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家兄弟的宝贝妹妹。
说也奇怪,他跟苗家兄弟相知这么多年来,极少有机会见到她,如今却在短短七天内见了两次。
而且还是在深宫内苑的御花园里。
他在前往父皇的寝宫路上停步,被她那专注凝视的雪白侧脸吸引。
她在看些什么呢?如此专心、表情这么温柔,是想到什么值得怀念的事吗?
她站在成排的绣球花前,穿著保守清雅的对襟大袖衫,配上素淡的紫色长裙,给人淡雅、自然的感觉。
他认得那两名在她身后的宫女,一向是服侍皇后的,这么说来,他会在这里遇见她,是因为皇后宣召的?
他看见她稍微回头,对两名宫女微微一笑,不知道说了什么,看着她柔和的表情,他在刹那间觉得心平气和,就算是这么遥远的距离,那个笑容也能牵引着每个人的心变得温柔。
看着她远去,他举步往她之前伫立的地方走去,突然之间,他对于她究竟看见了什么,以致露出那种表情,感到非常的好奇。
字文阳雪站定之后,看见正前方是一株茂密的桂树,他伸出手来轻轻抚过那排绣球花。
当他在花丛前移动时,脚下突然踢到一个东西,他遂弯腰将它捡起来。
那是一块圆玉,并用金银络子交织编住,看样子是从某个人腰间掉下来的。
字文阳雪将那块玉佩往腰间一塞,转身往皇帝寝宫大踏步而去。
过了半个时辰之后——
苗扬虹低着头,眼光不断的在地面上搜寻着,似乎在找些什么东西。
宫女忍不住奇怪,「苗小姐,你找些什么吗?」
「没什么。」她赶紧摇头否认。掉了玉佩是自己胡涂,怎么好意思去麻烦人家呢?
倒是她纳闷着,皇后怎么会突然派人宣她进宫?
只为了喝进贡的云雾茶吗?她着实摸不着头绪。
这个皇后是十年前才册立的,原本的孝慈皇后因为染上怪病,药石罔效而撒手人寰,当时还健在的先皇太后以国不可一日无母为由,要皇帝在众嫔妃中择一立后。
苗扬虹会想到这个,完全是因为她刚刚经过那个充满回忆的花丛,使她想到了字文阳雪。
他丧母那年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想必一定非常难过,不知道有没有人安慰他?
苗扬虹跟着宫女们走,迎面走来两个宫女,同样领着一个妙龄少女,她微微扬眉表示惊讶,但对方却已经叫了出来。
「扬虹!你怎么会在这?也是娘娘宣你来的吗?」一向心直口快的邾珠一看见她,立刻开心的喊她,也不管自己在什么地方。
毕竟在宫里见到自己从前一起学习的同伴,是一件很开心的事。
「好久没有见到你了!」
她兴奋的冲上来拉着她的手,蹦蹦跳跳的,还不断向宫女们解释,「我们以前都是小才女,出宫之后都没有再见面过了!」
宫女们一脸不以为然,「邾姑娘,别让娘娘久等,叙旧改天吧。」
邾珠伸伸舌头,「我倒忘了这里要讲规矩的。」
一回到家,她就把在宫里学的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苗扬虹微微一笑,轻轻挣脱她的手,「去吧,改天我去探你。」
「一言为定喔!」邾珠一边往前走,还不忘回头叮咛,「你要不来,我就去找你。」
原来皇后今天不只宣她进宫,看来除了邾珠之外,也还有其它人,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她觉得奇怪,却一时也想不透,宫女们将她送到宫门,苗家的轿子一直在那边等着。
宫门在她身后关上,她缓步走向轿子,但是轿夫却不在旁边,猜想可能在旁边的屋子里乘凉休息吧。
她考虑着,该不该到全都是男人的屋子里,去将轿夫喊出来呢?
不行不行,她怎么可以独身一人进入都是男人的屋子,这样会落人口舌的。
如果有带婢女出来,那就方便多了。
顶着大太阳底下,她稍微站了一会,初夏的阳光让她感到有些不舒服了。
然而,就在她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她听见宫门打开的声音,连忙回过头去打算向人求助。
一回过身,她忍不住一楞,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会见到他。
她感到心跳加速,口干舌燥之馀还有点头晕目眩。
这一退,完全看在宇文阳雪眼里,她那充满防备、警戒的肢体语言,让他有种莫名的愤怒。
瞧瞧他什么都没做,只不过走几步路而已,她就一副见鬼的模样。
她没有逃之夭夭,八成是因为腿软了吧!
他原本觉得她似乎是讨厌他,现在倒觉得她的表现比较像害怕,问题是,她到底怕他什么?
他不过也才见过她两三次,且每次都表现得相当和蔼可亲,不是吗?
「苗姑娘。」他开口叫她,长腿走了几步就站到她面前。
她不敢抬头看他,只觉得头昏得厉害。
「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他像一堵墙,完全挡在她身前,不但远去了阳光,也困难了她的呼吸。
她到底在紧张什么呢?
苗扬虹自己明白,她太害怕心里的小秘密被发现,她的心跳得这么快、这么大声,一定会被他听到的。
他一定会觉得她是个轻薄、淫乱的女人,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却满脑子只想着男人。
他要是发现了,一定会看不起她的。
她不敢开口,只是轻轻摇摇头,又点点头。
这矛盾的行为让宇文阳雪感到困惑,「这是什么意思?你倒是说话呀?」
不可以问?还是可以问?
她的蛲首越垂越低,他只能对着她的头顶说话,看样子她大概、水远不打算把头抬起来了。
「算了,你不用回答了。」他直接拿出那块玉佩,「这是你的吗?」
苗扬虹迅速的瞄了一眼,叫了一声,「是我的!」
她一抬头,接触到他清澈的眼眸,心里一惊,赶紧重新低下头。
字文阳雪这才发现她双颊酡红,像抹了过量的胭脂似的。
「我在绣球花下捡到的,来,物归原主。」
「谢谢。」
她手心向上伸出手,他将玉佩悬在她的掌心之上,「我问你一件事,你回答我之后,我就还给你。」
苗扬虹一动也不动,毫无反应,害他以为她没听见他说的话,正打算再重复一遍时,她才缓缓的点个头。
「你为什么这么怕我?我很可怕吗?」这问题很困扰他,她的反应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
苗扬虹惊愕的抬起头,露出非常诧异的表情,用力的摇头。
她怎么会怕他呢?她多么多么的喜欢他、感激他呀。
「那么你很讨厌我喽?」
她无辜的大眼睛瞪得老大,似乎随时都会有泪珠落下来。
「你要是不想回答可以不要回答。」
苗扬虹只能摇头,与其让他知道她偷偷的在心里想这么淫荡的事,她倒宁愿他以为她很怕他、讨厌他。
她感到很热、很不舒服,眼前的他似乎有两个、四个……
她有点站不稳,似乎一阵风来都能把她吹倒。
宇文阳雪看着她,她的脸实在红得吓人,「你没事吧?我看你好象……」
他话还没说完,只见苗扬虹突然一矮,整个人往地上坐倒,他连忙伸手捞住她,刚好搀住了她的腰。
「你没事吧?!」
她软弱无力的挂在他手臂上,他将她横抱起来,只见双眼紧闭的她似乎昏了过去。
「是被我吓昏了吗?」
他注视着她火红的脸,因为双手抱着她,只好用自己的脸颊碰碰她的,果然烫得很。
「该不会给太阳晒昏了吧!」
在他出来之前,她不知道在这里站多久了,他居然没有注意到,还拉着她在大太阳底下说话。
说实话,知道她是给太阳晒昏的,而不是被自己吓昏的,居然让他有种好险的感觉。
他非常不希望她怕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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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女人到底是谁?为什么那么亲热的给他抱着?」
说话的是一个皮肤黝黑,相貌颇美,但是身材非常娇小的少女。
此刻她正气呼呼的在客栈厢房里踱步,嘴里说着与中原相异的语言。
这间不大的厢房里,塞了不下十个人,除了少女之外,通通都是体型壮硕的彪形大汉。
「抱得好!抱得很棒!」其中一个大汉乐得拍手大笑。
仔细看去,他就是在闹街上率众攻击宇文阳雪的怪人。
「不要吵。」金叶不悦的说:「我还没有骂你,你安静。」
可恶,她千里迢迢而来,可不是为了看她的英雄抱别的女人呀!
她夭天在宫门附近晃来晃去,就是希望有机会接近她的心上人,没想到却看见这令人讨厌的一幕。
因为隔得太远,她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只知道他抱着一个臭女人。
皮裘哈哈大笑,脸上的大胡子也跟着抖动,「我干么安静,我很快乐呀,他有心上人了,你要死心。」
真不知道中原的男人有什么好,一个个肉鸡似的,哪有他们西陵男儿强壮勇敢。
「我不死心!他是我的英雄,打败过我的,我是要来嫁给他,没有成功就不走。」
只是她来了这么久了,一直找不到方法接近他,反倒是皮裘这个讨厌鬼,不但偷偷跟着她屁股后面来,还多次下手袭击她的英雄,弄得她烦死了。
他摇着头,非常轻蔑的说:「他不是英雄,他不敢跟我打架。」
「他不敢跟你打架,你就已经被抓了好多次,如果不是他放你出来,你早死掉了。」
皮裘非常生气的说:「他不敢跟我一对一,只会躲在很多很多人后面。」
要是单打独斗,那只肉鸡一定打不赢他的,他们每次都是栽在官兵的人多势众。
「他跟你不一样,他打大架指挥兵马,不像你只会打小架,弄得满身泥巴,丢脸死了。」
她看过他在战场上的英姿,骑着一匹黑亮的战马,杀入敌军腹地如入无人之境。
一向对英雄崇拜有加的金叶,心里哪还放得下别人,一相情愿的解除跟皮裘的婚约,千里迢迢的追到这里来。
皮裘生气的说:「他是敌人,你不可以嫁敌人。」
「以前是敌人,现在不是了。」她理直气壮的说:「现在大家和好了,以后我嫁给他,更相亲相爱不打仗了。」
「可是他杀了我们的国王,你的大伯呀!」
「反正我们有新国王了,大伯又不是我爸爸,而且大伯不好,他爱打仗。」
掀起战争的番王是金叶的大伯父,因为他觊觎中原的物产丰厚,而她那胸无大志的爸爸接位之后,立刻向宇文皇朝称臣进贡。
「反正你不可以嫁他,死人不会娶老婆。」皮裘强硬的说。
他才不会把心爱的人让给中原的肉鸡。
金叶瞪他一眼,知道他那种固执的讨厌个性会害她美梦破灭。
她得想个办法,把皮裘这群人给甩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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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充满着有点呛鼻的浓厚香烟味,缭绕不去的白烟让室内景象显得有些模糊。
窗边挂的咒网和各式黄符,还有不曾停止的摇铃声、念咒声,再再都让宇文阳雪感到极为不耐。
他强力克制着想把巫医们丢到外面鲤鱼池的冲动,对他们视而不见。
宇文清亮满脸憔悴,因为病痛的折磨,而显得更加清瘦。
这一切看在宇文阳雪眼里,对那群巫医更加感到生气,忍不住恶狠狠的对他们扫去一眼。
「阳雪。」宇文清亮唤他,示意他走近龙榻前。
宫女们连忙小心的将他搀扶起来,在他身后放了许多柔软的枕头,光是坐起来这个动作,就已经让虚弱的字文清亮累得气喘吁吁。
「父皇,你不要紧吧!」他万分担心的坐在床边,伸手握住他干瘦如鸡爪般的手。
宇文清亮摇摇头,喘了一阵子才说:「不要紧,父皇好多了。」
好多了?
宇文阳雪完全不能相信他的耳朵所听见的。
就他的双眼所见,他父皇大概有一半的身体都进棺材了,愤怒之馀,他脱口而出。
「父皇!你怎么可能好多了?」他恨恨的说:「你不用御医、不服药,光是辟室养气,连东西都不曾入腹,怎么可能会好?」
他父皇极有可能成为宇文皇朝有史以来,头一个因为饥饿而死的皇帝。
「我服了张真人的神水和仙丹之后,精神的确好多了。」
「你说起话来有气无力的,父皇,算孩儿求你,让御医来请脉吧。」
字文清亮微笑着摇头拒绝。
有着华发童颜,一身仙风道骨的张真人连忙接口,「殿下,这万万不可!皇上辟谷养气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如果此时再沾染几间的饮食,会前功尽弃的!」
「你开什么玩笑!」字文阳雪大喝一声,猛然站起身来,握着双拳,恶狠狠的逼近他。
父皇对张真人言听计从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而那些西陵人会如此嚣张,也全拜张真人之赐,因为他要他父皇放下恩怨。
说什么是他皇朝的铁骑踏入西陵先结下了宿怨,这才引得西陵人前来复仇,他要他父皇宽宏、原谅,这才是修道之人的胸襟。
全是狗屁!
张真人一捻银髯,微笑着,「皇上有心求道修练,这是必经之路,世俗之人不明就里,往往误以为此乃残害身体之举,殊不知五谷杂粮才是令人百病丛生的根源。」
宇文清亮不住点头,「张真人所言极是,朕初时绝粮总感到腹中饥饿万分,十分难受,现在却已毫无饥饿之感,就连精神也逐渐健旺。」
眼看父皇对张真人如此推崇,完全不正视身体逐渐孱弱的事实,还以为自己离成仙成佛的道路越来越近,这让宇文阳雪又是愤怒又是伤心。
「父皇,你不进五谷,身子骨一日比一日还孱弱,连正事都无法处理,如此下去不是社稷之福呀。」
「皇上既然诚心修练,又怎么能让这些凡尘俗事耽误了用功?」张真人说道:「是非轻重缓急,殿下要分辨明白才好。」
宇文阳雪听了差点没气炸。
他对张真人怒目而视,「国家、社稷、百姓怎么会是凡尘俗事!我父皇是一国之君,是四海百姓所仰仗的支柱,百姓国家才是重、才是急!」
若非顾虑着对方是父皇、是当今圣上,他早以直言他这番作为实在太不负责任,有负国家百姓所托。
宇文清亮点头微笑,「好孩子,你这番话说的很对,所以父皇做了决定将传位给你。」
如此一来,他才能够安心、专心的跟着张真人学道。
「什么?!」
字文阳雪太过惊讶,一时之间居然脑中一片空白。
传位?父星才几岁?字文皇朝的皇位一向是皇帝驾崩之时,才会传给太子。
现在为了求道,父星居然打破祖训,在自己依然还在人世时,将皇位传给他?
宇文清亮继续说:「父皇想了很久,深深觉得这是万全之计,你的才识、抱负均远胜于朕,相信你会将宇文皇朝带领到另一个高峰。」
「父皇!孩儿年轻,恐怕难以担此大任。」
要真是按照他父皇所希望的去做,恐怕他会更沉溺于求道之路,提早让自己驾鹤西归。
「你不接位,父皇难以安心求道。」字文清亮自顾自的说道:「父皇已经替你做了安排,下旬十八为你立妃,对象是定南王的女儿,她柔顺婉约、端庄贤淑,是个非常适合后位的人选。」
宇文阳雪对于父皇的话充耳不闻,他打定主意绝不接位,以免憾事发生。
他沉默不语,但是脸上的坚毅神色丝毫没有改变,他看着张真人,眼里浮现着冷酷的杀机。
不管张真人是真仙还是假仙,他都不能放过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