怜,也只是很努力地想要帮助他们,不会像现在这样,自己的心也跟着狠狠揪紧,仿佛她也感同身受地经历了同样的痛楚。
她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但那因他而起的难受感觉却是如此的真实而强烈,让她想忽视也难。
“唉,还是先别想这么多了,快办好他交代的事情吧!”
水玉儿在门口朝里头张望了一会儿,没瞧见半个人影,只好开口轻喊:“请问有人在吗?”
等了许久,却没有任何回应,她犹豫了片刻,最后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尽管这样擅自闯进来相当失礼,可她是帮项廷旭送银子过来的,他们应该不会太介意吧?况且,她也该提醒他们记得要闩好大门,免得有坏人闯了进来,那可就麻烦了。
水玉儿走了进去,一路东张西望地找人,最后透过几株花树望去,瞥见庭院角落有两个人影。
他们看起来约与项老爷差不多岁数,似乎正在修理一张木桌,不断传来敲敲打打的声响,难怪会没听见她刚才的喊叫。
这两个人应该就是陆氏夫妇了吧?毕竟陆家根本称不上富裕,应该不可能再花钱去雇用一对上了年纪的奴仆吧!
由于心里对于项廷旭当年的心上人相当好奇,水玉儿忍不住隔着一段距离,悄悄多打量了那对夫妇几眼。
就在她试着从他们的身形和容貌来猜想那位陆姑娘会是什么模样时,他们的对话在敲打的间隙中隐约传了过来——
“唉……一转眼,月兰都走了这么多年……当年的事情……对廷旭……心里真有些愧疚……”陆母说道。
咦?愧疚?为什么?
水玉儿愣了愣,心中升起一丝疑惑。
当年的那桩不幸事件,该感到愧疚的是项家父子才对,陆家是受害者,为什么要感到愧疚?
陆父停了手,抓着槌子哼道:“有什么好愧疚的?”
“唉,毕竟当年月兰的死和他们无关啊!可是这些年来,廷旭却对我们这么照顾,你心里难道不会过意不去吗?”
陆父不以为然地斥道:“不这么做,还能怎么办?难道要将当年的真相说出来?别傻了!”
真相?当年的真相是什么?
水玉儿瞪大眼,直觉自己无意中听见了不得了的大事。
她屏住气息,轻悄悄地靠近,想要听得更仔细一些,却没注意到脚边突出的树根,不小心跌了一跤。
好痛!
水玉儿疼得皱起小脸,却不敢喊叫,而就在她想赶紧躲起来的时候,却听见陆父的叱喝——
“什么人?!”
糟了糟了,被发现了!这下子该怎么办才好?
水玉儿急中生智,若无其事地起身,佯装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
陆氏夫妇很快地走了过来,一看见陌生的姑娘,立即防备地瞪着她。
“你是谁?”陆父叱问。
水玉儿偏着头,一脸困惑地望着他们。
陆父皱起眉头,紧抓着手中的槌子,仿佛考虑将她当场狠狠敲死似的。
“你是什么人?”他又质问了一次。
“你说什么?”水玉儿脸上的困惑加深,同时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摇了摇手,示意自己患有耳疾。
陆氏夫妇一愕,互看一眼,脸上都有着一丝狐疑。
“你是谁?”陆父上前几步,在她的耳边大声吼叫。
这回水玉儿总算是流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扯开一抹傻气的笑容。
“我是少爷派来的。”
“少爷?项少爷?”陆母的脸色有些僵硬。
“啊?什么?”水玉儿又困惑地蹙起眉头,像是只看得见陆母的嘴巴在动,却完全没听见声音。
陆母只好凑到她耳边,提高音量喊道:“是项少爷?”
水玉儿这才笑着点了点头。“是啊,是项少爷派我来的。”
“你在这儿多久了?”陆父接着扯着嗓门叱问。
“我才刚到而已啊!你们家的大门没有闩好,所以我就自个儿走进来了。”水玉儿笑着掏出项廷旭交给她的那只钱袋,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少爷要我送银子过来。”
陆氏夫妇收下那钱袋,盯着她那一脸毫无心机的笑容,眼底的戒备才终于降低了一些。
“谢谢。”
“嗄?”水玉儿把手凑到自己耳边,示意陆父说大声一些。
陆父的眼底浮现一抹不耐,在她耳旁吼道:“我说,谢谢你!”
水玉儿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不用客气,这是奴婢该做的。请问二位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事,你可以走了!”陆父喊道。
水玉儿点了点头,笑着转身离开。
她才走没几步,陆父目光一闪,突然对着她的背影说道:“嗳,等等,你的东西忘了拿!”
眼看她的脚步没有半点停顿,一路走了出去,陆氏夫妇紧绷的脸色才终于缓和下来。
离开陆家之后,水玉儿偷偷松了一大口气,而一直到弯过一个街角之后,她才停下脚步,蹙眉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好疼啊,再这样大吼大叫下去,说不定我耳朵真要出毛病了!不过幸好我反应快,否则可麻烦了。”
她刚才急中生智的那一招,可是跟师父学来的呢!
几个月前,玩心大起的师父曾经故意装聋去戏耍别人,幸亏她灵机一动,学着装出患有耳疾的模样,才没有惹祸上身。
不过……回想刚才听见的对话,水玉儿的脸色就不由得凝重了起来。
尽管她只听到片段的内容,却已足够让她明白八年前那场悲剧另有内幕,而且从最后陆父故意试探地对她离去的背影喊叫的动作,显然其中大有问题!
究竟事情的真相是什么?
倘若陆姑娘的死真的和项家无关,陆氏夫妇又为什么要将一切全归咎在项老爷头上呢?
“事不宜迟,我得赶快回去告诉少爷才行!”
***
水玉儿一赶回项家,就急着想将这件事情告诉项廷旭,无奈他事务繁忙,从上午就出门,一直过了晚膳都还没回来。
“天色都已经黑了,他怎么还不回来呀?”
她焦急地在庭院中等待,一会儿望着天边的明月,一会儿来回踱步,有话急着说却等不到人的无奈,简直快将她给憋死了!
就在水玉儿差点忍不住要拔庭园中的花草来打发时间的时候,终于瞥见那抹俊挺的身影从回廊那头走来。
她的眼睛一亮,脸上绽出笑容。
“项老板!少爷!”她一边喊,一边朝他挥手。
听见她的声音,项廷旭停下脚步转头一望。一看见她,他原本紧绷的俊颜立刻柔和许多。
他走了过来,问道:“怎么了?有事?”
今儿个商行那边出了许多意外的状况,为了处理那些事情,他已经忙了一整天,简直快累坏了。
但是说也奇怪,此刻一看见她,他的精神立刻振作起来,整个人也感觉愉快放松许多。
“对!有事!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看她认真点头的模样,项廷旭好奇地问:“什么事呀?”
水玉儿立刻将今日在陆家发生的事情说出来,包括她无意中听见陆氏夫妇提到当年陆姑娘的死和项家无关,还有陆老爷想试探她是不是真的患了耳疾的事情。
听完之后,项廷旭愣住了,心中惊愕不已。
他相信水玉儿不会说谎,但……陆月兰的死跟项家无关?难道当年她不是因为受不了爹的百般刁难与羞辱,才绝望地上吊自缢?
“你想,他们口中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水玉儿问道。
项廷旭脸色凝重地摇了摇头,他也想不出除了爹的因素之外,还有什么原因会让陆月兰走上绝路。
“我看,不如我再去陆家想法子探探口风好了。”
一听见水玉儿的话,项廷旭立刻变了脸色。
他皱起眉头,警告道:“我不是早就告诉你,不要多管闲事吗?这件事情你不许插手,也不许再管,听见没有?”原本只是单纯地要她送银子过去,没想到她却刚好听见了那些对话。
他是该感谢她,让他得知这件重要的事情,可是她爱管闲事的个性却让他不由得担心。
要是陆家真的隐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她再去管这件事,岂不是很可能会惹上大麻烦吗?
况且陆父既然会试探她是否真患了耳疾,显然对她还存有戒心,她最好离陆家愈远愈好。
水玉儿噘起了唇儿,很不情愿地说:“可是我怎么能什么都不做?我也不希望你一直活在愧疚中,背负着不该你背负的罪恶感啊!”
她那真诚的语气和神情,打动了项廷旭的心,让他的胸口盈满了暖暖的感动,但是……
“如果今天换成了别人,你也会这样吧?”这样真诚地付出关心,一心一意地想要帮助别人。
“嗄?”水玉儿一怔,不懂他为何这么问。
对上她疑惑的眼光,项廷旭不自在地别开脸,眼底掠过一丝懊恼。
他到底在想什么啊?竟然会脱口问她这种问题。
可是……一想到她对谁都这么关心,他竟有些烦躁,仿佛不希望在她的心里,他和任何一个人的重要性都一样……
项廷旭没想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这么在意起她的一切。
他轻吁口气,暂时撇开心中烦躁的情绪,语气严肃地说:“反正这件事情你不许管,听见没有?”
“可是——”
“没有可是!”他打断她的话,用毫无转圆余地的语气说道:“这件事情我自然会想办法调查清楚,你若硬是插手,万一碰上什么危险,那怎么办?”
“原来你是担心我呀?”
不知道为什么,知道他的心里惦挂着她的安危,水玉儿就觉得有些飘飘然的,一种愉悦的情绪自心底蔓延开来,让她眼角眉梢都有着掩不住的笑意,美丽的眼眸甚至因而闪动着灿亮的光芒。
她那欣喜的神情是如此的迷人,让项廷旭的目光无法从她甜美的脸蛋移开。他的黑眸灼热而专注,像火一般炽烈。
对上这样的眸光,水玉儿的心绪霎时陷入纷乱,忽然想起了几天前的夜晚,他也是这样目光熠熠地盯着她。
在他的凝视下,她的胸中掀起一阵强烈的骚动,仿佛有人正拿着棒槌不断地敲打她的心,而她不仅双颊发热,就连心里也仿佛燃起了一簇火焰,让她的身子愈来愈烫、愈来愈烫……
那股陌生而强烈的情绪在她的胸口澎湃翻涌,而这一连串“不正常”的征状,让水玉儿蹙起眉头,轻咬着下唇。
“怎么了?”项廷旭察觉了她的不对劲。
“我觉得……我好像有点不太舒服……”
“不舒服?哪里不舒服?”他连忙追问,黑眸流露出紧张与担忧,大掌也立刻抚上了她的额,那正常的微温让他稍微放心了一些。
“我也不知道……我本来还好好的,可是现在看着你……突然间心跳得好快,浑身发烫……我该不是病了吧?”记得过去她染上风寒时,也有类似的情况,只是没有这么强烈。
本来好好的,但是看着他就心跳加快、浑身发烫?
听了她的话,项廷旭先是一怔,随即回想起先前几次他们目光交会时,她那脸红娇羞的模样,再看看她此刻那带了点迷惘的纯真眼眸……他的目光忽然又更深浓了几分。
他想,他大概知道她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忽然出手,将她的身子扳转向另一侧,让她面对着庭院中的荷花池。
“这样呢?现在有没有觉得好一点?”
“嗄?”
水玉儿疑惑地愣了愣,不懂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望着月光下的荷花,吹着微凉的晚风,她那些不寻常的征状似乎真的减轻不少。
“好像……有好一点点……”
她才一说完,他忽然又将她的身子扳转回来,俊脸俯低,与她眼对着眼。
“现在呢?”
“又……又……又不太对劲了……”
一抹灼热的光芒在项廷旭的眼底闪动,那神情就像是一头豹子相准了他的猎物,正准备一举擒获。
“过去,你曾经有过这样的情形吗?”他低声问。
水玉儿摇了摇头,坦白地说:“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真的好奇怪,心跳得猛烈,胸口有点疼……但又好像不是真的疼……”她困扰地蹙起眉头,实在说不清此刻复杂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