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早,他曾将这异常的反应解释为人类所谓的“婚前症候群”;随即又冷傲地扯了扯嘴角,为自己的荒谬假设画下句点。这想法的确荒诞,他们虽然也有类似于人类的所谓的情绪,但绝不会是这么可笑的,尤其是对他而言。
他的同伴总是宣称他是他们之间最缺乏细腻情感的一个,这听起来像个指控,而他仍以一实的淡然态度接受了它。缺乏像人类那般脆弱不堪一击的情感并不是一件坏事,至少他觉得那样方便极了,因为过度的情感表现经常是一连串混乱的开端。
他习惯独来独往,鲜少开口表达自己对周遭琐事的看法,这使他得以避开冥界一些无谓的争执。
这很好!他喜欢自己的冷漠孤傲。
然而,他就要娶妻了,基于冥王--撒旦的命令,他必须为自己以及他“黑冥使”的职位生下承袭人;冥界的运行其实与人类的相当类似,只除了他们没有所谓“自由恋爱”那一套,谁该与谁配成一对完全取决于他们的王。
经过几天的相处,他不能说自己非常喜欢娜茵--那个即将成为他妻子的女使,但至少他对她尚不觉得厌恶;不少家伙会说这已是难能可贵的幸运了,毕竟他们的王在排定姻缘这方面并非真那么擅长。
几天来,不断有人以戏谑的语气恭贺他,他也终于接受了自己即将有个伴侣的事实;虽然那仍不是多个令人愉快的想法,但他明白那是他的责任,他必须学着去适应它。
明天便是他娶妻之日,今晚他破例听从了同伴的建议,前来与娜茵谈谈,以舒解她的恐慌;由他们的谈话听来,娜茵似乎对成为他妻子这件事抱持着极大的恐惧与不确定。今晚,他就会告诉她--那是全然不必要的,他也许话少而且冷漠,但这并不表示他就不懂得如何尊重一位女使,她用不着担心他会伤害她。
这是他近来所做过最称得上温柔的一件事了。今天以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关心别人的情绪,并且还体贴地特意前来安抚一番,这真不像是他会做的事情。
嘴角挂着嘲讽的笑,他挥手遣走了站在宫外一脸惊惶的女婢,并讶异地看着宫门上垂着许多不同色彩的丝带,上头明显是其他女使给新娘子的祝贺之词。
“美梦成真”?“最佳女主角”?他蹙眉,想着自己在什么地方听过相同的词汇。
这时候,一阵啜泣和呻吟声攫走了他的注意力。仅仅片刻的时间,他耸起两道浓眉,严峻的脸上闪过一丝忿怒。他很清楚那是什么声音,明白自己要嘛就转身离开,否则便要闯入一场禁忌的激情中了。
他无声无息地走入宫中,站在黑暗里看着那忘我的一对。他的未婚妻正在某个无名小鬼身下恣情欢爱,那啜泣和呻吟明显地并非源自于痛苦。他们蠕动、喘息、低吟、翻转身子,他看见未婚妻肩上一个心型的胎记上下起伏着。
在那一刻,他猜想自己也许真的正如同伴们所说的冷漠无情。看见未婚妻在结婚前夜和一个小鬼在床上翻云覆雨,他心底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事实上,除了诧异之外,他只感觉到些许的忿怒及失望。
在观察了片刻之后,他举了举手,室内霎时一片明亮,吓坏了床上浑然忘我的两个。他们倏地转身面对他,两只眼睛都写着惊骇和恐惧,令他突然有了大笑的冲动。
“我想--明天不会有婚礼了。”他冷冷地开口,不须加大音量便能得到恫吓的效果。没有婚礼了,知道这个事实,竟让他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刚刚成为他“前任”未婚妻的女使苍白着脸,似乎在此刻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双唇颤抖,眼里含着泪,好不容易才挤出的声音显示出她有多么害怕。
“大人!我……我……”她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乾脆掩面哭了起来;她的情人则连滚带爬地下了床,畏缩地跪在墙角,惧怕得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够了,别在我面前哭哭啼啼的。”瞧着这一切,他不耐地蹙眉。“我要说的话已经说过了,很抱歉耽误你们的时间,等我走后,你们大可以再继续。”
“噢,请原谅我,大人--”娜茵啜泣着哀求。“我无意……”
“我知道你是无意的,就像我从无意娶你为妻一样,一切都是错误!”他答。
“大人,请息怒,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娜茵恐惧地看着他。“你会怎么对撒旦王说呢?大人,如果王知道我背叛了你,他会将我贬入人界,我无法忍受的,那太可怕了。”娜茵再度将脸埋入双手中。
“取消婚礼绝需要个理由,而且还要是很正当的理由--”他扯扯嘴角。“关于这点,你有什么建议吗?”
“请不要把实情告诉撒旦王。求你--救救我,我不想被贬入人界,我不要过那种低下的生活。求求你,大人,求求你饶了我们!”
“你希望我对我们的王说谎?”他耸起眉。
娜茵忙摇头。
“不,我不敢有这种念头,我只是……我只是想……”
“很高兴你没有那种念头。”
“大人,你会见死不救吗?你会眼睁睁看我被赶出冥界吗?”娜茵包里着毯子下了床,卑微地匍匐在他的脚下。“你不能这么残忍,大人,请你念在我几乎成为你妻子的分上,救我脱离被贬为凡人的命运。”
“人界的生活也许没有你想像的差劲,而且一旦你成为凡人,对于冥界将不再有任何记忆,那是一个全新的开始,我认为你根本用不着担心这么多。”
“大人!”娜茵哀求。
他看了她一眼,最后道:
“我不会对撒旦王说谎,这点绝没有转圜的余地,不过我会在王面前替你说个情。”
“你能说服他宽恕我吗?大人。”娜茵惶恐地问。
“这个我恐怕无法给你肯定的答案,毕竟我们的王不是以宽厚著称,他的脾气实在算不上好。”他再次看了看她,以及她缩在墙角的情人。“不过,我认为你应当感谢我的宽宏大量;如果我一进来就杀了你们,冥界里没有人可以说我做错了,就连撒旦王也一样。”他边说边转身离去,不再理会娜茵那试图博取同情的哭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