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锁的门扉,惹得赫连老夫人唇畔扬起浅笑。
锐利的双眼望着那扇门扉,老人家倒是不疾不徐,好一阵子都没有动静。
底下的人忍不住问:“老夫人,要敲门吗?”
缓缓地摇了摇头,赫连老夫人眸中忽然精光一闪,举步上了石阶。
“来人,立刻给我撞开这个门!”
敲门未免太过客气了,足够给人防备的时间,撞门倒是容易许多,让人措手不及。
为了她心中的计划,她不惜一切代价,都要让莫问灵这个寡妇进门。
“是。”长工们得令,二话不说地抬起木桩,一等老夫人退开,木桩就笔直地撞向雕功精细、花鸟图腾栩栩如生的木门之上。
“轰”地一声巨响,声音之大,足见那些长工人人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原本还好端端的门扉,也在眨眼间成了地上的几片木板。
烟尘未散,老夫人已经举步向前,抬脚才跨过门坎,就见到了里头那对姿势暧昧的人儿。
她蓦地勾起一抹笑。“我说问灵丫头,这回你还要告诉老身,你和苍龙并无暧昧之情吗?”语气不似质问,反而带着浓浓的得意。
早在管家回报赫连苍龙带着莫问灵回府后,她就好整以暇的等着这一刻,还好,他们俩也没让她失望。
“我和三少爷,只不过……只不过……”莫问灵瞠大了眼,看着突然闯入的众人,她的心蓦地往下沉,她试着想开口,但却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她知道自己和赫连苍龙现在的模样有多暧昧,大家都看见了--而她竟然还待在他的怀中?
想到这里,她就想挣出那个温暖厚实的怀抱,可是赫连苍龙却怎么也不肯放。
“苍龙,这回你还有什么话说?”老夫人的目光自莫问灵身上抽离,扫向自己桀傲不驯的孙子。
赫连苍龙搂着怀中的人儿不放,深邃的黑眸看向一脸喜孜孜模样的祖母,其实他心中,也不是没有怀疑过祖母的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赫连府是深受皇恩眷宠的世家,也一直重视门当户对,可这会儿,势利的老人家竟然这般积极的要他娶一个寡妇为妻,这其中的缘由怎能不教人玩味?
他或许是个个性冲动的武将,可是并不笨。老夫人的个性一向老谋深算,向来不做对自己无利之事。
但莫问灵不过是一个既无权亦无势的寡妇,为何祖母会这样处心积虑的想要娶她进门呢?
“老夫人想怎样?”他倔傲的抬起下巴,等待下文。
“你那孟浪的举动已经玷污了人家姑娘家的清白,虽然莫姑娘是个寡妇,但寡妇亦有贞节。你倒是说说看,该怎么做才不会辱没了赫连府的名声?”
“老夫人真那么在意问灵的名声吗?对你来说,她应该是个入不了你眼的寡妇吧?”赫连苍龙大刺刺的问道,语气有着诸多的怀疑。
听到他这样直白的说法,莫问灵原本还染着些许瑰红的双颊蓦地刷白,失去了血色。
虽然她的确是个寡妇,但不知怎地,当那“寡妇”两字从他口中说出来时,却让她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在你心里,难道我这个老太婆就真的那么势利?”赫连老夫人闻言,向来威严的脸庞黯了黯,浑身的气势也仿佛少了几分,她语气涩涩的问道。
“那是自然,你的嫌贫爱富也不是打今天才开始。”赫连苍龙冷声嗤道,毫不留情面。
不管赫连苍龙是否没见到老夫人那黯然的神色,或许见到了也不当一回事,但一直默不作声的莫问灵,却于心不忍了。
向来心善的她,完全忘了自个儿的处境,伸手扯了扯赫连苍龙的袖子。
她那小媳妇一般的扯袖动作,让赫连苍龙回眸看向她,见她求情似地摇了摇头,原本语气不善的赫连苍龙,终究也没再多说什么。
“我要迎她入门。”只因莫问灵的一个眼神,赫连苍龙便不再对老夫人穷追猛打,而是径自说道。
“好,三日内,我们赫连府的花轿就上如意绣坊去抬人。我们赫连府娶媳妇儿,谁要敢拦,就是摆明着要与我们赫连府作对。”
莫问灵俏脸一白,水眸一闭,抿唇无语,不再做任何无谓的挣扎了。
她知道木已成舟,再说什么皆已枉然。
这赫连府的门,她只怕是不得不进了。
高处不胜寒。
这世间,无数的姑娘皆想要飞上枝头成凤凰,但真能成得了凤凰的,又有几人?
莫问灵一点也不想做凤凰,但却莫名其妙的被人拱上了枝头,就算想要离枝,那翅儿却被绑着,再也张不开了。
凤冠、霞帔、红盖头,这一切她都不陌生,但不同于初次的喜悦,此时此刻她心中只有满腹的愁思。
红盖头下的小脸蛋不见新嫁娘的喜悦,反而多了抹踌躇不安。
她会害了他的!
不知怎地,这个念头从她上了花轿开始,就没在她的脑袋瓜子里停歇过。记忆中,木易然躺在血泊中的画面,也不时地冒出来折腾她。
尤其,当她记忆中的那片血红,和眼前这片喜气洋洋的鲜红混成一片时,莫问灵的心,更不安了。
洞房花烛夜呢……
纤纤十指因为紧张,几乎都快搅成了麻花辫,而门扉突然被人推开的“伊呀”声,更是让她险些坐不住的惊跳起来。
忽然间,她面前那片刺目的红,被人无声无息地挑开了,莫问灵一抬眼,撞进了赫连苍龙那双深幽浓烈的黑眸。
“娘子。”头一回,他面对她不再粗声粗气,那既软且柔的声音,就像怕吓坏了她似的。
尽管这样,那声“娘子”依然教她心头一颤。
“你是个不祥之人……要不是你,咱们家然儿又怎会死于非命?若不是你,咱们木家又怎会家道中落?这一切都定因为娶了你……”
前婆婆的怒叱声言犹在耳,逼得莫问灵想逃,却只能困在赫连苍龙与床榻之间,动弹不得。
她已经害了一个人,不能再害了他。
虽然他很粗鲁,可却是个好人,不曾真正伤害过她,甚至还亲口允诺了给她一片天,就冲着这点,她更不能让自己身上的秽气伤害了他。
“三少,以后床上让你睡,地上让我睡,咱们就做有名无实的夫妻吧。”
她的声音透出淡淡的哀愁,那怯生生的惊惧模样,惹来赫连苍龙的隐怒,更掀起了他心里一阵的揪疼。
那张清丽的小脸蛋根本藏不住思绪,赫连苍龙只消一眼,就可以瞧出她在想些什么--
她在害怕,害怕自己会克到他。
以往那种积非成是的说法,究竟伤了她多深啊?
“傻丫头,咱们现在得喝上一杯交杯酒,饮了交杯酒,就是一世的夫妻了。”
大刺刺的赫连苍龙从来不懂得用话哄女人,在他的心里,女人哄不得,可是这一刻,他却忍不住地想要哄哄她,只要她不再愁绪满胸。
他大步地走向房内的圆桌,取来了摆在上头的醇酒,再踅回她的面前。
他不由分说地将酒塞进她手中,拉起她执酒的手穿过自己的手臂间,仰首便先将杯中的醇酒一饮而尽。
“喝吧,喝了它,咱们就是夫妻了。”面对她的迟疑,赫连苍龙还是眉眼带笑,轻声诱哄着。
他轻柔的嗓音带着浓浓的魅惑,让莫问灵一时失了神,纤细的身子不由自主地的前倾就杯。
但没想到,她的唇都还来不及碰到杯沿,原本直挺挺站着的赫连苍龙,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含笑的唇跟着逸出了一记闷哼。“唔--”
一抹剧痛开始往他的四肢百骸蔓延开来,饶是他壮硕的身子,也不免因为那阵剧痛而晃了一晃。
即使他还勉力站着,但莫问灵却已经发现了他的不寻常。
“你怎么了?”她着急地起身想扶住身躯摇摇欲坠的他,可她的手才刚碰着他,他便呕出了一口鲜血。
一眨眼,红艳艳的血渍就在她面前的地上开出了一朵妖艳的血花。
就算被剧痛袭击,意识已开始恍惚,但赫连苍龙却忽然伸出了自己的手,将莫问灵的小手紧紧的握住。
“我……”他薄唇嚅动,像是想要说什么,却力不从心。
“你到底怎么了?”泪,像成串的珠儿滑落。
透过迷蒙的泪眼,莫问灵心急的想要撑住他,不想摔着他,可是不论她怎么努力,他的身子依然渐渐的滑落到地面。
接着,他的手一松,原本被他拿在手中的酒杯也跟着摔到了地上。
“匡啷!”
杯子碎裂的声响,硬生生地敲进了莫问灵心里。
突然间,她意识到,赫连苍龙……也因为自己而遭了灾。
早说了她的命硬,娶了她的男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他偏就不信。
过往的种种浮现脑海。看着此刻面无血色的他,她的心像是破了一个大洞,整个人彻底的慌了、乱了。
“你不可以有事!答应我,你不可以有事……”
望着他虚弱痛苦的模样,哪里还有半点以往的神采飞扬?莫问灵简直完全六神无主,只能又急又自责的哭着。
“傻瓜。”用尽所有仅剩的力量,赫连苍龙张开眼,抬手握住了她的手,开口命令道:“看着我。”
“你不能有事的……答应我,你不会有事的……”她只是喃喃哭泣着,从他的巨掌中抽出了手,扯住他的衣襟,泪落个不停。
不能让他有事,是她此际心中唯一仅存的企求。
“我……不会有事的。”他应允了她的要求,强自撑着一口气对抗体内的毒性。声音虽然虚弱,语气却斩钉截铁。
“是真的吗?”听到他保证,莫问灵原本慌乱的心思也跟着平稳了些。
“当然是真的。”即使在剧痛的折腾下,他依然试着露出一抹笑,奋力地抬起虚软无力的手,用手背温柔地抹去她脸上的泪痕。
他发过誓要补偿她的,所以他绝不能再让她受到任何的伤害,他不敢想象,如果他真的就此离世,她将会怎样的责难自己。
想到这里,赫连苍龙的心一紧。
纵横杀戮的战场多年,他从来不是那么在乎自己的性命,但如今为了她,他知道自己得要活下去。
“记得,不论结果如何,你都不能责难自己。不是你命硬,是我没福份,懂吗?”生怕自己再努力也还有个万一,所以他撑着一口气,认真的交代着。
“怎么会没福份?你答应过给我一片天的,君子重承诺,你可不能食言。”向来怯生生的她难得大着胆子索讨,被泪水濡湿的双眸既圆且亮,紧张地盯着他,等待着他的应允。
“会的。只要我活下去,我会给你一片天。”欠她的,他会还,即便倾尽全力,亦在所不惜。
闻言,莫问灵勉强自己止住泪水,收拾起心头的惊慌,正色地瞪着他,然后一字一句的命令道:“那么,你就给我好好的活下去,我等着你许给我的一片天。”
语毕,她深吸了一口气,坚定地看着他。“我会救你的,一定会!”
此刻的她,满脑子除了让他活下去之外,再无其他的念头。因为不愿放他孤身一人,所以她主动的牢牢握住了他的手,绝不肯让鬼差拘去他的命。
跟着,她突然朝门外放声喊道:“来人啊!来人啊!三少中毒了……快来人啊……”
这就是她救他命的法子吗?
他的小娘子……其实还真的挺可爱的,呵呵……
这是赫连苍龙失去意识前,脑里最后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