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天堑镇正在睡梦中,她可以放心地走在大街上,将这个小镇的一景一物收人心版里。
熟悉的屋子,熟悉的石板路,仿佛也看到了那一张张热情的脸孔,一声声叫她“大少奶奶”……
在绽出苦笑的同时,她忽然在雨声中听到哀号声音。
石泠挪近脚步,又听到小孩的啼哭声。
“呜!娘!娘!不死啊!”
夜雨愈下愈大,阻绝了所有的哭泣和号叫,石泠认得那是大柱子的家,毫不犹豫,立即推门而人。
“柱子嫂,你怎么了?”石泠吃惊地看着地上的血水。
“生了……快生了!”柱子嫂歪在地板上,抱着大肚子,痛苦地闭紧眼睛,几乎说不出话来。
“大柱子呢?”石泠四处张望。
“爹爹找婆婆,没回家,呜!”小柱子口齿不清,涕泪齐流,抱着娘亲猛哭。
“柯婆婆……”柱子嫂伸出手,以为是柯婆婆来了。
石泠知道柯婆婆是天堑镇唯一的接生婆,一定是大柱子跑去找柯婆婆了。
她忙抱起小柱子,轻轻安抚道:“小柱子,你别哭,娘要生妹妹了,你乖乖睡一觉。”
右手轻拂,点中了他的睡穴,把他安置在床上之后,再转身抱起柱子嫂,扶她到另一张大床上。
“破水了,快生了———”柱子嫂一径地叫喊着。
石泠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抓住柱子嫂的手,为她拭去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面传送内力,给予她支撑下去的体力。
约莫过了一刻钟,还是不见大柱子回来,石拎着急了,她放下几乎晕死的柱子嫂,安慰道:“柱子嫂,你忍耐些,我去找柯婆婆。”
走出屋门,大雨倾盆而下,她顾不得找伞,立刻往天堑镇南边而去。幸亏那时风无垠带她四处串门子,是以她大致记得每产人家的住处。
飞奔到一半路上,就看到泥泞小径上躺着一个人,黑夜里看不清楚,她直觉那人就是大柱子,蹲下身推了推。
“大柱子!大柱子!”
没有反应,大概是晕过去了。石泠伸手一摸,幸亏大柱子还有气息,忙将他背了起来,扛到最近的一户人家,用力敲门喊道:“大柱子受伤了,快起来呀!”
连敲了三次,终于听到里面有人回应,她立刻放下大柱子,又往柯婆婆住处奔去。但她记不清确切位置,只得敲遍附近每一户人家,大声喊道:“柱子嫂要生了!柯婆婆快去啊!”
所有的住家都被惊天雷似的敲门声惊醒,柯婆婆早就知道柱子嫂即将生产,是以立即起身穿衣,拿了油纸伞走出屋门。
石泠见到柯婆婆,轻跃到她身边,揽住她的腰,接过油纸伞,尽量轻声地道:“柯婆婆,我带你去。”
柯婆婆还是被吓到了。她从来不做坏事呀!这个披头散发的女鬼要带她到哪儿?她浑身颤抖,只觉身边冷风飕飕,骤雨扑面,女鬼跑得又快又轻,竟然就在片刻之间,把她送进了大柱子的屋子里。
听见了柱子嫂痛苦的呼喊,柯婆婆忘记害怕,立刻上前察看柱子嫂的情况,几个邻居女眷也被柱子嫂吵醒,纷纷过来帮忙探看。
快!去烧热水!来!谁来帮我抬柱子嫂?哎呀!大门关起来,别吹风了!小柱子?谁把他抱回家照顾?”
柯婆婆指挥若定,一边帮着柱子嫂催生,几个女人也在屋里忙得团团转。
“别开门呀!产妇不能吹风啊!”柯婆婆大叫一声。
大柱子湿淋淋地闯了进来,右手还捂着脑后流血的伤口,结结巴巴地道:“我……老婆……”
“她快生了,你出去啦!”几个女人不由分说,七手八脚把他推出去,碰地掩上房门。
另外几个送大柱子回来的男人扶住他。“大柱子,你摔得不轻,还是先送你去简大夫那儿看看。”
才一回头,大家如见鬼魅,倒抽了一口气,因为简大夫撑着伞,背着药箱,正呆呆地站在大家的身后。
“呵!简大夫,你吓死我们了!你怎么在这里?”
“我……”简大夫惊魂甫定,望着大柱子道:“你受伤了?”
“你怎么知道?”大家齐问。
“女鬼———到我家……”简大夫竭力平息呼吸,又喘了一口气。“她使了法力,一眨眼就送我到这里来了。”
“真的是鬼?”几个大男人面面相觑,不寒而栗。
那么……唤醒柯婆婆、救了大柱子、又吵醒半个天堑镇的女人……果真是女鬼?
简大夫终于恢复了冷静,拉了大柱子到隔壁屋里,准备为他疗伤。
大柱子大声地道:“就算是鬼,她也是一个好心肠的女鬼,我大柱子明天就到庙里为女鬼娘娘烧香!”
众人围聚在夜雨中,议论纷纷,觉得大柱子说得有理。女鬼只救人,又没害人,何必惧怕呢?大家不再恐惧,也打算天亮后去上香祈福。
“哇哇!”
一听到大柱子屋里传来新生婴儿的啼哭声,众人更是放松了心情,个个绽开了笑容,祝祷着:
“菩萨保佑呵!”
“女鬼保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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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泠瑟缩在小巷墙边,不住地发抖,任她再怎么运转气息,也不能平复阵阵侵逼的寒意。
她全身湿透,手臂伤处又痛了起来。自从手臂断过后,只要阴雨天寒,她的手臂就痛。
走到天堑山庄的大门前,夜已深,大门深锁,两个红灯笼高挂檐下,随风摆动。
她是答应寒擎来到天堑山庄,但她不会进去。
轻轻摸了摸肚子。有了肚里的孩儿,她就满足了,卑微的她并不属于山庄。
她痴痴地站在大门前,门后突然传来一阵声响,阿丰打开大门,正想察看夜风是否吹熄门口的灯笼烛火,赫然看见黯淡烛火下站着一个长发垂散的……
“鬼啊!”阿丰惨叫一声。他真是流年不利啊!几个月前才被大少爷吓得半死,如今刚拿掉驱鬼符,竟然就遇到女鬼了!
“哇啊!”那女鬼动也不动,就这么看着他……呜呜!快逃啊!
“阿丰……”见到阿丰落荒而逃,石泠望着半掩的大门,凄凉地笑着。她是鬼?是了,是风无垠让她死了呀!
不管他的用心如何,既然回到这里,还是去见他最后一面吧!
曾经是肌肤相亲,缠绵共枕,她这辈子是忘不了他了。
她关起大门,再度施展轻功,掠过几个院子,夜雨中的山庄格外静谧,也不再听到阿丰的叫喊声,或许是躲到被子里避鬼了。
风无垠的房间还有亮光,夜这么深,他为何还没睡呢?
石泠放缓脚步,无声地掠到窗边,从打开的窗缝中窥看。
只见风无垠坐在桌前,神情专注地写着东西,写了一张又一张,桌上已经叠满了一堆纸。
他的气色更好了,看来身体已经完全康复。石泠心中宽慰不少,轻轻抚摸肚子,告诉肚中未成形的小玲珑:这就是你的爹爹呵!是娘亲这辈子最爱的人呵!
夜雨凄寒,他怎么不加件衣服呢?石泠忘记浑身湿透的自己,忘情地凝望他,多愿时光停留不前,就让她永远看着他……
走廊传来脚步声,她慌忙缩身到阴暗处,仍然盯着窗缝里的风无垠。
“垠儿,你还没睡呀?”风夫人来到房门前。
“娘,您怎么也还没睡?”风无垠吃了一惊,忙把娘亲请进房间,又拿了一件棉袍披在她身上。
“你这孩子!愈来愈体贴了。”风夫人笑着拉了棉袍道:“娘是被阿丰吵醒的。”
“阿丰又撞鬼了吗?”
“正是!你爹在骂他呢!娘睡不着,见到你院子亮着灯,就过来看看。”风夫人坐下来,目光移到桌上那叠纸张。
“让娘操心了。”风无垠也是笑道:“阿丰大概又看花眼了,谁叫他天生胆小。”
“回头叫你爹别派他夜间巡守的差事了,免得常常吵醒山庄的人。”风夫人关切地望着儿子。“别忙了,明天叫大家一起帮你写。”
“不!”风无垠摇摇头,正色道:“既然是寻找玲珑的告示,孩儿就要亲自写,泠儿认得我的字,如果她看到了,就会明白我的心意。”
“唉!痴儿!”风夫人怜叹一声。“你还是决定出去找玲珑吗?”
“孩儿知道这一趟出门,又要让爹娘担心,可是———”风无垠欲言又止。
“你现在没有武功,爹娘当然担心了。”
“娘,我……”
“垠儿,别说了,娘明白。”风夫人和蔼地望着他。“爹娘也曾经年轻,你想说什么、想做什么,娘还不明白吗?”
风无垠眼眶微湿,娘亲一直是了解他的。
“垠儿,坐下。”风夫人拉着他的手。“刚刚睡觉前,娘已经说服你爹了。其实你爹也一直希望你出去闯天下,可你现在武功尽失,他反而舍不得你出去……唉!要是玲珑回来就好了。”
“孩儿并不想闯荡江湖。”风无垠神色坚定。“可泠儿是我的妻子,孩儿一定要找她回来成亲,再一起孝敬爹娘。”
风夫人微笑道:“你见了玲珑,可别说要娶她回来孝敬公婆,否则又要把她吓跑了。”
“娘,泠儿很敬爱您,她会当我的好妻子,也会当爹娘的好媳妇。”
“嗯!你找到玲珑之后,务必告诉她,在爹娘的心目中,她一直是个乖巧善良的好姑娘,爹娘不会介意她的过去,叫她安心回来当咱风家的媳妇,娘会像疼女儿一样地疼她。”风夫人谆谆说道。
“娘,谢谢您疼泠儿!您一定是天下最好的婆婆了。”风无垠开心地道。
“瞧你,又给娘灌迷汤了。”风夫人呵呵笑道:“给你这么一说,以后我也不能使坏当恶婆婆了。”
“娘如果是恶婆婆,那天下也没有好人了。”风无垠继续灌迷汤。
“你呀!留点甜言蜜语,说给玲珑听吧!说不定立刻哄她回来了。”风夫人笑容满面。
“是呀!”风无垠一拍大腿。“我还没有哄过泠儿,也没有说过甜言蜜语,娘,爹以前都怎么说的?您快教我。”
“嘎?”风夫人脸颊微红,仿佛又回到三十多年前的青春岁月,她啐了一口。“没正经的垠儿,自己去想吧!”
“小雁!”夜雨中传来轻呼声,语气有点焦急。
风无垠笑道:“爹来找娘了。”
“小……呃……夫人!”瞧见了妻子和儿子,风山河硬生生改了口,端出威严的脸色。“你们母子俩这么晚了还在聊?还不睡?”
风夫人问道:“闹鬼的事怎么了?”
“还不是阿丰在胡闹?”风山河摇头道:“我去大门附近巡视一下,什么也没有啊。不过镇上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很多人家都亮起烛火,我叫阿丰过去看了。”
“镇上有事?”风无垠担忧地问道。
“阿丰待会儿就回来,你别去了。”
“爹,大家在半夜不睡觉,这事不寻常,我得去看看,说不定需要我帮忙。”
“回来!也不看看你身子弱……”
“山河,让垠儿去吧。”风夫人拿下肩头的棉袍,披到爱儿的身上。“加件衣服,记得拿伞,别着凉了。”
“爹、娘,谢谢,孩儿去去就回来,请爹娘先行安歇。”风无垠一边套上棉袍,一边快步走了出去。
风山河一叹。“唉!这孩儿还是古道热肠,别人的事,他都要管。”
“山河,你说要给垠儿当家,他是快三十岁的人了,就别为他操心了。”
“可他打算出去找玲珑,不知道要找几年……”
“垠儿有十个师兄,分散天下各地,你还有那么多江湖朋友,他们都会帮我们照料垠儿。瞧!垠儿写了这么多告示,也是要他们帮忙找玲珑。”风夫人脸上露出自信的光采。“垠儿善心痴情,菩萨保佑,一定很快找到玲珑的。”
“你对儿子这么有信心?”
“就像我对他爹一样有信心呀!”风夫人轻笑着。“论到痴情,其实当年你也不输垠儿,后来我不理你了,你还不是苦苦纠缠?”
“小雁!”想到往事,风山河情不自禁搂住了妻子,放下了家长的威严面目,柔声道:“别提那些旧事了,能跟你白头到老,是我最大的福分。”
望着灰白头发的夫君,风夫人也是极其温柔。“我的福气就是嫁给了你,生了四个好儿女,现在添了两个好女婿,还等着添两个好媳妇呢!”
“菩萨会实现你的愿望。”风山河在她额上轻轻一吻。
“别在儿子的房间亲热了,你呀!真是不知害躁的老人家!”风夫人的神情就像个情窦初开、被人逮着好事的害羞姑娘。
“走吧!我们回房去。”风山河微笑脱下外袍,披在妻子身上。“外头风凉,你先去睡,我去大厅看阿丰回来了没。”
“我跟你一起去。”风夫人握住他的手。
“好!”夫妻俩并肩握手,掩起了房门,消失在长廊尽头。
夜风吹过,一阵骤雨打到了走廊的黑暗深处,令那个蜷缩的人影抖个寒颤。
石泠脸上布满热泪。她好愿意和这一家人一起生活,他们都是好人,好到令她自惭形秽,只能远远地离开。
她缓缓站起身子,感到下腹隐隐抽痛,她按住了肚子,走进风无垠的房间。
桌上亮着油灯,散满了许多纸张,有的等着晾干,有的已经收拾归成一叠,少说也有百来张。她拿起来慢慢读了。
玲珑姑娘,年约二十,圆脸,大眼……
一路读下来,上头记载着她的相貌特微,并央请众人代为寻觅,若有消息,必当重金酬谢。最后一句话则是:
夫妻盟约,地老天荒终不变;相思无垠,望穿秋水觅玲珑
同样的字句,他写了一百多遍,桌上还有很多白纸,他还要再写下去!
石泠捏紧了纸张,泪水大滴滑落,她不值得他花这么多心血!
猛然攫起所有的纸张,快步走出房门,伸手一扬,将那片片心血掷入夜雨之中,任无情雨水濡湿了他的真心真意。
该走了!她正想运气跃上屋顶,突然腹部剧疼,人也摔倒在庭院水洼。
糟了!一定是动到胎气了。过去她施展轻功四处奔跑,不过是一件轻而易举的小事。但最近她吃得少,身心疲弱,又怀了身孕,加上今夜淋着冷雨到处奔波,恐怕身子再也支撑不住了。
她紧紧抱住小腹,又捱了几步,一再地告诉自己,她一定得走!
摸黑往后门走去,却是蹒跚难行,举步难艰。她昏昏沉沉,忍着痛楚和冰冷,在院子胡乱走着,不知走了多久,她以为找到了后门。
仰头一看,却看到长明灯映出观音菩萨的画像。
她竟跑到佛堂来了。石泠全身虚脱,软绵绵地倒了下来,眼里只能望定菩萨的慈祥面容,祈求菩萨助她一臂之力。
蓦地下腹大痛,她慌忙抱紧肚子,却无法阻止下体流出的液体,她惊骇地一摸,竟然是血!
不!她不能死!小玲珑也不能死!死亡是孤寂,也是寒冷,那里没有小玲珑,也没有风无垠———
望着菩萨,她泪眼模糊了。
心诚,则灵。她要菩萨救她、也要救小玲珑……
可是她没力气了,下腹绞痛,全身发烫,她再也撑不起单薄的身子……
朦朦胧胧中,菩萨走下来了,慈眉善目,光净无染,清明离垢,好像为浮沉苦海的她伸出一双援手。
“观音菩萨,救……我……”她抓紧了菩萨的手。
“好孩子,我会救你。”和蔼坚定的声音回答着她。
得了菩萨的应允,石泠终于不支地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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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泠儿,吃药了。”
有个温柔的声音呼唤着她,一口又一口地喂她喝下温热的汤汁。
只有一个人会这样喂她喝汤,那是她最爱、也是最想念的人———
“无垠!”她睁开眼,果然……菩萨答应了她的请求。
“泠儿!”风无垠坐在床侧,低头微笑看她,左手捧着药碗,右手轻轻拨开她脸上的发丝。“你终于回来了。”
“这里是……天堑山庄?”石泠想要爬起来,为什么她会在这里呢?
“躺着,不要乱动。”他轻微按住她,笑意温煦。“为了我们的孩儿,你可要躺着安心养胎。”
“保住了?小玲珑保住了?”她欣喜若狂,眼里溢满了泪水。
“为什么是小玲珑?不是小风无垠呢?”他带着微笑,继续喂她喝药。
“我想养个女儿,她可以和我作伴……”
“我也可以和你作伴呀!”
“我……”石泠别过头,泪水便滑落在枕畔。
风无垠也没有说话,拿了巾子拭去她的泪水,仍然耐心地喂她喝药,直到喝完最后一口,他才放下药碗,握住她的一双柔荑。
失而复得呵!他压抑下热情,心头微痛,告诉自己别急,她给自己打了一个大死结,他得慢慢解开她的心结才是。
“泠儿,我告诉你一个菩萨显灵的故事。”他疼惜地看她,话声和煦。“昨天晚上,柱子嫂要生娃娃了,大柱子跑去请柯婆婆,可是天雨路滑,大柱子摔了一跤,昏死了过去。柱子嫂等不到柯婆婆,几乎难产死去,这时候菩萨出现在大柱子家,安慰了柱子嫂,又哄小柱子入睡……”
“那不是菩萨!”石泠忍不住插口。想要逃开风无垠的炽热目光,又怕动了胎气,只好乖乖躺着,不去看他。
“你听我说完。”风无垠继续道:“后来菩萨又冒着大雨,救起大柱子,唤醒柯婆婆,再去请简大夫帮大柱子疗伤,现在大柱子一家都平安无事了。他只是烦恼要帮新生的儿子取什么名字,是小小柱子呢?还是二柱子?”
“是儿子?不是女儿?”石泠略感失望。
“你很喜欢女儿?”风无垠抚着她的指头,感受她的柔弱,稍微捏了一下她的掌心,笑道:“如果你生下来的是小玲珑,我也一样疼她的。若生下小风无垠,可不准你不疼他。”
石泠不语,垂下眼帘。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她都会疼的。
风无垠又道:“今天镇上好多人到寺庙上香,昨夜大家以为是女鬼,后来才明白是菩萨显灵,这一感召,从此天堑镇做善事的人更多了。”
“那不是菩萨。”
“是菩萨。”风无垠定定地望她。“凡人皆能成为菩萨,只要心存善念,行了善事,就是一个活菩萨。”
“活菩萨?”菩萨还有死活吗?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告诉你,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
她当然记得,刀光剑影中,她猛出狠招,他却苦口婆心劝说的模样。
“泠儿,你也有菩萨心肠,你爱惜生灵,不愿杀人,更何况你早已放下屠刀,在我心目中,你已经是活菩萨了。”
“不是……”她流下眼泪,她不配这个高贵的尊称。
“你是!如果没有你,大柱子夫妻可能出事;如果没有你,绝命门会继续做买命生意,还有更多的人死于非命。今天你有善心,就有善报啊!”
“我恶有恶报,你不也不想见到我,把我埋了吗?”她叫嚷了出来。
“你去过墓地?”风无垠一楞,随即轻抚她的脸颊,微笑道:“我埋的是你那把剑,也是你的过去。”
“过去……死了?”她的泪水滑到他的指头上,忍不住贴上他温热的手掌。
寒擎说的果然没错!他都能看出风无垠的用心,为何她还执着过往呢?
两人历经了生死悲欢,她知道她的心已紧紧系在风无垠身上,如今他为她埋葬过去,她是不是也该重新面对人生?
“我早跟你说过,现在你是玲珑,是我风无垠的妻子,知道吗?”
他的问句似乎在强迫她回答,她仍是不敢回答,却忍不住握住他的手腕。
谁知这个动作牵痛了手臂痛处,她皱起了眉头。
他现出不忍的神色,怃着她的右臂,上面已经抹了膏药,缠上白布。
“当初情急之下,我折断你的手臂,没想到你也不让手臂复元,就带着这个旧伤,是不愿意让自己的右手成为杀人工具吧。”
他说中了她的心思,她含泪无语,这世间毕竟只有他了解她。
“泠儿,对不起!”他俯身亲吻她的手心。“真的很对不起你,我那时候没有办法讲明白,只能这样伤害你,你让我弥补过错,好吗?”
“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害你差点死掉……”她泪水进流而出,错的是她呀!
“莫哭,莫激动,会动了胎气。”他握紧她的手,贴上她的脸颊,仍是柔声道:“那你也弥补我,好吗?”
“唔……”她好像上当了,一步步掉人风无垠的言语陷阱里面。
“算了,我们也别弥补了,最好的方法就是让我们相伴一辈子,生养儿女,泠儿,你愿意吗?”他深情地望着她。
她真的好愿意长伴风无垠,倾一生的力量来爱他,可是……
“你的爹娘……”
风无垠笑了。
“昨夜,菩萨也到天堑山庄了,把我辛辛苦苦写的寻人告示丢掉,指示我不用出门找你了,然后又把你引到了佛堂。”
“那不是菩萨。”
“一个人行了善事,就会蒙菩萨保佑,你昏倒在佛堂里,让我娘救了你,也保住了我们的孩儿。”
“是风夫人?”石泠心中惊讶,在她昏迷中见到的慈蔼面孔,就是她所孺慕的风夫人?
风无垠微笑道:“娘知道大柱子一家的情况,便迫不及待到佛堂上香祈求,谁知道就看到你回来了。”
“我回头向风夫人道谢。”
“你也得向我爹道谢,是他帮你灌输内力,舒筋活血,这才让你恢复元气。”
“风老爷……”想到风山河的严肃脸色,她还是有些畏惧。
“你要怎么报答两位老人家?”他脸上始终挂着笑容。
“我———”她什么也不会啊!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当我风家的媳妇,喊他们一声爹娘!”
又掉进陷阱了。石泠忐忑不安,即使她想喊,但他们愿意接纳她吗?
“垠儿,你又在唬玲珑了吗?”风夫人出现了。
“娘,你一夜没睡,怎么不多睡一会儿?”风无垠忙起身迎接。
“我不习惯白天睡觉,等晚上再补眠吧。”
风夫人虽是一夜无眠,却仍是神采奕奕。
把儿子赶到一边去,她坐到床沿,握起石泠的手,和蔼地道:“玲珑,你有了身孕,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子,垠儿那两年学了一些医药,他会帮你调理,你就安心养胎吧。”
“风夫人,谢谢您。”她眷恋着风夫人的温暖,又涌起了孺慕之心。
“好孩子,别谢我。”她怜惜地道:“难为你这几个月在外面吃苦,唉!都是垠儿不好,都说要娶你了,还不把你带回家……”
“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要走的。”
“傻孩子,天堑山庄就是你的家,留下来吧!不要再折磨你自己和垠儿了!”
折磨?石泠望向了风无垠,他依然是注目着她。
“你若不是爱着垠儿,怎会跑回来看他呢?可你回来了又不出面,这不是你折磨自己吗?垠儿也思念你,他体力不好,又要出去找你,这是你折磨他呵!”
“风夫人,是我不好……”石泠垂下泪水。
“玲珑,娘不是要责怪你,只是要你看清楚自己的心。”风夫人拿巾子拭去她的泪水,慈蔼地道:“留下来当垠儿的妻子,让我们一家高高兴兴地团圆,你也安心生下你的小玲珑!”
她刚刚自称什么呀?娘?石泠震惊了,她有这个福分认爹娘吗?
“我……我可以喊您一声娘吗?”
“要当我的媳妇,自然要喊我娘喽!”风夫人开心极了。
“娘”这个字对石泠而言,实在太生涩,她喉头梗住,一时喊不出来,转眼看到风山河踏了进来,她更说不出口了。
“怎么?玲珑好些了吗?”
“爹,玲珑很好,请爹再帮她看看。”风无垠忙道。
“嗯。”风山河板着脸,走到床前为石泠把脉,又默不作声地为她导人真气。
感受到体内的热流,石泠垂下眼,低声道:“风老爷,玲珑不敢让您费心!”
“咳!”风山河轻咳一声,松开她的手。“这整个山庄只有我的武功最好,我不救自己的媳妇,难道还叫垠儿东奔西跑,到处张罗吗?”
语气虽然严厉,却透着一丝关切,石泠又泪眼模糊了。
“哎呀!山河,你怎么可以欺负我的媳妇?”
“爹,您吓坏泠儿了!”
好啊!这对母子把他当成恶人了?风山河索性恶人当到底。
“玲珑,你要赶快好起来,呃……帮风家生孙子,也要帮我看管垠儿,督促他练功,免得他娶了妻子以后,什么事情都忘了,将来我还得把山庄交给他打理……”
“山河!”风夫人笑着劝阻道:“哪有人这样子命令媳妇的?要是吓着了玲珑,她可不愿意当我们的媳妇了。”
“爹、娘,我愿意!”石泠脱口而出。
其他三人都吓到了。
“承蒙爹娘不嫌弃,玲珑难报恩情……”石泠想要爬起来跪拜,立刻被三个人按倒。
“好孩子,说什么恩情?”风夫人心里宽慰,含泪道:“都是一家人了。”
“咳咳!”风山河实在不习惯这种肉麻场面,摆摆手道:“垠儿,你们的婚事,爹交代下去办了,限你一个月之内让玲珑安胎,好赶上你们的婚期。”
“多谢爹!”风无垠欣喜不已,父亲真的接纳石泠了。
风夫人却埋怨了。
“我当年怀了垠儿,整整躺在床上安胎八个月,你一个月就要叫玲珑起来走动啊?”
“玲珑身体好,底子强,只要不操劳,保住胎儿是没问题了。”风山河喷了一口气。“再说他们不成亲,无名无分的———”
“死脑筋!玲珑身子才重要啊!”
“谁叫垠儿沉不住气,不等洞房花烛,就跟人家睡觉!”
“你还不是一样?”风夫人在夫君耳边轻声说着。
风山河脸色一绿,摇头大叹,他是愈来愈没有家长尊严,连他的小雁也转性了。
“爹、娘,您们别在这里吵架了。”风无垠忙着推走两位老人家,笑道:“您们一夜没睡,火气上升,快回房睡觉,降降肝火啦!”
“走了!”风夫人掩嘴笑道:“别打扰你们小俩口。”
风山河仍不忘正色交代道:“垠儿,你好生照顾玲珑,爹晚上再过来看看。”
“多谢爹娘!”风无垠声如洪钟,脸上堆满笑容。
送走爹娘,他转身一看,石泠仍是神色不安,心事重重。
“泠儿,在想什么?”
“其实……其实我留下来,只是想报答你们的恩情……”
“你报不完啦!”
“啊?”石泠惊讶地看着笑眯眯的风无垠。
“我知道,是我们对你好,所以你才要报答风家。”他笑着握紧她的手。“让我想看看,你该怎么报答呢?呃……你可得把一辈子给我,然后我要你天天陪我睡觉,为我暖被,帮我生孩子,协助我练武,护卫我的安全。还有啊!你也要服侍爹娘,晨昏定省,做一个贤慧的大少奶奶,做我弟妹的好长嫂。”
“我都做!”她咬着下唇。
唉!她仍是那个听话的石泠。风无垠不忍心再开玩笑。“泠儿,有时候你也不能完全听我的话,要学着和我斗斗嘴。”
“我不会———”
“等到我们变成爹娘那样的老夫老妻,你就会了。”
老夫老妻,长相厮守?石泠交握住他的五指,感受到他的热烈。
她还在坚持什么?她早已脱胎换骨变成玲珑,而玲珑是个被大家接纳的好姑娘呀!
石泠已死,过去已矣,她也该走出心里的迷障了。
更何况她需要他,小玲珑也需要爹,她绝对不忍让小玲珑孤单长大。
“无垠,我不要和你斗嘴,我要听你的话。”热泪流出,是喜悦与宽心。
“想通了?”他俯身亲吻她的嘴,汲取了她的泪珠。
“嗯!我要报答你!”
“你还是要报答我?”风无垠啼笑皆非,又是怜爱地吻她。“你爱我就好,别提什么报恩了。不然你曾经饶我不死,我也应该报答你,咱们报来报去,永远也报不完。”
“什么抱来抱去?”石泠脸颊现出红晕。
他轻笑着。
“夫妻就是抱来抱去喽!”
哎!好难为情的话。想到曾经与他亲密接触,她的脸蛋更红了。
风无垠满足地捏捏她的掌心。曾经冷硬的像块石头的她,如今变得温柔婉约,眼神也是柔和羞怯,真像是个初解人事的小姑娘。
他疼爱地吻了又吻。当初挽回石泠,也连带救回自己,现在两个人一起重生,结为夫妻,这是他们牢牢相系的命运呵!
“你……你又挖我的嘴……”她闭起眼呢喃着。
“你可要乖乖听我的话喔!专心亲嘴!”
“唔!”她果然亲得更卖力了。
天!他娶了一个唯命是从的妻子吗?照她这种亲法,恐怕又要动到胎气了。
“你真的好听话!”他恋恋不舍地松开她,低回着道。
“只要是你和爹娘的命令,我一定要听。”
“泠儿,你怎么又变成一块石头了?”太乖了吧?他还得继续点化她才是!
“我不是石头!”
“是!你是!”
“不是!”
“这不就和我斗嘴了吗?”他微笑地点着她的鼻子。
又中计了!她觉得和他在一起,还有好多事情要学,首先,应该要学会和他斗嘴吧?
“你那么会说话,又会唬人,我学不来和你斗嘴。”
“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学,急什么?”他又吻住了她。
石泠醉在甜蜜爱意中,隐约想着:对了!她已经学会欢喜,学会悲伤,接下来还要学着当风家的媳妇、风无垠的妻子、也要学会当小玲珑的娘亲……
一辈子……她可有得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