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窗外,灰黑色的天幕笼罩着大地,她的心也跟着黯下,一股泫然欲泣的气息就这麽毫无预警地包围她整个人,蒙上一层昏暗。
她深汲了口气,嗅进浓郁的花香味道,精神微振。
“小灵子,你有告诉梁公子我身体不舒服吗?”
“啊?花姑娘,你还是很难受吗?小灵子去找大夫过来看看好了。”
说半天,小灵子还是没有给她她要的答案,她转念,心想一定是小灵子没将她不适的事说给他知道,他才会没上客房来。
“等一下,你去找梁公子来就行了。”怪不得小灵子,是她自己没有把话说清楚。
“可是少爷说他没有时间,要花姑娘好好休息,他不便打扰,而且这也於礼不合……”
“我都生病了,还讲什麽道理啊?”原来,小灵子已经告诉他了。
花妍想到他不来瞧她,心中不免气闷,他当真是个薄幸郎,有了新人忘旧人?
“也对哦,人在生病的时候,难免会比较浮躁,小灵子不该跟花姑娘请大道理的,应该……”
她翻了翻白眼,被小灵子的直肠直肚给打败。
“你别说这麽多了,去请梁公子来就是了。”她挥手!不想再听。
小灵子应了声是,走出内室正要打开房门,好巧不巧,古卉心正抬高手准备敲门。“表、表小姐?”
“小灵子,我听说府里来了个客人。”吉卉心说道,她一年来梁府作客数次,跟梁府上上下下的人都混得极熟,大有入主梁府当主子的野心。
“是呀!表小姐快进来坐。”小灵子立刻招呼她坐下。
“是这样的,表哥要我代他来看看这个贵客,听说她病了……”
“嗯,花姑娘身子不适,我正要去……请……”小灵子咽了咽口水,把原先要说的话吞回肚子里去。“我去请花姑娘出来。”
“不用请了,我这不是来了吗?”
花妍在里头都听见了,她有些生气梁柏书叫他的表妹来看她,那似在向她宣告他已经名草有主,而古卉心是未来主母的事实。
“花姑娘……”
“你就是花姑娘?”
古卉心万万没有想到,留在梁府作客的,是一位艳美加花、绝代风华的绝世美人,她以为自个儿的样貌比寻常姑娘好上许多,但一见花妍,她的自信全落到地上去了。
她比她想像中还美……
“小灵子,你先下去吧!”
“哦哦!”小灵子点头,急急退场,笨蛋才会留下来当炮灰,她要去叫大家来看何谓“情敌相见,分外眼红”,言教不如身教,亲眼看见,比硬记还来得印象深刻。
“你就是梁公子的表妹?”花妍明知故问,总不好承认自己经偷偷估量过她了吧?
“是呀!我姓古,古卉心,叫我卉心就行了。”受过教养的千金小姐就是不一样,尽管心中波涛汹涌,仍不忘展现她大方、沉稳的那一面。
“卉心姑娘。是梁公子要你来看我的吗?”
古卉心淡淡地一笑。“是呀!表哥说咱们是女人,谈话比较方便,你身体不适难免需要一位女伴来作陪。”
花妍的面色转为复杂,古卉心说话的态势像她真是梁府的主人一般,也把她当成客人看待,而梁柏书要她来的用意很明显,就是不要与她有任何牵挂。
“那倒不必,我不缺女伴,况且还有小灵子。”他愈是不要她这样做,她就愈是要做,她才不按他设定的路子走呢!
“花姑娘,你对我的敌意不必这麽重。我只是好意,况且,表哥是男子,进出你房里难免不方便,姨娘又是长辈,就算有心想探望你,也不得不顾及长辈威仪,我正好到府里,自然得担负照顾你的责任,毕竟你会受伤,是梁府的错。”
他连这些都告诉她了?
花妍一惊,大感不妙!他是如何跟古卉心形容她的,说她像个无赖吗?赖着他不放!还是说她不知羞,当着大夥儿的面要他下回吻她?或是……
她的心里在意得不得了,脑子里全是对梁柏书的一字一句、一言一行。
“他是这样说的?”
“什麽?表哥吗?是呀!所以有话可以跟我说,我会替你安排妥当的。”古卉心装傻,佯装无害。
事实上,她一进府里没多久,想要讨好她的奴才早就把这个贵客出现的来龙去脉,以及近期发生的事跟她说了,哪用得着表哥跟她说呢?
再者,姨娘会选在这个时候派人到家里接她,她心里多少是有数的,现在亲眼看到花妍的魅颜、万种风情,体内的危险意识早升得高高的,不用任何人教导,她也知要让花妍离开,她才能与表哥长相厮守。
“梁府一向重礼,你这样未婚就跑到人家家里长住,也不大好吧?”花妍酸溜溜问道。误以为梁柏书是个“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专制者。
为何一样是女人,古卉心可以随意跟他站在一块儿,她就不成?
“花姑娘多虑了。我与表哥从小一块长大,早超过男女之别的限制……”
“意思是他没把你当成姑娘家吗?”她截断古卉心的话。
古卉心先是一愣,没想到她这麽无礼,不过她是要做当家主母的人,不能这麽没有气度,她假意地笑了声,才道:“倒不是如此,而是在双方爹娘的许可下,我们已经快要成为未婚夫妻了,自然不必再如此拘礼。”
花妍闻言,面上一阵青白,根本无力还击。
古卉心是比她先认识了梁柏书,甚至,先她一步将梁柏书定了下来,此时她还能说什麽?
这两女夺夫之战,古卉心是略胜了一筹。
“那我要恭喜你了。”最好你们真的能成为夫妻啦!花妍赌气地在心底说道。
“呵,花姑娘别取笑我了。”吉卉心笑得开心,好似已如愿嫁给梁柏书。
谁取笑你来着?明明就得意,还要装不在意,花妍真是愈看愈不是滋味。
“不知道卉心姑娘还有事吗?夜很深了,我想休息了。”花妍佯装疲累。
“哦,打扰了你休息真是抱歉,我这就去向表哥说明你大致无恙,请他不必担忧。”古卉心也不多留片刻,应是与花妍无话可说,遂早早结束对话。
“不送。”花妍目送她的背影走远,强撑的笑这才敛下。
她真是笨!
居然想用不吃不喝来引起他的注意,结果换来一身狼狈,也让古卉心多了跟梁柏书单独相处的机会。
她还以为他至少会展现一点点的关心和问候,想不到他都没有来看她,除了说自己笨之外,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麽好。
“唉……”檀口微启发出轻叹。谁这情字不恼人?自古痴心人皆悔多情,她真得想想办法打破这僵局才行。
* * *
结束一日的课程,梁柏书正要回房更衣,准备去探问花妍,听小灵子说她身体不适,午膳、晚膳都没见她用,他有些担心,偏碍於礼教,只得将担忧放在心上,不曾表现於外。
现下夜渐深,去探视花妍更不合礼教了,但是倘若他不去,担心会折磨得他整夜不成眠,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去一回,反正他俩清清白白,不必担心会落人口实。
一推开房门,意外房内有人。
“表哥。”古卉心娇羞地喊了声,再见心上人,她的颊侧浮起两朵羞涩红云。
“卉心!这麽晚了你在我房里做什麽?”
“当然是来找表哥聊聊呀!咱们这麽久没见,有好些话我想同你说。”
“是吗?”可他没话对她说,梁柏书在心里说道。“有话可以白天再说,何必得这时说呢?”
“你白天要授课,除了这个时候,我根本没机会同你聊。”古卉心说得像迫不得已的,并未刻意选在这个时候、刻意引人误解。
“好吧!你有什麽事要同我说。”看来,只能另外择时去看花妍了,他抑下心中的渴望。
“表哥难道你就没话对我说吗?”古卉心凝着他看,似在等他自个儿开口,诉说情意的话语若是由女方先说出来,总是不妥。
她想知道表哥对她是不是有意?
“没有。”梁柏书想也没想地摇头,他跟她哪有什麽话要说?“你到底要说什麽?很晚了,你若不说我要请你回房了。”
“表哥!”她不依地蹙起柳眉,不悦的神情尽现。“难道、难道你、你……你不对我谈论我们的婚事吗?”激动教她忘了矜持,一口气说出心底的话。
“婚事?”这会儿换梁柏书皱眉头了,他何时跟她说的亲,他怎麽一点儿都不记得?
“就、就……”意识到自己说了什麽,她的脸更加火红了。
但,难道表哥没有这个意思吗?那为什麽爹娘和姨娘都这麽告诉她,说她是表哥的新娘……
“就怎麽样?”梁柏书先是不明白她话中的含意,跟着他想起了娘的态度以及卉心突然到家中暂住……似乎明了了。
原来娘是要把他和卉心凑成一对。不过,他对卉心的感情仅止於兄妹,并未掺杂其它,兄妹成亲未免有违伦理。
“表哥!你、你就别再追问了。”古卉心一方面又想表哥想通、一方面又急欲让他明白自己的心意,又急又羞的情绪教她有口难言。
“好吧!你不说就算了。”梁柏书也不好当面拒绝她,只好继续装蒜。但他已打定主意要向娘表明心迹——他跟卉心不可能,至少眼前绝对不可能。
“唉。”古卉心轻叹了声,这事让女方先提有失礼,但她就是忍不住焦急呀!
再这麽拖下去,她真的怕表哥就要被其它姑娘抢走了。尤其她亲眼见识到另—个姑娘的美艳,要是她对表哥真的有意,恐怕她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心中的惶然,教她顾不得礼教,赶紧问出口,孰料,反让自己陷於尴尬之境。
“你没事了吧?你今天才到,想必赶路赶得也累了,早点休息吧!”是明显的送客意味。
古卉心只得站起身,道了声晚安,缓步离开。
见她如自己所愿离开,梁柏书心想时候还早,遂吹熄了烛火,离开房间。
“这麽晚了表哥还要去哪里?”古卉心没走多远听见开门声,回头一探,就见表哥出了房门,走往某处。
禁不住心中的猜疑,她只停顿了片刻,便跟了上去。
* * *
烛光即将燃尽,门咿呀地被打了开,俊逸的身子有如天神般突地出现,黝亮的眸横扫过整个空间,静谧有如无人之境。
她睡了吗?恐怕是的。
这会儿连小灵子都不见人影,许是她累了、憩下了,这才遣小灵子离开。
明儿个一早再来瞧她……念头虽起,可脚步却似乎是持着反对意见般,不随意念,直驱内室。
她躺在床榻上,完美的胸脯随着规律的呼息而平缓起伏,看来沉睡多时。
一头散逸在枕边的长发像黑瀑停驻此地,羽扇般的睫毛轻覆在她灵动的眸上,挺直又秀气的鼻、略呈菱角形的红唇儿……
她全身无一处不完美,有那麽一瞬,他的脑子一片空白,沉甸甸的,似被她迷了、迷得昏头转向,不知今夕是何夕?
“……爹,不要走……”霍地,躺在床上的人儿不平静地唤着。
梁柏书微愣,他紧攒眉头,一时忘记自己该离开,就这麽地锁着她、陷入她的情绪里。
“爹,不要走……娥儿听话,一定好好修习,您不要走……”
沉入梦境中的花妍痛苦的呻吟,她无法自己醒过来,惟有任残存的记忆将她拖着走,拖进前世轮回中,卷着、绞着。
“您在哪里?爹,您回来呀……呜……”她的声音里有痛、有困惑。
她不明白爹是做错了什麽?
一生忠心侍主的他,不曾做过一件坏事,敬佛礼佛的他,更不曾违逆过一回天意,为什麽要将他卷入江中,活活灭顶?还让她遍寻不着……
“呜……爹!您不要死……”
记忆中的痛苦折磨着她、扭绞着她的心,教她整颗心像活生生的被刀剜般,非但有着撕裂的疼痛,还找不回那颗活的心。
“醒醒!花妍……”眼见她额际淌下了冷汗,梁柏书一个箭步上前,顾不得礼教,一举抱起她,拍著她的颊,意图唤醒她,
“花妍,你做恶梦了,快醒来!”
她身上因恶梦而渗出的汗水而湿透,紧合的眼眸更是教他看了心惊莫名,刹那间,他害怕她遭恶魔吞噬,再也醒不过来。
啪了声,她跳入江中,水声四起,震动了她——
“唔……”恶水闯进她的鼻腔,痛吟出声,勉强地睁开眼睛,目光一时无法凝聚,恍恍然然,寻不到目标。
“花妍?”梁柏书不确定地喊了声,她眸中的空洞骇着了他,他只能定定地凝着她,引领她的注意力。
“梁、柏、书?”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看错?不确定地喊了声,这才迟钝的发觉自己正在他的怀里。
“是,是我。”他拨开她已汗湿的前额发际,面庞上写着不解。“你作了什麽恶梦?”
“恶梦?没有啊!”她摇头否认,但摇不去在梁柏书心上升起的疑窦阴影,若是没做恶梦,她何以会流这麽多的汗,未至天中节,何以热成这副德性?
可她明摆着不愿对他吐实。
梁柏书虽亟欲知道,但不便勉强。只是她的语带保留,教他心中颇不是滋味,似乎她不能全然信任他。
“既然如此,你好好歇息吧!”他的口气明显淡漠。
“等一等!”
“还有事?”平稳情绪之後,他谨守礼教,不容再出差错。
“不是我有事,是你有什麽事?”她纠正他道。“这麽晚了,你来我房里做什麽?”
“白天我听小灵子说你身子不适,既然你还留在梁府作客,我就有责任要照料你。”
“若只是责任,你的表妹告诉你我已无恙,你还来做什麽?”
想到他们在她没瞧见的地方,郎有情来妹有意的!好不快意。
“卉心?她来过?”他反问,显然很意外。
“不是你要她来的吗?”花妍看出他的讶异。
“我不曾要她来。”他摇头,思绪一旋,想着卉心来这里做什麽?花妍并不是她的客人。
“是吗?那我大可不必理睬她的话喽?”她刺探的问,适才作梦而生的惊险与惧意被不知名的喜悦给取代。
整夜的阴郁心情更是一扫而空,忽悲忽喜、忽嗔忽怨,大起狂落的心境大概就是这样吧?
恋着一个人,自个儿再不像是一个人,任由对方的喜怒牵制着
“她跟你说了什麽?”
他倒不是心虚,只是不喜有人造谣生事。而他何以信任才识得不久的她,却不信任亲表妹,之於这点,他很难解释。
“没,没什麽。”她才不想重复呢!她只要知道他不是不肯理她就好,其它的不是太重要。
何况他在这里是事实,他为她而破守礼教,之於她,这意义非比寻常啊!
她的唇边勾起了一抹笑,打由心底欢喜。
梁柏书暗自打量她,她悠转的心思他自然是忖度不了,可她愉悦的神情却明显地展露在他眼前,目光一眩,心连带魂儿一同坠人她的笑靥里。
呆愣了片刻,她继续笑着,像在嘲笑他的不济!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梁柏书的颊边飞上红潮,他假意咳了声,正色道:“已经很晚了,你赶紧休息吧!”
“我现在还睡不着。”她半真半假地回道。
“那……”
“你留在这里陪我,等我睡了才能走。”
她的戏言彻底地烧灼他的脸,不自在地再咳两声,“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这要传了出去……”
“我们早就共处一室不知道几晚了。再说,你不是说我刚做了恶梦吗?要是我待会儿再做恶梦,谁来唤我醒?”
他的脑子像被炸了开般,脑浆溢满脑子,果真混得分不清,但他试图让自己看来正常且稳定。“嗯,好吧!你躺下,我见你入睡再走。”
“嗯。”她安份地依言躺回床榻。
见他两手两眼无措,不知该往哪儿摆,花妍暗笑出声。他的正经八百比她想像中的有趣,他那窜起的红潮更是令她得意。
稍早前,他让她难受了,现下,就拿他的不自在当做回报……她想着、想着,惊吓过度的心绪逐渐止息,眼皮也随之沉重了。
唉,即将而来的天中节真是令她厌烦,每年快到这个时节,她的身与心,总是特别的疲惫、特别的脆弱……
梁柏书细细端倪着她的睡颜,难以自持的将粗掌抚上她柔皙的颊边,所经之处,掌下传来温软触感。
适才她做了什麽恶梦,她醒来的那一瞬,面颊几乎是惨白的,教他的心似被什麽一撞,失去她的惊惧又重回他的体内,似在提醒他,他随时会失去她。
可她不肯对他明说,虽他可以略略拼凑出这梦与她的爹亲有关,但是他不曾了解,这是属於什麽样的伤痛,能够将一个沉睡的躯体逼出泪水和汗水,这定是一道可怕的力量,强到——她与他产生了距离、心灵上的距离。
而令他更惊讶的是,他想知道她所有一切的欲望,是那麽地强烈且不容忽视。
“呜……”呜咽声在他身侧响起,惊回了他所有思绪。未及思索地,他俯身吻住她那哭泣的嘴,完全的封住,不留一丝痕迹。
甫贴上她的唇,他像中邪似的,发狂地吻吮、肆意汲取她的甜蜜与芳香,好似他等待这一刻已等了上百年。
“唔……”
她的手朝着嘴边接近,挥舞的影子惊动了他的理智,他猛地抽身,离开她的唇畔,气喘吁吁。
不可思议地瞪看着她的嘴唇、难以置信地抚着自己的嘴唇……
啊,他疯了!怎会做出这种有违伦常的事?
不能说他後悔,而是一辈子都不曾如此妄为,他一时无法接受,成串的之乎者也、色字头上一把刀、六根清静的字眼逃窜而出,像要逃离他这个淫魔主子般。
霍地,他飞奔出去,企图以夜深露重的凉意,来冲去体内因羞愧而生的闷热。
心不在焉的他,没有注意到,那双尾随在他背後的怒眸与一把嫉妒之火,正熊熊地燃烧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