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他晃到门前,寻找那只吱吱喳喳的吵闹麻雀;偶尔,他停下公事,绕到堂前,望望她老爱攀上去乘凉的柳树。
采青够烦人了,一天到晚有说不完的新鲜话题,有问不完的疑惑,她当他是世间最博学的男性,好几次,他烦得不想理,却让她无辜的可怜表情松动心意。
许是习惯了吵杂,采青不在身旁,反让他怅然若失。
所以,当釆青的声音出现时,无可言喻的快乐席卷,转过身,采青飞奔过来,结结实实的一个拥抱,抱出他满心幸福。
「妳很多天没来。」他压抑快乐,淡淡陈述事实。
他注意到了,注意到多日睽违,她的思念……
采青望他,仔细再更仔细,他的眉,浓墨……那双眉呵,几度出现梦间。
再看他一次,他的眼呵,那是她胸中忘不了眼神,那般炯炯专注、那般动心房,最后最后,他们中间什么都不存,只剩下……这个「最后」。
有不甘呵,但这个年代能战胜命运的女子不多,能勇敢追求爱情的女子不多,小鱼儿恨自己,恨她的勇敢太少,又恨她的胆怯太多。
「怎么了?这样看我?」他失笑,她不适合这号表情。
强忍泪,哽咽吞入胸口,她拉扯出薄笑,这一扯,扯痛了心,扯出无数颗晶莹。
他慌了,捧起她的脸,焦心问:「妳到底怎么了?」
「我心事重重。」
「妳能有什么心事?」他失笑,一条笨鱼说心事,谁听了都觉得荒谬。
「我担心世界上没有永远,担心离别总在聚守后面,担心错失将成遗恨,担心……担心今天是我们的最后一面。」她还是说了,说了让她心疼不已的阵阵催痛。
这下子,他笑得更夸张了,捧着腹前前后后笑,他的笑映衬她眼中的哀愁,他没认真她的哀愁。
笑止,他正色。「妳又在胡说八道。」
「是啊,我又在胡说八道。」喃喃地,她重复他的话,手背在身后,穿着绣花鞋的小脚把满地泥土踢出尘埃飞扬,深吸气,采青吸进所有悲伤。
拉起他的手心,摆出满脸笑意,他喜欢笑瞇瞇的小鱼儿,她就送他一个快乐回忆、「走!」
「去哪里?」他拉回她。
「跟我来就知道了。」她不打算告诉他。
「不行,待会儿有事要办。」何总管告诉他,裁缝要进府替他试喜衣。
「拜托,就今天一天。」她的脸庞写满希冀。
他的考虑只有一下下,好吧!管它呢,今天不试明天试,谁规定喜服非得现在试,二话不说,他拉她进马房,对于「今天」,他抱持高度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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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采青生平第一次骑马,风在耳畔吹过,呼呼地,和飞翔感觉相像,她的头发迎风飘扬,淡淡发香任风吹送到他身上。
她夸张尖叫、夸张大笑,她逼自己的心情跟着马蹄跳跃。
「我不晓得骑马那么好玩。」她大叫,风将她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到他耳旁。
煜宸莞尔,她的快乐很容易,一碗甜汤、几个新鲜话题、一趟骑马之旅,讨好她,根本不需要花费力气。
「如果妳一整天都在马背上,还觉得骑马好玩的话,我佩服妳。」那是他的经验谈,多少新兵上马,半日训练下来,苦不堪言。
他坐在她身后,他的唇在她耳畔,风切割不了煜宸的声音,她听到他,每字每句。
「我要骑十天、一百天,每天每天都说骑马好玩。」她唱反调。
若是旅程不停,她愿同他骑马走天涯,不去想皇帝的赐婚、不去想象涴茹姊姊的眼泪和大娘的愤怒,抛下一切,单纯为快乐而快乐!
「小孩子气!」
煜宸又笑了,他没发觉,在她身边,不擅长微笑的郜将军变成爱笑的郜王爷,他忘却战场上死伤无数的部下与敌人,忘记人类相残是多么残忍。
拉拉缰绳,他将马匹带往采青手指的方向。
一路上,芳草萋萋,满地野花绽放美丽,生命力蓬勃的单原,处处生机。
她带他走向山坡,穿过森林,越过涧溪,她与他合为一体,在马背上,奔驰的灵魂,解放。
他们在山谷前下马,采青低眉,寻到他的大手掌,偎近、握紧,甜甜的笑漾在眼底。
她但愿今天是两人之间的开始,可惜明明白白的,这是结束,是「最后一次」。收收手心,她要把他的温暖全数留在记忆里。
试问,角色交换,「最后一次」是你我的事情,你想做什么?哀嚎哭泣,或者留下美丽?采青选择后者。
「你看,那里!」她指着深不见底的山谷。
他顺她的意,低头探去,只见深谷中烟雾缭绕,不见尽头。
「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很想跳下去,那么深的谷地,肯定要很久才会落地,我喜欢飞翔,从这里跳下去,会不会和小鸟展翅同样轻松惬意?」她轻言细语,说的是自己的真心意。
釆青的话教他心惊,想起她用匕首割伤自己,想起她真的不怕痛,倏地握住她的肩膀,正色叮嘱:「不可以!千万不可以有这个念头!」
他担心哪天采青发神经,真会从高高谷边往下跃去,小鱼儿禁不起这一摔,肯定成为死鱼。
「我知道,这么深,跳下去不只是短短的半个月休息,恐怕连小命都没了。」
她「懂事」说完,他赞赏点头。
不过,下一句话,又把他的心提到半空中,她是出世来吓死他的。
采青说:「说不定谷底是另一番世界,那里住着许多仙人,手指随意点点就把我的命抢救回来。」
「别作梦,天底下没有那么多仙人,等着妳需要时眺出来搭救。」他怒目瞪她。
她缩缩脖子,陪上笑容。「你说话的口吻和涴茹姊姊好像,我想,你们绝对会成为一对人人欣羡的好夫妻。」
「她是妳大力推荐的人选。」他回答她。
果然是她的功劳!采青在心底苦笑,早知道她的话那么有影响力,她该推荐自己。
「我推荐你便信了,如果我推荐自己呢?你娶是不娶?」她故意笑得轻松得意,彷佛出口的,不过是一句无关痛痒的玩笑话。
「不娶。」
她笑他也笑,反正是漫不经心的笑话,直口,他便反射出一个伤人答案。
「为什么不娶?我比涴茹姊姊差很多吗?娘常说,再等两年,我出落得更标致了,姊姊可及不上我呢!」
她好在意他的「不娶」,可就算在意又能如何?再次握紧他的手,多在意一些吧!不管这些在意是否能改变他的心意,她满脑子、满心,在意的全是他的爱情。
「那是两年后的事,现在,妳只是个孩子、一个古灵精怪的调皮孩子。」
不知道该不该为自己在他心中的定位感到伤心,深吸气,笑挂在唇边,采青得花费极大力气才能维持住笑脸迎人、
「送你一个生日礼物。」
说着,采青从怀里掏出锦囊和木雕小鱼,小鱼儿是她自己,锦囊是她几个日夜的心意,她奉献出自己和心情,祈盼他珍惜。
他把东西放在手中把赏,笑问:「这是妳自己缝的?」
「不准笑我缝得差,我会恼羞成怒。」
「不笑妳,这是我见过最特殊的锦囊,相信不管走到哪里,都不会看到相同东西。」描一眼她指间的伤痕累累,他笑着将锦囊收妥贴。
采青背过他,面向深谷,笑容垮下,累!
俯首,对着山风徐徐,她轻吁气,低声吟唱--
「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别君时,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除却天边月,没人知。」
他走近,与她并肩,笑评:「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
她只是「强说愁」?不,她是真犯愁啊!愁光阴无情,欢乐尽成回忆,愁人生际遇,失去才晓得珍惜。
摇头,采青说:「大婚后,你要马上整装回边塞,到时,我们哪里还能相见?你没见到我『忍泪佯低面。,不知道我『魂断梦相随』,一句话轻轻易易推翻我的愁绪,既主观又不公平。」
「妳不过是好玩,想随我一起到边塞,想就走了,我不介意多带一个包袱。」几句话,他解决她的「愁」。
采青几乎要脱口同意,可是想起涴茹姊姊的妒意……她怎能把自己的快乐,架筑在姊姊的痛苦上面?苦,她一个人够了……摇头,她反对他的好意。
「你是去打仗、去保卫家国的,又不是去游览名川圣山,我跟着去做什么?」
「突然间变懂事了?」他笑笑,不以为意。
「不好吗?我等你和涴茹姊姊带回来几个小侄子给我玩。」她言不由衷。
突地,树林里钻出几个人高马大的黝黑男子,煜宸心惊,将采青护在身后。
他们不是别人,是瓦敕族人,一个个目露凶光,来意非善。
煜宸付度他们的心思,猜测他们的意图。两国才签下合约,莫非他们要违反?他们的族长还在京里作人质,难道他们不管拉拉卡了?
几个眼神示意,他们不给煜宸说话机会,抽出腰间佩刀,刷刷刷,几个迅猛交手,他心中有了思量。
来人武功不高,但人数众多,若要维护采青周全,难免增添几分危险,他四处察看附近,寻找山洞,好把采青送到安全地方。
没有尖叫和害怕,采青清楚两人正面临生死关头,她不能恐慌,更不能分散煜宸注意力。
一阵刀光剑影,余力所及,震得地面尘土飞扬,沙石激荡。
在煜宸的护卫下,采青连连闪过几波攻击,她知道自己是个累赘,有她在,煜宸只能闪躲,不能进招,趁隙,她一鼓作气,矮身穿过刀林箭雨。
很显然的,坏人的目标不在她身上,左右夹攻,他们招招往煜宸身上砍杀,欲置他于死地。
采青迅速找到安全处,躲在大石后方观战,她接收到煜宸投过来的赞赏眼光。
确定了采青的安全,微笑,他的自信写在脸庞,抢过敌人的长刀,他全力以赴。
匡啷啷的刀光交错,他斜身向右窜出,身影晃动,转入山坳,这一来,四面受敌成了三面受敌。
少了采青羁绊,煜宸大显功夫,手持双刀,东一招西一式,每个动作都精准地划在敌人身上。
贼人知道煜宸武力高强,于是蜂拥而上,不教他有丝毫喘息机会,瞬地,十几支刀剑齐发,砍到他身后石坳,登时泥粉石屑齐飞。
足蹬,他回到原来的峭壁边,在贼人追来时,停下脚步。
他未转身面敌,突地,向后一跃,当贼子惊讶于他自露背心迎向兵刀时,他竟在空中翻转身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姿袭向他们,几个银光闪烁后,众人倒卧在血泊之中。
剩下的不足五人,他们一字排开,心有余悸地面对武功深不可测的郜煜宸。
「说!为什么违反契约?你们的目的是什么?企图再侵我金国边界吗?」
眼见自己的人手逐渐稀少,他们慌了脚步,越慌乱形势越不利,不一会儿,所有状况全在煜宸掌控之中。
终于,敌人全数倒卧在地,他留下两个活口,上前逼问。
采青见状况解除,从岩石后方走出,突地,一道金光闪过,霎时,重伤贼人跃起,手中长刀奋力激射出去--
采青来不及出言示警,她无法思考,有的只是下意识反应,她扑到他身侧,硬生生替煜宸接下这刀。
刀从前胸穿到后背,血迅速染红整件衣衫,她眼里没有惊慌,只有欣慰,这一刀,她受得心甘情愿。
痛?她没感觉,只觉得身子轻飘飘浮起,飞啊飞,飞向她一心向往的苍穹。
伸手,她没抓到煜宸,软软的身体往后仰倒,直直往深渊处坠落,当他的身影自她眼前消失,她闭起眼睛,倾听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
也好,这是不错的结局,从此不必说愁不犯相思,魂断无梦随,而她的情意,除却天边月,没人知……
眼睁睁看着采青坠落深谷,煜宸怒不可遏,他该挥剑将所有人全数杀尽,但采青临别前的眸子,让他无暇思考。
猛地纵身,他使出险招倒挂金勾,企图抓住她的手臂,但终是来不及,他撕下采青一幅衣衫,阻止不了她下坠身体,不及细想,双足一登,煜宸跟着跃入深谷。
他们冲开数十丈烟雾,直入谷底,浓烟白雾随即聚合,将他们遮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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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的念头在采青脑间一闪即逝。
没有太多悲哀,有的只是遗憾。不必去忧心未来,不让妒忌危害,失去他的痛楚在凌空后,瞬间转为尘埃,她又是一条自由自在的小鱼,不忧不惧。
风刮上她的脸,采青瞇起眼睛,享受片刻的腾云驾雾。
没料到,谷底是一池碧绿色深潭,咚!采青从高空笔直落入潭中,虽不懂得痛,但强大的冲力仍是将她震晕。
不一刻,运展轻功一路攀藤而下的煜宸,也看见谷底潭水,他望见采青在水中载浮载沉,绿色池水因她肩上的伤口染出一片红滟。
不多想,他迅速跳入潭中,捞起采青。
潭水冰寒,他一下水手脚便失去知觉,撑着他的,是强大的意志力,是绕在他脑间的强烈念头--他要救起她,那个为他身受重伤,失去知觉的笨女人。
终于,他触到她的衣角,奋力挺身,他抓住她的手臂了。运起内功,拉过她残破身躯,煜宸跃水而出。
「妳还好吗?」来不及照看自己的狼狈,他急着想知道采青是否安好。
她对于问话,没有分毫反应。
煜宸握住采青的手,她全身冰冷,嘴唇冻得发紫,他凑近她胸口,采青心跳微弱。
那把刺入眼目的刀刃还插在她肩胛,第一次,他尝到胆怯。
要不要拔下刀子?当然要,可她撑得过吗?
煜宸迟疑半晌,她的呼吸渐渐微弱,不能再犹豫了,咬牙,伸手握住刀柄,深吸气,这一把,他赌!
煜宸将刀子从她身上抽出同时,血跟着喷射出来,溅得两人满头满脸。
他忙点住她伤口附近穴道,先行止血,再调息运气,伸手抚住她背脊上的神堂穴,缓缓将一股阳和之气导入她体内。
采青的脸色从苍白到渗出一丝血红,她的身体从冰冷到温度重回,渐渐地,她睁开眼睛,看见他的关心。
他一瞬不瞬的双眼、他寒厉的浓眉,他那么生气,却仍拥她在怀间,
轻吁口气,她道:「我死了。」
她感激老天对人类慈悲,让人死后,完成世间遗恨。
「妳没死。」
他讨厌她的话,特别是讨厌她口里的死字。
「我真的死了。」微闭上眼睛,能待在他怀里,她快意满足。
「不准闭眼,我没叫妳死,谁敢让妳死?」他霸道说。
抬起疑惑双眸。他说了不准,所以她没死?
她想抬高手臂,触触他的脸颊,试试他的存在是真是幻,可惜她连半分力气都使不上。
「为什么?」他问。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教人怎生回答?
「什么为什么?」她疑惑。
「为什么替我挨刀?」
挨刀?哦,她记起来了,那刀……她受得理所当然。
「说话,不准睡着、」
摇她,他有些粗暴。
那是什么表情?是罪恶?负欠?还是极力想补偿些什么的关心?她好想睡,做不出正确判断。
「我累了。」窝在他怀里的感觉真不坏。
「不许睡,把话说清楚,为什么替我挨刀?妳可以跑得远远,他们的目标是我不是妳。」
她当然可以置身事外、当然可以逃到安全地带,没道理用身广替他挡下致命一击。
她哪在乎他们的目标是谁,只要保他用全,任何事,她甘愿。
「没关系……我不痛的。」她但愿他不要感到罪恶。
「不痛就不会死吗。」
气死他了,这个笨女人,他要教多少次,她才学得会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得毁伤?他得叨念多少次,就算是不怕痛,也要以保护自己为优先。
他是真的火大,没有半分佯装。
他眼底的焦虑专心为她?一刀赚取一份关怀,她划算,有机会的话,她不介意再来一次。
采青苍白的脸上有着不协调的心满意足,
「妳的作法,我不感激。」
「感激?我不要……」她要的爱情他给不起,王于感激亏欠,她不要。
「那妳要什么?」
什么东西值得她不顾一切?什么事情,令她在重伤之余,还能笑得惬意?
她要他健康平安,要他幸福永恒,要他的人生因她而正确,要他在寂寞时,想起她曾带给他的快乐,她……会不会要得太多?
贪心是件要不得的坏事,还是不要好了,她统统都不要,只要细心品尝这一刻。
「为你……至死无悔。」
轻启双唇,采青一句话,震撼了他,他做不出反应,只是怔怔看着她。
「妳说什么?什么至死无悔?」久久,他问她,也白问:。
那是多大感情才能出口的话语,她怎能轻轻易易用行动证明,把性命交给他,毫无悔意?
不可以,是她弄错,是她对生命轻率看待,是她年纪太小、心地过度良善,才随意交付出生命。
在他努力反驳采青的「无悔」时,她又抛一句杀伤力更大的语句--
「我爱你。」
采青明白,此刻不是告白的好时机,但谁知道,一旦闭上眼睛,她还有没有机会对他说一句爱你,所以,她不管了,她任性,她要他明白自己的心意。
她说爱他?!
怎么可能!她是小得只会闹着要吃甜食的女生,怎就懂得爱情了?
好吧!也许他是多宠她一些些、多溺她一点点,不过这「一些」、「一点」,根本架构不起爱情条件。
他不说也不回答,采青想,是她弄错了吧!错爱他、错表心意。
采青再无力说话,闭起眼睛,她是真的累坏了。
眼看她苍白容颜,心抽着、痛着,也许是感激她救下自己一命,也许是心疼她那句「至死无悔」,他从不懂得爱情,也不打算弄懂,直觉那是女人的麻烦心思。
可她的无悔……是无悔啊!
人们总说,夫妻在大难来时本该分飞,总说爱情是无关紧要的东西,这么无是轻重的事,怎值得她用性命换取?怎能一句不悔,紧扪他的心?
错了、错了,她从不是大家闺秀,所以没弄懂小说是毒害女子思想的坏东西,她看太多不该看的书,问太多不该问的问题,弄得脑子坏去,搞不清楚活着才是人生最重要的事情。
等她醒来,他会尽全力教导她,生命中值得珍视的东西有无数项,其中没有任何一样和爱情有关。就这样!
现在,他该用理智做事,别让情感蒙蔽思考。
抱紧她,煜宸仰头,细察情势。
谷医幅员辽阔,左边一条瀑布如倒挂布匹般直泄而下,滚滚落入清潭之中,潭边几株果树正结实累累,满地野花茂盛,点点清红缀在绿意之间,远远地,几只不怕人的兔子,在草地间觅食,鸟儿在高枝上结巢。
放眼四周,东南西北净是悬崖峭壁,他不确定是否有路径可通到外面。
煜宸细看两人下坠之处,估计,这么高的地方,自己没本事爬上去。而采青的肩胛处还在渗血,眼前该先暂时找个地方,疗伤为要。
起身,他将采青放平,脱下自己的衣裳,盖住她的身体,运起轻功,预计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合适的栖身地。
一个纵跃,煜宸跃上树间,飞掠几步,他回头,看看躺在草地上的采青。
没事的,这是密闭山谷,不会有人出现伤害她,但……
再往前几个跳跃,他迟疑。他犹豫,半晌,终是放不下心,他倾全力奔回采青身边。
一条小水蛇自潭边游上来,慢慢向不省人事的采青滑近,明知那是无毒蛇类,他的心还是漏跳半拍。
冲上前,他赶在水蛇之前,抱起采青。
她全身湿透,手足冰冷,煜宸探不到半分体温,沉稳的他首次尝到心慌。
「不准死,妳要给我好好活下来。」他出声恫吓。
对于他的恐吓,她没反应。
「妳最好把我说过的每句话都牢记,否则我会让妳生不如死。」他的威胁语无伦次。
「除非妳不怕被鞭尸,否则给我用尽全力好好活下来。」
煜宸抱她飞上树,他的脚步迅速。
「妳可以睡一下子,不准睡太久,要是睡太久,我就、就……」
就怎样?他肯定生病了,居然恐吓一个昏迷病人。
稳住,这不是正常的你,你必须稳下心情,眼前,采青需要你。
煜宸深吸气,抱她偎近自己,从现在起,他们一步都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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煜宸找到一处天然石穴,洞穴上方射进几道阳光,里面还算干净,抱进折来的枯枝,他熟练地燃起一盆火烙,不多久,暖流窜起,温暖了两人身体。
他用干草铺好床,又自外面折来数十片大叶子,这些用来盖住采青的身体绰绰有余。
没有太多顾虑,眼前,救命为先,他拉开她的衣襟,天,见骨伤口比他想象中更严重,这刀,敌人是用尽最后一分力气射来的,怎能不严重?
她瘦削的身体不该承受这些,她是没本事女人,怎能随口至死不悔?怎能说什么心甘情愿?
不谈情、不说爱,原本在他生命中缺席的心情,由此滋生,顺着她不平稳的呼吸声,一点一点成长茁壮。
说了不爱,说了她还是小孩,没道理学大人谈情道爱,可是这个女人太笨,不爱她,岂非对不起自己的正义感?
所以,好吧,爱她吧,为了她那句「至死不悔」的千古名言。
他是个务实男子,自从决定爱她开始,采青便成了他的重要责任,他计画起他们之间,决定把她留在身边。
煜宸简单认为,涴茹既是采青的好姊妹,就让她们不分大小先后,成为一辈子的好姊妹。
煜宸褪下她的夹物,把衣服架在火边烤干,没有意乱情迷,有的仅仅是忧心焦虑。
当她身上大大小小的新旧疤痕随着衣物除尽,一一露出来时,控不住的怵目惊心,控不住的怒火填膺,他抿紧嘴唇,坚硬的下巴写满忿忿不平。
谁做的好事?她那个重男轻女的大娘?
好啊,全世界的人都联合起来欺负她是吗?谁都有权利在她身上试试棍法、刀法是吗?
好好一个姣美皙白的少女身子,居然弄出这等残破不堪?
煜宸深吸气,暂且将怒气仰下,有机会的,总有一天,他会将对她施毒手的人揪出来,逼他们把欠债一一归还,
煜宸把采集来的药草放在大石头上,再捡来一颗适手石块,将草药捣碎。
叩叩叩,愤怒在他的动作里添味,每个敲击声都带着火气,汗水自他额间一颗颗渗出,在他的背脊滑出一道道水渍。
采青被敲击声扰醒,朦胧间,她看见煜宸汗湿双颊,抬起手臂,采青想替他拭去汗水,可惜使不出力气,淡淡地,她笑了笑,又沉沉睡去。
他猛地回头,她睡颜依旧。
是幻觉吧,幻觉她清醒,用深情眼睛注视自己,摇摇头,他失笑。
走近她,煜宸将药车贴在她肩膀,把采青半干的衣服撕成条状,好将药草缚住,做完这些,他靠坐在她身边,一边端详她熟睡容颜,一边想象她生龙活虎的模样。
她很喜欢爬树的,府里的柳树每棵都得过她的「恩宠」,她喜欢从高高的地方往下跳,他竟然就养成在树下接人的坏习惯。
扯不扯?这种「不知不觉」连他自己都讶异。
有回,何总管亲眼目睹采青发疯,她身子往下坠那刻,他的喊叫声吓坏府里侍从,他们聚拢、他们看着煜宸怀里的采青,肆无忌惮放声大笑,当时侍卫们的不可置信表情,还深刻在他脑中。
那回,何总管支支吾吾问他:「王爷,您有意思纳采青姑娘为妾吗?」
当时,他眼神一凛,吓得何总管赶紧告退。
想来,那时众人已嗅出两人间的不寻常,只不过他尚未发觉,看来,对于男女情事,他鲁钝得可以。
边城碉堡里有几株高大树木,恰好可以让采青爬个过瘾,只不过,她爱趴在树干睡觉的坏习惯得改改,若真改不掉,他就在树下铺上厚厚的软沙吧,免得一摔二摔,把她不聪明的脑袋,摔得更糟更坏。
他相信,采青会喜欢边塞生活。
她和一般女子不同,许多人家闺秀害怕过辛苦日广,居然宁愿孤独地留在京城王爷府邸,也不愿意随他开军边疆,她们想嫁的只是「镇威王爷」四个字。
采青的好奇心那么重,一天到晚想知道稀奇古怪的风土人情,在那里,有太多新鲜事物可以满足她的好奇心,说不定哪天他老了,皇帝要他退休,她还宁愿留在当地当番婆,不愿回京。
握握她的手,她是他的,此刻起,他笃定。
半瞇眼,他在她身旁打坐调气。
她睁眼,看着自己的手在他掌心里,来不及微笑,又沉沉睡去,可见得这次,她真是累得凶。
几乎在同一时间,煜宸开眼,以为可以看见清醒的她,没想到,又是一次幻觉欺骗。
不过,就算她果真清醒,他有什么重要话题要讲?
恐怕没有,他只会对她说:「闭上眼睛,妳需要睡眠补允体力。」
既是如此,他又何必要求她醒来?
莞尔,他的笑是甜的,那甜蜜,从口颊沁入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