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善居」位在甄府的一隅,碧茵上有楼阁院,湖水上有竹榭台,遍植青壮梧桐树十数棵,潇潇飒飒招惹清风,湖畔种满花瓣带著点点雪白星星,看起来柔弱怜人又挺拔玉立的水芹花。
湖里满是荷花,粉白嫣红,热热闹闹地迎送阵阵花香,湖中央筑构而戍的绿荷水榭呈正四方,伫立在水榭屋外的平台栏杆上,便可戚风吟月赏荷花,过那悠然自在的诗意生活。
只不过此刻平台上没有吟诗也没有作对,没有抚琴也没有弄箫,只有一个身著布衣,身形高大的男子随兴自在地半躺在长竹椅上,跷起的脚上只穿了蔺编草鞋,宽阔的胸膛沉稳地微微上下起伏,一只斗笠遮盖住了他的头脸,只有肌肉贲起的手臂和大掌偶尔轻轻微动,让手中的钓竿不时吊吊鱼儿们的胃口。
风儿轻,花儿静,水面陡地冒出几个细小泡泡,钓鱼绵线微一动,握著钓竿的有力大掌倏地一紧,扬竿一拉——
一尾活蹦乱跳的鱼儿随钩而起,高大男子斗笠连摘也未摘,手劲微使,将鱼掠向一旁静静侍立著的男仆。
「吉祥,拿去让庆婶整治一锅鲜鱼汤,花匠老王的千金昨儿个生了,鲜鱼汤对女人做月子和哺乳最好,煮好後你再差人送去。」男子冷冷地道,声音里却有一丝掩不住的温情。
「好的,少爷,吉祥马上去。可是……谁帮少爷换鱼饵呢?」看起来俐落灵活的年轻男仆有一丝迟疑。
「去吧,今天不钓了。」男子的声音里有一丝笑意。「再说,我总不会连换个鱼饵都不会吧?」
吉祥笑了起来,有点吃力地挣著那绦扭动蹦跳的鱼,「那少爷,我待会儿让如意来服侍你。」
「都好。」男子随意搁下钓竿,终於缓缓坐起身,大手也摘下了斗笠。
斗笠下赫然是一张浓眉大眼,粗犷英挺的脸庞,只可惜颊边有一道长长的疤痕破了相,但是却平添了几分动人的沧桑与性格。
他微微眯起眼睛,望向高炽的艳阳。
「好热的一个天。」
在这种炎热的天气穿凤冠霞帔的新娘子,想必也很辛苦吧?
他记得半年前迎娶瑶娇的时候,正是大雪时分,不过那一晚的雪下得奇静,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他更记得他躲过酒宴,却在洞房里枯等了新娘子一夜。
洞房花烛夜,新郎「独守空闺」,像这种事都教他给遇见了,那么接下来这半年的胡闹荒唐也就不算什么了。
续弦吗?
他飞扬的眉宇泛起一丝淡淡的无奈。
「爹太认死扣了,说是非要为我择一佳妇厮守终生不可,却不知娶妻容易相爱难……」他缓缓站起身,颐长的身子强壮得仿佛能顶天立地,眉眼间凝聚的却是一抹苦涩和感慨,他长长一声叹息,「只是天下父母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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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桥渡口
春满城是个美丽的江南城镇,所以四处可见小溪清河潺潺流过家家户户门前屋後的景象,一艘艘如柳叶般的扁舟也就成了除开马与车外的另外一种代步工具。
城里有许许多多的渡船口,船只静静地泊在小石桥畔,丝丝碧绿的杨柳条下,随著水波轻轻荡漾著。
船娘们多半是年轻的姑娘家,除了技术好外,清脆莺然的笑语与美丽青春的容颜更是几乎日日客源满满的原因。
在多情桥渡口,生意最好的却是一名个儿纤纤巧巧,安安静静的小船娘。
她的船并没有比人家新,技术也不见得比人家更好,可是她白皙小睑上的笑容却是那么恬静,清清浅浅怯怯动人,纵然是一身洗旧了的荆钗布裙打扮,却比其他刻意插花别柳的船娘更加扣人心弦。
她的乌发如云,却只简单地从两鬓编结成辫束拢在脑後,以一条浅绿色带子系成一朵蝴蝶花,和长长的发丝披散在背後直至腰间。
她的脸蛋洁净无瑕,可是纤细的双手却有著日日操劳的粗茧,手背上还有遭火烙印过的伤痕。
不是没有客人心疼地问过原因,但她只是轻轻地微笑,摇了摇头,眼底有著浓浓的悲伤。
任凭好奇心再重的人,在看到她这样的神情後,也不忍心再追问下去了。
没有人听过她的声音,有人揣想她是太害羞,更有人猜测她是个哑子,可是这丝毫无损他们光顾她的船的意愿。
她日日把舵,日日摇桨,日出而做,日落而息,没有人知道她来自何方,只知道她就住在多情桥渡口边的醉云巷,紧临著卖山东大馒头的朱老爹铺子旁的老宅院,每日天乍亮,就可以见到她纤弱的身影出现在船上,忙碌地打理著船身。
她就是梅玉洁,十年前火烧梅府,家破人亡的梅玉洁。
当年大火焚烧梅府,烈焰火光照亮了半面天空,邻人惊闻消息前来灌救,却晚了一步,一切早已付之一炬,房子毁坏了,财产烧光了,就连梅家主人梅易都在後妻的逼迫下抢救财物未果,反而被烧死在大火里。
等到邻居阿牛伯拚命把玉洁从致命的火光和浓烟中拖出来,她早已双目紧闭,晕死过去了,可是被火烧伤的小手却还紧紧地揽著一片她哥哥的衣角和一只鸳鸯扣。
阿牛伯非但冒著生命危险救了她,阿牛婶还足足照顾了她两天两夜,汤汤水水和药汁不断的灌入她紧闭的小嘴里,好不容易才将她的一条命从鬼门关前救了回来。
可是当玉洁清醒过来後,她甜美娇嫩的声音却从此消失,剩下只能发出粗嘎沙声的低哑难听嗓子。
大夫说她的嗓子被浓烟严重地呛伤,除非有奇药或奇迹,否则她只能一辈子发出这样骇人的声调。
从那一刻起,玉洁就很少说话,因为年仅六岁的她还是看懂了大人们眼底的惊骇和悲悯不忍。
玉洁後来才知道,爹死了,哥哥失踪了,二娘和妹妹宝儿也离开了梅浓镇,不知去向。
无论是人间或是九泉,不管是活著的还是死著的人,都齐齐抛弃了她……
阿牛伯也曾试著带她去找剃度出家的母亲,可是才到寺门,一个好老好老的师太就出来阻拦,说圆性师太已经出家,尘缘已了,叫他们别再打扰她修行。
一老一小就这样愣在当场,在寒鸦凄凄的啼叫声中,眼睁睁地看著寺门缓缓关上。
玉洁没有哭,她只是用冰冷的小手紧紧握住阿牛伯满是老茧的温暖大手,勇敢地抬头,但眼里尽是拚命想掩饰的伤心。
好像在告诉他,不必替她难过和心痛,因为她完完全全没被这个残忍的事实刺伤。
就是这样的一个眼神,让阿牛伯当下决定好好抚养这个孩子。
虽然梅家老爷打从娶了二房进门後,就对他们这些穷邻居不再友善和招呼,可是毕竟大家是多年老邻了,杰少爷和洁小姐在见到他们时依旧会乖巧有礼地寒暄。
虽是贫穷的老农,总还不缺这一口饭给洁小姐吃吧?
於是从那一天起,玉洁就成了阿牛伯和阿牛婶的义女,直到他们两老相继因病过世了,她才收拾单薄的包袱,孤零零地离开了梅浓镇这个充满悲惨回忆的伤心地。
她走了好久好久,好远好远的路,最後被这个有花有柳有水、又热情的春满城吸引住,就此落脚,开始她的新生活。
玉洁告诉自己,她一定要好好地,坚强并且快乐地活下去,因为她的杰哥哥最爱看她笑了。
虽然所有人都告诉她,杰哥哥恐怕是死在大火里,尸骨无存了,可是她相信杰哥哥一定尚在人间。
杰哥哥说过要保护她,在还没有将她交托给一个好男人之前,他是不会放心的。
所以她在等,等待杰哥哥有一天回到她面前,把著她的手教她编草蚱蜢,做竹蜻蜓,解那缠缠绕绕的九子连环和鸳鸯扣。
有一天,她残破了的家,会再恢复原状的,只要有杰哥哥在。
「洁儿,你又这么早就起来上工了。」一个苍老却嗓门了亮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
她回过神来,轻轻一笑,「老……爹。」
朱老爹是她唯一敢打开心门,鼓起勇气吐出破碎暗瘂句子的对象,因为善良亲切又好心肠的朱老爹待她就像自己的亲孙女一般,丝毫不嫌弃她难听的声音,她在他眼里也看不见令人难受的同情或忍受。
朱老爹扬著两道雪白浓眉,手上端著一箩筐热腾腾还冒白烟的雪白大馒头,一时间面香飘散诱人至极,玉洁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好……好香。」她的小手压著喉间,努力挤出声音。
她不能说太多话,否则喉咙就会像火烧似的疼。
火烧……自从十年前的那场大火後,她只要见到火就害怕,每回一靠近灶边就脸色惨白、额冒冷汗,所以绝非必要,她绝对不轻易生火。
「洁儿丫头,来,多拿几个吃。」朱老爹不由分说,蒲扇大手一把就抓起了三、四个馒头塞进她斜背著的八宝袋里,嗓门响亮地道:「你别跟老爹客气啦,家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就是馒头最多,无论是拿来包酸菜还是酱牛肉,都好吃得不得了,忙的时候偷偷咬几口也聊胜於无嘛!」
玉洁拚命摇头,小脸满是歉疚,「不……可……以……」
老爹对她的照顾已经够多了,还把左跨院的老宅便宜租给她,而且平常生活诸多照应,她实在不想再占他的便宜了。
朱老爹吹胡子瞪眼睛,「怎么不可以?我说可以就可以。你这丫头就是太客气了,上次我给了你三个馒头,你隔天就急急去买了三颗蛋还我,怎么?当老爹我是拿馒头跟你换鸡蛋的吗?」
她低下头,忍不住害羞地一笑。
朱老爹的眼神温柔了下来,疼爱地抚摸著她的头道:「洁儿丫头,我知道你生性不爱占人便宜,可是老爹平时劳烦你的事多著呢,再说你就同我的孙女儿一样,我不照顾你,要照顾谁呢?」
想到他自个儿的孙女儿,朱老爹就有说不出的哀怨和感慨。他那个不孝子自从入赘到刘员外家後,就再也没有回来看过他一次,听说他的孙女儿都十八了,长得清清秀秀的,可是他们硬是不肯认他这个穷酸贫贱的馒头老朱啊。
所以,有儿有媳有孙又怎么样?还不是跟没有一样,反而还不如这个洁儿丫头贴心哪。
唉,这人比人,又该是怎么个比法呢?
朱老爹心头有些椎刺难忍,只不过在玉洁面前依然强忍著坚强。
玉洁抬起头,感激得热泪盈睫,急急地用袖子抹去了泪意。老爹最爱看她笑了,她千万不能哭,就算是高兴到忍不住也一样。
她弯了个腰向朱老爹道谢,指指泊在远处渡口的船,示意她该上工去了。
「去吧,记得晚上过来陪老爹吃饭,我卤了一大锅的酱牛肉,好吃得紧,还有你爱吃的炒豆,我已经跟卖菜的李婆吩咐过留一斤,晚上咱们爷儿俩边喝茶边吃。」
她乖巧地点点头,笑吟吟地往船方向行去。
虽然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可是玉洁深深地觉得,老天爷依旧是非常非常眷顾著她的。
总是有这么多好人温暖著她的心,让她对这个严苛现实的人生依旧充满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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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洁轻轻地将长篙一撑,船身轻易地滑过水面,缓缓靠近桥边。
「小船娘,谢谢你。」胖大婶有些吃力地站起来,玉洁急忙扶住她的手臂,还帮她拎超了谢篮。
篮里有香烛黄纸和一些水果,想是到上头的月老祠烧香的吧。
她微笑著点头谢过了胖大婶给的渡船资,小心翼翼地将五枚铜钱收进斜背的八宝袋里。
说也奇怪,最近有不少大娘或小姐都往这月老祠来,好似急著想求月老爷爷赐姻缘。
玉洁举起长篙,就要往船尾撑去,到别的地方去兜揽生意,临近的几名船娘交谈声蓦地钻入了她耳里——
「原来是甄家少爷要招娶续弦啦!」
「是啊、是啊,说来可吓人得紧,就不知哪家姑娘倒了八辈子楣会被看上,我看呀,一嫁进去不到半年,又是稳死无活的。」
「有这么可怕吗?甄家大少爷又不见得会吃人……」
「他是不会吃人,可比吃人更可怕,听说黄老爷的千金就是嫁进甄家後给他活活打死的,啧啧……听说死前那模样呀,连她爹都认不得了。」
有船娘惊叫了起来,「哎呀,好恐怖!」
「就是说,要不你想想,甄家有钱有势,谁不想嫁进去当大少奶奶吃香喝辣?」一名模样娇俏的船娘发挥了天生长舌的本事,讲得仿佛她在场般。「当年黄老爷也是贪图甄家的财势,哪晓得一个花朵般的女儿嫁进去,却是一具冷冰冰的尸首出来。你说,有谁不惊?有谁不怕?」
「可是……我听说黄小姐是中毒死的啊……」另一名船娘迟疑地道:「我家附近救命堂的高大夫说是奇毒,就连他也查不出是中了哪种毒,该怎么治。」
「啐,无论是被打死还是中毒死的,总之都是横死,要是你,你敢嫁吗?」
「就怕是我们的爹娘一时财迷了心窍,贪图甄家的钱势,把我们将火坑里送啊!」一名身穿杏黄色衣衫的船娘泪眼汪汪的说。
她爹爱赌得不得了,只差没把她卖进青楼好换得一笔赌金,所以她很是害怕下一个进甄家的冤死鬼会是她。
「所以现在全城的姑娘家都吓得半死,成天念阿弥陀佛,就是求早早有人家,才不会被迫嫁进甄家喂狼呢。」
「这甄家少爷真有那么坏吗?」
「坏倒是不坏,可是就爱打老婆,而且我听说他身高有八丈,头大如斗,讲话跟打雷似的,眼睛一瞪像铜铃,全身上下毛茸茸的,简直比那《水浒传》里的鲁智深还要粗鲁黑胖……」那名美丽的船娘嫌恶地抚著手臂,「哎哟,光是想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别说嫁,我要见他一面恐怕就会给吓死了呢。」
「哎呀,这么丑啊……」
「所以依我看嘛,黄家小姐八成是给吓死的。」美丽船娘这话一出,其他的船娘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玉洁侧耳倾听著,心头有一丝恍然。
难怪最近这么多人上月老祠烧香,原来都是来求早早有姻缘,就可以逃过被甄家续弦的悲惨命运。
只是姻缘可以求就求得圆的吗?
她抬头望向静静伫立在河畔的月老祠,摇了摇头,蓦地,眼角余光瞥见了一双沉沉郁郁,深邃而若有所思的眼。
玉洁心下一震,双眸情不自禁紧紧地锁著紧邻月老祠旁的茶楼窗边,那一个沉静的黑发男子。
距离有些远,她并不能看得清楚他的容貌,却奇异地被那双幽深的眼瞳吸引住了。
那眸子里好像有一些落寞,有一些悲伤,还有说不清缠缠绕绕的轻愁。
她的心莫名地悸动了一下,有一丝丝的心疼。
同时间,那双眸子的主人也有一抹微微震动。
只是不经意地眸光交会,却像是冥冥之中有抹什么丝线倏地攀结住了彼此的眼神,不教轻易擦肩而过。
他见著了一双美丽的,温柔的,充满了澄澈与了解和探索的眼眸,仿佛想望进他眼里、他心底……
你为什么含郁带悲呢?
那双美丽的眼眸像是在轻问著他。
他有一丝痴了,试图想要自她水灵的双眸中转移开,好捕捉细详她的容颜,可是身後的大笑声惊醒了他的痴愣,下意识地转过身偏过头去——
啊,那双眼消失了。
玉洁怅然若失地转回视线,轻敲了敲自己的头。傻子,不过是一对眼睛罢了,你甚至没注意到他长什么样呢。
不过若非自己亲身经历,她绝不会相信光凭一个眼神,就让她发呆了好半晌,忘了要工作。
她高高举起长篙,轻轻往水底一撑,船儿荡漾开来,划破一汪碧水,摇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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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高八丈,头大如斗,全身毛茸茸,眼睛像铜铃……哈哈哈……」
一阵清朗的笑声自碧桥边一栋雅致茶楼的三楼上飘出,笑声里有著隐忍不住的趣意和促狭。
笑月茶楼的雅座里,身穿布衣、高大伟岸的甄秦关无奈地瞪著坐在面前,放声狂笑的俊美红衣男子。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对著坐在身边的另一名男子道:「骆弃,你这些时日较常跟他在一起,你可知他脑子得了什么病?可需延医诊治?」
艾骆弃眼眉间有一抹隐隐的笑意,「不必理会他,从小他的脑子就是这样稀奇古怪的,再加上近半年来因受谣言刺激过度,所以我想他的脑子是治不好了,你为他著急也无用。」
俊美红衣男子笑声倏停,他满脸受伤幽怨地瞪了他们一眼,「真失礼啊,我们好歹也是同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怎么说话这么不留情,就不怕伤了我的自尊心吗?」
他就是卑楠竹,传说中性情阴柔,十足娘娘腔,天生爱男不爱女,讲起话来嗲到可以剥落全城百姓鸡皮疙瘩通共五万斤,所以娶妻不到半年,就害得妻子忍不住跳楼了此残生的卑家少爷。
谣言有一千个声音,外人不知内底事,以至於风波越生越恶,传言越传越离谱,他们三个可算是深受其害了。
可他们因性情之故,既不屑、也懒得出来澄清,何况就算澄清了又怎么样?有些事实在难以对外人道也,所以就算声名狼藉。他们也依旧自歌自舞自徘徊。
简单的来说,就是两个字——认了。
要不还能怎么样呢?
「阁下的自尊心与脸皮之厚可比万里长城,只怕大炮都打不穿。」骆弃优雅地沏好一壶雨前茶,举壶斟了三杯。「你就别太客气了。」
「唉,我真是误交损友,可惜可叹哪。」楠竹喃喃自语道。
秦关唇角微微一弯,「现在悲叹已晚矣,世上可没卖後悔药。」
楠竹忍不住挖了挖耳朵,用扇柄敲敲他宽厚的肩头,「你呀,说话老是这么惜字如金、爱理不理的样子,这样还落了个说话如打雷的评语,我真不知道外头那些人是怎么编派出这种夸大不实的谣言来的?世人无中生有的本事还真是厉害。」
「谣言可以杀人,自古皆然。」秦关淡淡地道,「难道你还看不开这点?」
一提到这个,楠竹就满肚子的火气,他啪地一声把扇子摆在桌上,挽著袖子气咻咻地说:「我真是被外头那群三姑六婆气死了,明明事情就不是他们讲的那样,却偏偏编造得有模有样,竟说我娘娘腔,讲话嗲声嗲气,这才嗲死了妻子?我实在很想请个画匠画个十万张肖像,在全城各处的出入口张贴,让他们好好睁大眼看看我这副器宇轩昂的男儿样!」
「没用的。」秦关早已想清楚,人们往往只肯相信自己的想像,从不愿睁眼看清真相,否则从古到今也不会有那么多英雄豪杰被冤死屈死了。
现下他们只不过是被传人丑多作怪,害死了娇妻美眷,已经算客气的了。
骆弃尔雅地喝著茶,开口附和他的话,「没错,没用的,我们可以广发传帖澄清,却依旧难杜天下悠悠之众口。更何况,这内情复杂难言,又岂是三言两语就解释得了的?」
楠竹也气馁了,慢吞吞地拿起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扬著,「说得也是,多说无益,还不如什么都不说,反正咱们三个也不是爱出风头的人,老是被说龟缩神秘,久了我也惯了,就当作咱们真的是见不得人,露不得面,天生是三只缩头王八龟儿子呗。」
「是。」骆弃温雅地微笑了,他并未放弃希望。「或许有一天,终会有女子不畏流言似虎,勇敢跨过鸿沟,真正来了解我们。」
秦关没有说话,因为他怀疑世上真的会有如此慧眼识人,蕙质兰心的女子吗?
群众是盲目的,早已将他们宣判有罪,又有哪个女于愿意放胆一试,窥知究竟?
「对,终有一天,我们会寻觅到真正属於自己的美娇娘和红粉知己的。」楠竹也振作了起来,手中玉扇挥得好不潇洒。
「但愿如此。」秦关的语气里没有太大的期待。
背叛总是令人刻骨铭心的难忘,伤害也是,他对美丽的女子已经没有抱持任何希望和好感了。
他正想摇头,刚刚那一抹不经意瞥见的美好眼神蓦地浮现脑海,就算他对女人再没有任何期望,但也忘不了方才刹那间美丽的交会。
那样一双眼……拥有那样一双眼的,会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他有一丝怔忡向往了起来。
骆弃和楠竹说完了彼此鼓励的话,但心情还是难掩一丝丝的沉重。
他们能够体会彼此的心情,毕竟他们有著近乎相同的遭遇。
只是他们真的希望,上一桩的婚姻只是个特例,并不代表什么。
虽然要续弦的消息一传出,举城惊惶恐慌的反应著实伤人,可是他们也有他们的骄傲,就算对天下人解释後可以稍稍释疑,但他们最终渴望的还是有一个不畏流言,真心相知相许的伊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