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她深深觉得自己非常幸福。
成云笑得很温柔,和先前在温柔的背后还藏有一抹亏欠的笑容相比,此刻的他纯粹是因为满足而微笑。
“娘,你看!爹带我去买玩具耶。”易如煦兴高采烈地献宝。
身为易府的小少爷,易如煦要什么玩具都有,不过乖巧的他不会任性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因为他更喜欢爹娘送给他。
“你爹对你真好。”天伦之乐,莫过于此了吧。
易如煦小小的脑袋拚命点。“是啊,爹答应我如果我以后晚上都不去缠着娘要你念故事给我听,就会买礼物给我,娘,我很乖喔。”
易琴瑟抬头,望着丈夫那张颇无辜的脸,满心没辙。
她摸摸儿子的头。煦儿,你真的很乖,坏的是你爹。
“我们回去吧,娘说做了你最喜欢吃的咸汤圆,要我赶紧带你回去。”
她走下阶梯,伸手握住丈夫的大掌,“走吧。”
“太好了,有汤圆可以吃,是不是我又长了一岁?可是……不对啊,过年长一岁、生辰长一岁,现在吃汤圆又长了一岁,哇!不就是一年要长三岁?那我很快就会变很老了,那要怎么办啊?”易如煦原本还笑笑的一张脸,顿时垮下。
夫妻俩相视一笑。
裴成云将儿子抱了起来。“不管你变得多老,永远都是爹最爱的煦儿。”爹不曾给过他父爱,而他绝不会步上爹的后尘,他会让煦儿幸福,让煦儿不会觉得寂寞。
“那娘呢?”小小的心灵还在为自己即将变老而感到伤心。
“娘最爱煦儿了。”
“不是应该最爱我吗?”裴成云有些嫉妒儿子。
“正经一点啦!”
三人一块回府,小霜站在门口迎接,神情紧张。
“小霜,外头冷,怎么站在这里?”
小霜面有难色,看着裴成云又看看易琴瑟,后者立刻明白了。
“成云,麻烦你先带煦儿回房换件干净的衣服。”
“好。”裴成云牵着儿子转身回房。
“小霜,怎么回事?”
“二小姐,事情不好了啦,有个男人在前厅,我是要来找你。”
“出了什么事?”
“他说……他说他是你的丈夫,老爷、夫人也在前厅等你。”事情重大,老爷和夫人有交代不能让姑爷听见。
有一个丈夫已经足够,现在又无端冒出另一名丈夫,这是怎么回事?
要开她玩笑也不是这么开法吧?
“他真的这么说?”
小霜拚命点头。“千真万确,而且他也姓裴。”这才是最诡异的地方。“二小姐,您到底嫁了几个丈夫啊?”
她失忆了,怎可能记得。
易琴瑟独自进入前厅,除了爹娘以外,还有一名背对着她的高男子,颇眼熟的场面,不同的是,她已经有了个丈夫。
“请问你是?”
“华容,他是成轩,还记得他吗?”
男子转身,一张清俊尔雅的脸庞映入她眼里,用不着回想,易琴瑟轻易便认出对方的身分。
“二少爷?!”
这个裴府大少爷,这个裴府二少爷……他们家的琴瑟究竟是嫁给他们家哪这个?
易涛富和妻子看来看去就是看不明白,最后仍是按往例,先让两个年轻人去处理,最后再由他们两老出面善后。
“你记得我?”
“不,是成云提过你的名字。”看见裴成轩,她并没有丝毫感觉。
“大哥也来了吗?”
易琴瑟注意到裴成轩提到他大哥时,神色颇复杂。
“二少爷,你说你是我的丈夫,可有证据?”
“你的左胸口有颗红痣。”他毫不犹豫的说。
易琴瑟瞪大眼,不敢相信裴成轩也会知道一件事,除非脱下抹胸,否则他根本不可能看见,这、这到底是……
“华容,他骗了你不少事情,难道你相信他真是你丈夫?别傻了,一直以来他都在利用你,他根本不爱你。”
这……“我相信他,因为他是我的丈夫。”不行,她千万不可动摇,在没有问过成云之前,她不能露出这丝破绽。
“即使看完一封信,你仍要继续相信他?”
“什么信?”
“这封信是你要自杀之前写给我的,里头写满你所不清楚的真相,看过之后再告诉我你愿不愿意原谅他。华容,那一夜后,我一直视你如妻,他根本不爱你,别再被他骗了。”
易琴瑟没有伸手接信,裴成轩只好将信硬塞给她,然后离开。
她低头怔怔地注视手中的信,一封信好似有几千斤那么重,顿时压得她喘不过气来。里头写着她最想了解的始末,只要打开就能明白这切。
打开它,真相便能大白。
可是,她的手很重,怎么也举不起来,没有勇气去打开那封信,因为她承诺过,绝对不会探知过往。
她再也不想让成云夜夜作恶梦。
“二小姐……老爷、夫人要我来问问情况。”小霜站在门口小声地说。
“小霜,不许让姑爷知道这个人来过,懂吗?”
“明白。”小霜用力点头。
看二小姐的表情,她想这人肯定不是二小姐的夫婿。
离开易府没几步,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喊了裴成轩的名字。
“成轩。”
裴成轩停住脚步,动也不动。
“很久不见了,近来可好?”
“你不是一直派人监视我的行踪?现在来问我不觉得太多此这举,大哥?”曾经,他十分尊敬大哥,然而裴府的变故让他由敬转恨。
他与他从此不再是兄弟。
“我很关心你,也很想弥补你。”
“别说一些连三岁孩童听了都无法相信的话,如果你关心我,就不会那样对我,裴府也不会因你而四分五裂。”想起五年前的事,他的恨犹在。
“成轩,你从来就没有了解过我。”他们的兄弟之情始终淡薄。
“我有必要了解一个凶手吗?你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从来就不许有人靠近你,谁能真正了解你,我就佩服那个人。”每字每句都藏有他对裴成云的憎恨。
裴成云嘴角轻扬,透出的却是难解的无奈。“你说得没错,我过去确实做错不少事,现在努力想弥补,希望你能给我这个机会,裴府只剩下我们两兄弟了。”
“在我娘死后,你我就已经不是兄弟,我也高攀不上你!”一个是大哥、一个是亲娘,他无论怎么做都是错。
“你可以针对我,但是别告诉琴瑟以前的事情,她已经失忆,没必要让她跟我们这样痛苦。”他只想保护所爱的妻子。
“什么都得到的你是哪里痛苦了?”他的话令裴成轩更气愤不平。
“成轩,我唯一得到过的只有琴瑟而已。”
其他的,就如同他的名──云,他从不曾真正拥有。
成云──成为浮云,这便是他的名。
那封信没有拆阅,被放在书房里。
易琴瑟避如蛇蝎,连着几日,这步也不敢靠近书房,整天都待在绣坊里刺绣,可惜心不在焉,弄得手指全是伤,其他绣娘看不下去,要她好好休息几天再过来,无奈之下,易琴瑟只得回来,把自己关在房里。
“二小姐,那位裴公子又来了。”
“请他回去,我不想见他。”她只是想平静过日子,为何波折不断?
“可是他说如果二小姐不愿见他,他就要找姑爷了。”
“小霜,你带裴公子到书房,然后不许其他人靠近。”罢了,既然事情发生了,还是趁早解决省得夜长梦多。
对于那封信,她已有决定。
这会儿后,书房的门被打开,裴成轩走进来。
“裴公子,请坐。”
“看完信了吗?”
“没有。”
“为什么不看?难道你这点都不想知道你的丈夫究竟是怎么样的人?”
“我不想藉由过去的事来了解他,也许他之前曾做了不好的事情,但他已经改变了,我愿意放下,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这足够让我重新了解他。”
“就算他害死他的亲爹、害死我娘,就算我是煦儿的爹,你也愿意放下?”
裴成轩的话这句比这句尖锐,让她难以招架,神情满是惊愕。
他害死他的亲爹?!而……
“你是煦儿的爹?!这怎么可能?”
“只要是他想做的事,从来就没有什么不可能,包括利用我对你的感情。华容,真正爱你的人是我,他却趁我不在府内的时候和你成亲,让我对你死心,而后他害死我爹娘,又为了逼我离开裴府而设计我,他竟然将你灌醉——”
“煦儿是我的儿子。”裴成云推门而入,打断裴成轩底下的话。“那一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煦儿确确实实是我和琴瑟的儿子。”
裴成云严肃冷硬的表情让裴成轩不再针对此事逼问。
“那么你又怎么解释害死我爹娘的事?你已经得到裴府,为什么不放过他们两人?为什么还要故意让他们互相杀害彼此?”
那时他人在外地,等他收到消息赶回时,爹娘已经下葬,最后是找到刘管事才明白真相。
“成云,你真的害死他们?”
易琴瑟的质问让裴成云的心感受到这种快要被人撕裂的痛楚。
“没错,是我害死他们,因为他们罪该万死。琴瑟,以前我曾问你相不相信虎毒不食子,你说你信,可是这样的事情确实发生了,我爹竟然想杀了我!为了李秀凤,他逼死我娘,后来他以为我会在接掌裴府后赶他出去,又派人想杀我,可惜我没死,我不过是洒了饵让他们夫妻自相残杀。
“我一直很清楚他讨厌我娘,连带也讨厌我,因为娘的关系让他失去一辈子最爱的女人,他恨我,甚至在临死前还说很后悔没有在我这出生就杀了我。哼……既是如此,那么生下我到底有什么意义?如果我的存在只是为了死去,为何又让我活着?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让我死──”
生的价值是什么,他从来都不懂,因为所有人似乎都希望他死──
雨下不停,从早上下到傍晚。
宣华容站在门口,一直等不到裴成云,她有点担心,亥时末,她的丈夫终于回来了,也带回满身伤,她连忙将丈夫搀扶进屋。
“成云,出了什么事?你怎么满身是伤?”
“没事,已经看过大夫,都是些皮肉伤而已……华容,你相信虎毒不食子吗?”
“当然相信啊,天底下没有这个做父母的会舍得伤害自己的儿女,为什么突然问?”
他淡笑,眼神凛冽。
“没有,顺口问问。”是啊,应该是虎毒不食子,应该。
这抹无言的笑让他的五官看来格外落寞。
隔日,裴成云出现在前厅用早点,裴老爷和李秀凤见他安然无恙,两人顿时大惊失色。
“爹,二娘,早,快来用早点。”宣华容清楚丈夫不爱跟公婆说话,身为媳妇自然要尽力招呼。
“不、不用了,我和你二娘还有事要出去,晌午应该也不会回来用饭。”裴老爷拉着妻子急急忙忙离开。
“爹和二娘好奇怪。”
“别多事,快吃吧。”
“你的伤还疼不疼?今天就在家里休息这天好不好?”是她太敏感了吗?总觉得今天的成云也和平常不同。
“大夫都说我没事,你担心什么,外头还有点事要处理,不过你放心,我会早点回来,晚饭记得等我回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