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呢?
首先是黎致炒了她鱿鱼,理由是她太优秀,“大厨超市”自从有了她之后,不到一年时间,营业额成长两倍,而且增加了三成的男性顾客,黎致认为她留在超市太大材小用,应当休息一阵子,思考更好的人生规划。
这理由听来怪怪的,可是梁夙霏想着,也许好友有不便告诉她实情的难处,也就没有追根究底。
原本每天从早到晚身边都有同事、顾客、朋友热热闹闹地陪伴,有说有笑,谈天说地,一下子全都消失了。
因为没了工作,也就没有同事和顾客,雷拓愈来愈忙,常泡在艺术中心的那群朋友有的忙着准备展出的作品,有的一声不吭去旅行,有的答应开课教学,有的接了新工作,总之,同时间每个人都忙了起来。
除了梁夙霏。
因为自由支配的时间多了很多,她除了到老师的画室继续学画,也开始试着一个人背着画具搭车到乡野间写生,再不就到美术馆、各个艺术中心看展览、听演讲,还报名了短期的美学课程。
幸好,雷拓晚上依旧会来电话,让她不至于有种穿越到第四度空间的奇异感。
“今天有没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雷拓像个关心孩子成长过程的父亲,梁夙霏生活里的点点滴滴他都想知道。
“今天认识了两个很可爱的女学生,在夜市里。”
“喔,你去逛夜市?”
“是啊,去看看新奇的东西,找点特别的小吃,去人挤人,感受一下冬天里也有的温暖。”
“那两个可爱的女学生怎么认识的?”
“她们是美术系大一的新生,在夜市卖手绘麻布提袋,我觉得她们的设计好童趣,好有想像力,十分的喜欢,便买了五个,想分送给朋友。”
“嗯,懂得鼓励新人,给年轻人机会,惺惺相惜,很好。”
“后来聊开来了,她们俩知道我也喜欢油画,便拿了张椅子给我坐,交给我一个素色的麻布袋、几瓶手绘染料、笔,让我自己设计一个手绘提袋。我觉得很新鲜,就试着画看看,没想到画着画着,旁边不晓得什么时候多了好几个围观的人……”
“我猜,”雷拓能够想像那个画面。“你还没画完,已经有人想买你手上的那一个提袋。”
“你怎么知道?”梁夙霏惊呼,雷拓也太神了。“有个人出声想买,其他几个便也争着要,后来,摊子前的人愈聚愈多,把画好的袋子全都抢购一空,连同我原先买的那五个也卖出去,还有人预定,我和那两个女学生只能在摊子上拼命画,今天她们带到夜市的袋子全都画完、卖完,当时还不到十点,夜市才挣热闹就已经售完打烊了。”
“好有趣的经验,真希望我也在那里。”梁夙霏自己不晓得,她的画有种温暖人心的力量,就像她的人一样,若他在那里,同样的会被她的气质、她的画风吸引。
“收完摊后,那两个女学生坚持要将当天的利润拨三分之一给我,我说我已经从中得到太多乐趣,不拿,接着,她们邀请我当合伙人,我可以在家画、画完交由她们拿到夜市贩售,而且,强调不要有压力,完全自由创作,量可多可少,有空才画,你说可不可爱?”
“你答应了?!”雷拓忽然紧张问道。
“答应了。”
“什么时候开始?”
“随时都可以。”
“可是你从这个星期六到月底都没空。”
“是吗,我没空?”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对,星期六我想你陪我去个地方,接着,我要出发到欧洲拜访几间美术馆,你现在刚好没工作,想不想一起去?”
“想!”欧洲美术馆,这太吸引她了。
“我猜你一定想去,所以才说你到月底都没空。”他骄傲地说,像是猜中她的想法是件该被称赞的事。
“那么,我就利用这几天时间先画几个袋子,因为实在很有意思,自己设计的袋子跟着买下它的主人进进出出、上学、逛街,多好、好像自己的世界一下子变得好宽广。”
“嘿,听你这么一提,我倒是想起上个星期有间柚木家具公司来找我谈一个合作案,想请我推荐几名画家,他们打算推出一个‘手感生活’系列的家具,就是客制化、手绘,独一无二的概念。想不想试试?”
“我?”她觉得这点子也未免太棒了,不过,自己的能力不足以接这么大的案子。“我不行啦,那种幼稚园程度的画。”
“反正只是推荐,下次见面我把企划案拿给你看,你可以设计几样,当作一种经验累积,而且,你想,比如说你画的一座五斗柜,摆在一个小女孩的房间,这座柜子将陪伴她一起长大,装着她可爱的小洋装,然后可能还有小男生写给她的情书,有爸爸妈妈送她的可爱小物……”
雷拓说着说着,突然好想有个小女儿,想和梁夙霏一起设计婴儿房、念童话书给他们的女儿听,看着她学说话、学走路……
梁夙霏不晓得他的思绪已经飘很远了,一颗心全被他描绘的画面给揪住了。
“那……我试试看好了。”
“好。”雷拓回过神。“不过,这一切的一切都等我们从欧洲回来再说。”
“嗯。”梁夙霏在电话的另一端用力点头。
瞬间,她感到这个世界是如此缤纷璀璨,看不见的未来已经充满希望等待着她,她再也无惧于未知、无惧于变数,因为她已明了改变命运的金钥匙就握在自己手中。
周末上午,雷拓依约来接梁夙霏。
他没说去哪里,也不晓得要办什么事,只交代她初上最舒服轻便的衣服、鞋子,他自己也一派休闲,像是准备到郊外踏青。
不过,她偶尔从后视镜与司机强叔对上视线时,总觉得他脸上挂着一个十分微妙、耐人寻味的笑容,像是有什么事在前方等着她。
她也不问,看看身边英挺俊逸的男伴,这旅程无论目的地为何、路程有多远,都不怕枯燥。
离开台北市区后,她很快便发现车子往猫空山上行驶,这路她太熟悉了,整个夏天,只要她休假,他们两个就往山上的别墅跑,比较奇怪的是这一趟什么东西都没准备,难不成上山喝西北风?
“要不要在前面便利店买些食物带上去?”她问。
“不用。”他伸手将她揽进臂弯。“有你在就够了,我什么都不缺。”
“我都不晓得自己这么好用。”
“因为通常都是我用,所以你自己不知道。”他语带双关,开起黄腔。
“喂……”这家伙,愈来愈不正经了。
他笑,作投降状,表示知道错了。
她偎着他,望向车外美景,满足地吁了一口气。
猫空夜景固然让人惊艳,但白天放眼望去一片浩瀚山林,绿意盎然,更有一种远离尘嚣,置身仙境的宁静之美。
“每次一走进大自然,就会突然觉得能够在台北市住那么久实在不可思议,简直不想回到人间了。”
“要不,我们搬到山上住?”对他来说这绝不是难以达成的愿望。
“可是,我又舍不得都市里丰富的各种资讯,可以遇见那么多形形色色有趣的人,还有美味的小吃、设计得很有特色的小店……我是不是很贪心?”
“你已经是我见过最不贪心的人了。”他凝视她说:“那么平常住都市,假日我们就逃到山上避难,与世隔绝?”
“呵,避难,的确不错。”
车子弯进别墅最外缘的林荫大道,缓缓驶向大门,梁夙霏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了。
“停了好多车子,”她转头问他。“你还邀请了其他客人?”特别是这些车子都好眼熟。
“是。”雷拓点头。
“有什么特别的活动?”
“有,很特别而且非常重要。”他像打哑谜似的,就是不肯一次把话说明。
不过,随着车子愈来愈接近别墅主建筑,梁夙霏的一颗心就荡得愈来愈高,好像整个人踩在半空中,不真实。
她看见了架在大门旁一副如同真人般大小的画,画布上画的是她和雷拓,穿着婚纱和礼服。
然后,她看见了花园右侧的草坪上,两排白色罗马花柱排出了一条走道,走道尽头是一座以粉紫色鲜花布置而成的证婚亭。
而这阵子突然间很有默契,通通消失不见的朋友们,已经站在前方等着迎接他们。
此时她已明了,今天是她和雷拓的婚礼。
“猜到了?”他见她感动得眼底泛泪,伸手紧紧握住她的。
“我很怕这种场面的……”她激动地轻颤了起来。
“幸好一般人不会经常遇到这种状况,我们也才两次,还好啦!”他促狭地说道。
她哭笑不得。
车子在门前停下,梁夙霏才下车,见到黎致,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人已经悬空被半架着进到屋里了。
“快,化妆师,先化,接着是发型……”黎致精神抖擞地指挥房间里一大票工作人员。她瞄了眼像还状况外的梁夙霏,轻皱了下眉头。“设计师,麻烦你来量一下,看看礼服尺寸会不会太大,可能要稍微修改一下。”
“你怎么又瘦了?”黎致责怪地对梁夙霏说。
因为有好几只手在梁夙霏脸上、头上、身上“上下其手”,她根本无法说话,顶多只能对着镜子朝身旁的好友给个无辜的表情。
“要不是我知道雷拓有多爱你,光是把你愈养愈瘦这件事就够我跟他杠上。”黎致终于肯定雷拓是真心疼爱梁夙霏。“这阵子为了筹备这个婚礼,他忙翻了,虽然我们这些人也已尽量帮忙了,但大部分的事还是得由他决定,很累。”
梁夙霏轻点头,她能够想像。一场婚礼,多少琐碎事,一个男人,有事业要照顾还得分神处理这些事。
“是因为你要结婚、要度蜜月,我怕守不住秘密才把你辞掉的,可不是真的不要你……”黎致接着抱怨。“如果以后他胆敢对你不好,我会跟他单挑,再把你抢回来。”
梁夙霏笑了。
“不过,我知道你跟着他是对的,你会很幸福,会很好命,会愈来愈快乐、愈来愈美丽,我知道我做不到,只好把你让给他。”
梁夙霏听完,红了眼眶。
“喂,你可别哭花了脸,好了、好了,我不跟你说话,我是伴娘,也得去好好打扮一下,看看能不能骗到一个愿意把我带回家的男人。”
梁夙霏破涕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