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少爷又命人做新衣裳给宁儿?”
“是。”管家点头,也是一脸的愤慨。
谷函月拍桌大怒。袁睿到底在想什么?居然对一个丫头这么好?好到镖局里的每个人都不禁要怀疑这两人的“关系”。
新婚才月余,他就做出这种事,而且还一点也不避讳,这叫她那刚进门的媳妇儿如何做人?
莫非她这儿子瞎了眼,明明有个这么娴慧清丽的妻子,却不懂得去疼爱,反而喜欢上宁儿那个傻乎乎的丫头。反了,真是反了!
“不成,我不能允许那小子再这么荒唐下去!”她怒道。
“夫人,您是该想点办法了,连奴才都看不下去了,这少夫人温婉和驯,少爷却这么对待她,下人们每个都替她抱屈!”管家忍不住仗义直言。
“我不会让他这么胡来的。”谷函月下定决心,该是她这当家主母展现魄力的时候了!
袁睿和宋雨脉两个人是能避开彼此就绝不碰面,可是每日的晚膳是怎么也避不掉的——一家三口端坐在餐桌前,气氛十分诡讲。
“娘,我帮您再添些汤吧。”雨脉还是维持着好媳妇的乖巧形象。
谷函月注意到她已不再招呼袁睿。这是当然了,她心想,就算肚量再大的女人恐怕也不能容忍丈夫这种行为吧,也难怪她不搭理睿儿,她替这媳妇感到心疼。
“对了,睿儿。”谷函月以闲聊的口吻问道:“怎么最近很少看你出门押镖?”
“最近都是些寻常的案子,让镖师们去处理就行了。”
“那知府大人那趟镖呢?大人不是要求秘密进行?绝不能出差错。”
袁睿眉一挑。娘在用膳的时候提镖局之事颇不寻常,似乎有什么目的。
“那趟镖我自己跑,不带兄弟。”
“你什么时候出发?”
“就这二天。”
“这趟去京城,恐怕也得十天半个月吧?”
“嗯。”
“雨脉,睿儿跟你提过要离家的事吗?”谷函月突然头一转,对雨脉问道。
“啊?”她怔了一下。“不……没有。”
“睿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要离家十天半个月的,也没向自己的妻子交代一下?”
我干嘛跟她交代?
他去那儿关我啥事?
袁睿跟雨脉相觑一眼,当然,心中想的都没说出口。
“是我不对。”
“为了镖局之事,出远门也是应该的。”
二人的演技已达炉火纯青的地步,各自说完场面话,低头又吃着饭。
“我说睿儿,不如这趟你就带雨脉同行吧!”
“啊?”
“什么?”
两人异口同声喊道。
“娘,您开什么玩笑!”太荒唐了。
“是啊,娘,相公出门办正事,带着我不方便吧!”
“有何不可?”谷函月气定神闲,看来是有备而来。“既然这趟镖是秘密行动,带着妻子同行正好掩人耳目,不是吗?”
“不好吧,娘,我怕……”
“雨脉,你尽管放心,一路上有什么事,睿儿都会保护你周全的。”
“不是这个,我是怕误了相公的正事。”糟了,宋雨脉有种不好的预感。
“怎么会呢?身为武扬镖局的媳妇,你也该多了解一下这些事。”
什么嘛,她才不要,反正她再不久就要回云霞山居了。她暗瞪了袁睿一眼,示意他帮着说些话。
“娘!您别胡闹了,这趟镖很重要的。”
“你说我胡闹?”谷函月板起脸,拍桌怒道。“我说的话你们都不听了吗?我是老了,可武扬镖局是我跟你爹一手撑持起来的,我会不懂事情的轻重?”
一时之间,袁睿和宋雨脉都噤声了,谁也没料到娘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娘,您别生气,我们依您的意思就是了。”雨脉叹口气,知道已无法改变。
袁睿不语,脸绷得死紧。
他们互瞪一眼,又同时撇开视线。
“为什么娘一定要我跟你去?”谷函月离开后,雨脉垮下脸,忿忿地抗议道。
“你方才不也同意了吗?”袁睿反唇相稽。
“我有选择吗?”她怒瞪他。
“算了,就走这么一趟,反正我们两个都没得选择。”袁睿悻悻然道。“休妻的事,等我们回来我就对娘提,就说咱们在路上大吵一架,发现彼此实在不适合。”
雨脉微微一怔,但她很快就恢复过来。
“好。到时你可别忘了你今天说过的话。”
“不会的。”袁睿嘲弄的扯动唇角。“我和你一样巴不得撤清彼此的关系。”
出发那天宋雨脉的心情荡到谷底,想到要和那家伙单独相处半个月……就气闷!
“雨脉,都准备好了吗?”谷函月走进新房来。
雨脉一身素洁白衣,乌黑的长发以一只玉簪绾成简单的发髻。她端坐在房内,桌上是一个整齐的布包。
“娘,我都准备好了。”
“睿儿呢?怎么没见到他人。”
雨脉耸耸肩,嘴角扯出一抹勉强的微笑。
“那孩子真不像话,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见人影,再晚就要误了行程了。”
最好就此别去了,雨脉心想。
“雨脉,你去瞧瞧他好了没!”
啥?雨脉脸色一变。
“还愣在这儿做什么,快去啊!”
“是,娘。”在心里咒骂那家伙几遍,宋雨脉才咬牙走向书房。
他果然在书房。她隐约听见宁儿和他的声音,雨脉站在书房门口,眼前的一幕却让她整个人僵住了——
宁儿低垂螓首,正为袁睿扣上胸前的衣扣。
“我最快十天,慢则半个月就回来了。”她听到他向宁儿交代着。
“嗯。姑爷您一路上小心。”宁儿小声地、羞怯地说。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宁儿明白姑爷是真心对她好,加上他又生得英俊魁梧、高大威严,害她也不禁开始芳心荡漾。
“宁儿,你想要什么?我去京城买回来给你。”他温柔地问。
“不、不用了。姑爷,您给宁儿的已经很多了!”宁儿的头摇得像波浪鼓。
“你真傻。”他宠溺地摸摸她的头。“这些比起你救我的恩情根本不算什么。”
宁儿娇羞地笑笑。他常摸她的头,而她也喜欢他这么做,感觉好亲切,好像一个她想要很久的大哥哥。
袁睿看着宁儿天真的笑,不知为何,竟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愈跟宁儿相处,他就愈难把她跟那夜狂野火热的女子联想在一起。
他一直希望能在她身上找回那个能令他疯狂、令他迷醉的女人,可是完全没有。
若非他十分确信宁儿就是那夜与他缠绵的女子,他几乎要怀疑……是中毒的关系美化了那夜的缱绻,抑或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雨脉站在门口,她没想到自己会有不能呼吸的感觉,看着眼前这一幕,胸口顿时好闷、好痛……
她望着他和宁儿亲密的模样,他看宁儿的温柔眼神,他搭在宁儿肩上的手,他对她讲话的模样——就像宁儿才是他的妻子,而他是即将远行丈夫,正跟她道别……
难怪他要提休妻之事,原来他和宁儿已进行到这种地步。
她不知自己站了多久,只觉得全身发冷,僵硬得无法移动。
“小姐!”宁儿惊呼,蓦地察觉她的存在。
“你在这里做什么?”袁睿深蹙眉头,似乎对她的打扰感到恼怒。
“娘要我来看你准备好了没有。”
才一瞬间,她又恢复原本那清冷的模样,刚才的失神仿佛从来不曾发生过。
宁儿可以感觉到姑爷全身肌肉因小姐的出现而僵硬了。他方才温柔搭在她肩上的手收紧了,几乎要把她的肩胛骨折断。
她仰头正打算叫痛,然而,看见姑爷注视着小姐的神情——像是见着某种美丽却又危险至极的事物,那是种既渴望,又复杂的感情……宁儿不禁愣住了。
“我这就过去。”和他的眼神相反,他的声调僵硬而不耐烦。
雨脉冶哼一声,昂首转身离去。她的背脊挺得直直的,自始至终没让任何人看出她的软弱。
“到了没有?”
“还没。”
“怎么这么久?你一个时辰前就说快到了。”
“要不是你非得要坐马车,我们早就到了。”
“不坐马车,你要我怎么走?”
“骑马啊,你又不是不会。”
“我才不要!马好臭,骑久了又很累。”
袁睿的脸微微抽搐。这就是在娘面前百依百顺、柔弱温驯的小妻子。实际上的她是个脾气差、个性乖戾又爱使唤人的小野猫。
这一路她简直把他当成服侍她的小厮了。明明可以自个骑马却又不骑,偏要雇辆马车,真够麻烦。
“这位爷……”马夫犹豫地来到袁睿身前,“待会儿咱们可是要绕过前头的林子,转往汴家村的方向?”
“绕过林子?为什么要绕过林子?这不是浪费时间吗?”袁睿蹙眉。
马夫摇头。“客倌您有所不知,前头这片树林有些古怪,咱们村里流传了很多传说,别说是现在就快天黑了,就算是大白天,也没人敢进去!”
“无稽之谈。天底下哪有什么鬼怪,不过是谣传罢了。”袁睿对神鬼之说最是不屑。
马夫听袁睿这么一说,脸色刷白。“您可别胡说,万一冲犯了鬼神……”
“够了,别说了。咱们这就走,离天黑还有一个时辰,足够我们过这片树林的。”袁睿断然做下决定。
“这位爷……”马夫站在那儿,拧绞着肩上的布巾,面露恐惧。
“怎么了?还不出发?”袁睿命令道。
“不……我不去了……”
“你说什么?”
“如果您一定要过这座林子,那……很对不住,我不能载您夫人了。”马夫咽了咽口水。
袁睿皱眉,为这村夫的迷信厌烦不已。
“算了,大不了我加你钱,总之今天我一定要过这座林子。”
过了这片树林就到杭州了,顺利的话,今晚他们就可在杭州城打尖,要是绕路的话,那可要浪费一天的行程。
“不是钱的问题,我怎么都不会进这树林!”
想不到那马夫如此坚持,袁睿气得瞪他一眼。
马夫虽畏惧眼前男人逼人的气势,但鬼怪传言早已深入心中,又岂是三百两语可消除的。
“对不起……大不了,这钱我不赚了!”
俗话说,杀头的生意有人做,这人连钱也不想赚,看来他是说服不了他了。
“你怎么说?过不过这林子?还是你也信这些?”他无奈的望向宋雨脉。
“当然要过。”开玩笑,她怎能在他面前示弱?雨脉高扬起头表示道。
“那好。”算她有胆识,袁睿在心中激赏。
大部分的姑娘家在听到这种事,都会害怕得发抖甚至哭泣,他这“妻子”果然不一样。不!他不早就知道她有“多么”不一样了吗?
“既然如此,你与我共乘一骑,现在就出发。”袁睿明快地作了决定。
“我不要!”雨脉冶拒。“谁要与你共乘,又挤又臭,我要坐马车。”
“你没听到吗?人家不载!”她是聋了还是傻了?
“我可以跟他买这辆车。”雨脉挑衅地看袁睿一眼,然后拿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交到马夫手上。“这一百两给你,车留下。”
马夫自是满心欢喜。有了一百两,他可以再买更好的车,他连声称谢,欢天喜地的离去了。
现场留下一辆空马车、一匹袁睿的骏马,和互相瞪视的一对男女。
“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袁睿脸上微微抽搐。
“你看不出来吗?”她轻鄙的眼神像在诉说他怎么蠢成这样。“一匹马、一辆马车、两个人,你说要怎样?”
当然是他驾马车,而她依旧安稳的坐在马车里啰,笨!
“你!”袁睿爆出怒吼。“居然把脑筋动到我这匹骏马头上?你可知这匹马是多么珍贵——”
“再好的马若不实用有什么价值?”她冷冷打断他的话。
袁睿瞪视她,有种强烈的杀人冲动。
“还不快准备?都要天黑了。”宋雨脉丝毫未被他的怒气吓退,她挥挥衣袖,高傲地命令,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女皇。
那他,岂不变成她的车夫了?袁睿当场气黑了脸!
衰!衰!衰!
他就知道跟她出门一定没好事,不,应该是说从娶她进门那天开始,他就被她带衰了。
才进树林没多久,天空就飘起了细雨,接着,居然下起倾盆大雨!
冰冷雨水打在他毫无防备的脸颊,刺入眼睛,沿着脖子,浸湿他全身。而他的妻子此刻正坐在舒适干燥的马车里……
该死,他是欠了她不成?
冷静下来,他勉强告诉自己,忍一忍,一会儿就过去了,快到杭州了,等到了杭州,就有酒馆,有干净的房间,有温热的洗澡水,有床,有食物……
就在此时,传出一声轰然巨响,下一秒钟,他发现自己连人带马的摔落在泥地上。
大雨还是继续下着……
“怎么搞的?”他大声诅咒,从地上跳起来,这才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地上有个好深的窟窿,马车就是在这儿翻覆的,可能是大雨造成视线不良,他才没看见。
该死,马车的轮子全毁,看来是不能再用了。
“你还好吧?”他在雨中大吼,掀开帘幕。
马车是整个侧翻过来的,他见到雨脉跌落在车内,脸色苍白,还怒瞪他一眼。
很好,至少她还“生气盎然”。
“有没有受伤?”他伸出手想扶她起来。
宋雨脉不甘心地咬着牙,却还是迫于情势,让他握住,任他将自己扶出倾倒的马车。
“流血了。”他皱眉道。
雨脉这才看到她白色的衣袖处已被血染红。
袁睿二话不说,撕下衣服的下摆当成布条,将她的伤处紧紧包扎起来。
雨脉没喊疼,站在雨中,任他摆弄着她的手臂。
“该死!”他又咒骂出声。
有没有搞错,雨脉瞪他。受伤的是她,而且驾车翻覆害她跌伤的人是他,
他骂什么骂?她正打算反唇相稽——
“披上!”他粗声吼道,并将身上的大氅解下来套在她身上。“站在这儿
别动!”他将她安置在大树下,那儿雨小一些。
咦?她疑惑的看着他走开,冒着大雨奋力的将马匹解救出来,还从马车里拿出他们的行李,再将它们系在马鞍袋上。
“来吧!”他跑向她,全身湿透,大量的水自头发流下,分不出是汗抑或是雨,这样的他让她怔了一下。
“快,马匹还好没受伤,咱们快走!”他没给她反应的时间,拖着她就走。
她以为他会粗鲁的拉她上马,想不到他竟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马背上,细心避开她的伤处,仿佛她是个珍贵的瓷器。
雨脉呆坐在马背上,不一会儿,他也上了马,坐在她身后。
“你做什么?”她惊呼,他——居然脱掉他刚给她的大氅。
“这样比较暖!”他在滂沱的雨中大吼。
他将大氅甩开,披在自己身上,包裹住两人的身子。
什么嘛,好霸道,也不管人家要不要,
雨脉被他圈在怀中,大氅将她与雨水隔绝了,世界变得寂静,只有他胸前传来稳定的心跳声和依稀的雨声……
他灼热的体温渐渐温暖了她寒冷的身子。
她应该很讨厌的——不管是男人的味道、汗水、身体的碰触,更何况是这样紧密、无从逃脱的拥抱。
为什么在这样的大雨中,在这样的怀抱中,她却感到从未有过的一种……
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