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问他是否没睡。
她脱了衣服,把睡袋紧靠帐边钻了进去,头枕在叠好的羊毛外套上,一动不动地躺着。
她听不见他的喘气声。
她静听了几秒钟,眼睛睁大,突然,一阵本能和紧迫的惶恐涌上心头。她几乎停止了呼吸,来不及多想,紧张地问:"雷利,你没事吧?"
"睡觉。"
他说话的口气仿佛她是一个淘气的小孩子。她忿忿然,刚想发脾气,马上意识到自己又孩子气了,于是忍了回去。"我半天听不见你喘气,还以为你……"
"是你不想停战的,莫丹。我们现在都在床上,别再挑起事端了。"
他的话深深地刺痛了她。他说得对,是她不想停战的,但是他也不能就此以为她是想勾引他?莫丹觉得自己的感情被贬低和侮辱了,她把身子缩进睡袋里,眼泪涌了出来。
他还是那个当她为他清洗伤口后,立刻发现她想痛哭一场并把她搂在自己怀里安慰的人吗?应该说,他的体贴是真心诚意的。
可是,他现在怎么判若两人了呢?现在,他不但不温柔体贴,而且相当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无言的泪水一串串顺着脸颊流了下来,那是受伤的泪水,可伤在哪里她却说不清。是的,她怎么能承认雷利·汉拉恩已经深深地走进她的生活,她对他如此在意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而且为什么?
莫丹不快地想,自己两天中老是在矛盾中挣扎。他破坏了我的安宁,破坏了我的平静。好在他明天就要走了。
还是别想了,莫丹。明天雷利就要从你的生活中消失了。他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明天怎么还不到来?
莫丹终于睡着了,可是时醒时睡,做着好多荒唐离奇的梦,最后以噩梦告终。梦见一个叫安娜的女人,手里举着一把剁骨刀,刀刃闪闪发亮,在后面紧紧地追她,把她逼进一条无边无际的走廊里。雷利、霍华德和德兹站在一旁看热闹,一边狂饮啤酒,一边咧着嘴笑。
她跑到一段楼梯前,楼梯两侧站着一群巨人,他们都穿着锈迹斑斑的盔甲。她刚要从楼梯上摔下去时,突然被吓醒了,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上帝,你怎么了?"
被吓得魂不附体的莫丹扑向雷利。"你也不帮我,"她责怪他说,"那个女人追着要杀我,你却在一边袖手旁观看热闹。"
"原来是做梦。"他不耐烦地说。
幸好不是和性有关的梦,尽管她和雷利又一次在这个巴掌大小的帐篷里,面对面地躺着,她居然没做这类梦。"我起来了,"她说,"背过脸去。"
一夜之间变天了。天上黑压压地布满乌云,风飕飕地吹在脸上有些凉意。她冻得哆里哆嗦去打水。正做早饭时,雷利吃力地迈出帐篷。她往燕麦粥里放了些葡萄干和杏干,搅了搅,见他一瘸一拐地在岩石上来回练走。他病得不轻,她想,随手把煮咖啡的火关了,喊了一声:"咖啡好了!"
他一只手撑在凸出的崖壁上,挺着胸脯。她又揽了搅燕麦粥,找出他的缸子,盛了满满一缸子热腾腾、香喷喷的粥。他步履蹒跚地走了过来。因为发现他喜欢吃甜食,她往缸子里放了两大勺糖。他坐在最近的一块大石头上,她递给他一杯咖啡。
"谢谢,莫丹。"
她的眼睛躲着他。当她把燕麦粥的火拧小,开始加奶粉时,他突然问道:"从这儿到你藏车的地方有多远?"
"大约四英里。也就是说我们得往回走。"
"这段路怎么样?"
"和来的路差不多,不好走。"
他轻轻地把缸子放在岩石上。"那看来我今天还走不了。我不能整整四英里的路都靠在你身上走。"
他下颚紧绷,双唇紧抿。莫丹心沉了下去,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挺住另一个二十四小时。"靠就靠着,我不在乎。"她硬着头皮撒谎。
"可我在乎。"
奶溅在锅外边一些。莫丹勉强压住火,平静地说:"我还是希望今天走。"
"我何尝不想今天走?我当然也想走。但我更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
她不知道从哪儿突然冒出一句话来,"难道我就那么可怕,你迫不及待地要摆脱我吗?"她喊得嗓子直疼。
雷利长叹一口气。"见鬼,莫丹……难道你非逼我把这话说出来不行?我是那么迫切地想和你做爱,五十英寸的距离,简直就像精心设计出来的酷刑,无时无刻不在折磨我,我彻夜难眠。就是现在我也恨不得像原始人一样,把你拖进帐篷里去。我一生中从未有过这种感受--这么难以控制自己,对另一个人这么心疼。我恨,恨的是你对此居然毫无察觉。"他咧嘴苦笑了一下,这种笑不论何时何地都能让她动心。"我知道,我简直就像一只处于发情期的雄麋。为此,我向你赔礼道歉。其他我就无能为力了,但我发过誓,我再也不碰你一下。"
这番话的含义太多了。莫丹迷茫地问:"不想来点燕麦粥?"
"这就是你要说的?"
他想让她说什么呢?她的手指一直紧紧抓着木勺,因为用力,指关节都发白了。"雷利,安娜是谁?"
他做了个鬼脸,"我是不是总提到她?"
她点点头,顽皮地一笑,"她就是在梦里那个举着一把菜刀追我,把我吓醒的女人。"
"这么说你不烦我?"
莫丹盯着他,"你这样以为吗?"
"可昨天你让我觉得你烦我。好,给我来点燕麦粥。"
他不那么紧张了,肩膀松弛了一些。莫丹咬着下唇,若有所思地锁紧眉头。她盛出燕麦粥,递给他奶和糖。她的眼睛始终没离开碗,好像从没见过这么香甜诱人的燕麦粥。"这两天我的感觉可以说是全新的;甚至没有任何经验可以借鉴和比较。我原以为我很了解自己,现在突然发现我并不了解自己。"她抬起头,一双眼睛清澈碧绿得像一池湖水。"假如说你是一头雄麋,我就是刚刚出生的小鹿,活蹦乱跳,一点也不通情理。"
他突然激动起来,"是你的优雅抓住了我的心。"
莫丹被一口燕麦粥噎得满脸通红。她憨憨地问:"我还不知道你多大了。"
"三十五岁。顺便告诉你,安娜是个修女。"
莫丹手里的勺子滑掉了。"修女?"
"修女安娜。她长着一双黄褐色的眼睛,小巧玲珑的身材,精力充沛,心地善良。她和其他五个修女一起管理着纽约市的一个小孤儿院,我就是在那里长大的。我的父母是爱尔兰人,在一次火车事故中双双遇难。你先别可怜我,我要说的是,这些修女们好极了。除了有点怕修道院院长,我在那里非常幸福。"
莫丹百感交集,她感激那些善良的人,同时又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她的大脑在超速转动,"孤儿院有多少孩子?"
"七十个左右。"
"怪不得修女们那么忙。"
"你怎么知道的?"
"你烧得迷迷糊糊地说,有人忙得顾不上你……听上去好像很不高兴。"
"我小的时候经常做噩梦。"他的声音显得有些压抑。"一天晚上我从梦中惊醒想要安娜,可是院长对我说,安娜很忙,不要为一个愚蠢的梦去打搅她。"
"你那时几岁?"
"四五岁。我说过你不要觉得我可怜。莫丹。无论我以后成了什么人,都不会忘记这些修女,我会一辈子感激她们。"
她似乎觉得找到了解读他性格的关键,但还有待仔细琢磨。她甩了一下头,郑重其事地说:"不要对我说我应该有什么感觉,不应该有什么感觉。"
"我长大成人后,"他接着说,"总是喜欢文静、贤惠的女人,我想就是像修女那样的女人……不用说你会理解为什么。"
"我喜欢像我父亲那样性格沉稳的男人,和像我父母那样平静安宁又充满柔情蜜意的婚姻。'"
"这么说我们之间只有性了。"
她不喜欢他这种揶揄的口吻,一点也不喜欢。'你我之间没有任何安宁可言。"
"是荷尔蒙的原因,莫丹。在我看来,还有长期的禁欲。"
"你的最后一个女人文静、贤惠吗?你们的性生活好吗?"
连莫丹自己都没想到竟会提这个问题。雷利眼里闪着笑意,"说实话,非常无聊。"
"我与托马斯和奇普也是如此。"
"我们不是在做仟悔吧?但是你我之间绝不会无聊的。"
雷利似乎已经主动出击,并击中了她。但是莫丹可不想退却,"我看未必。"
"我敢肯定不是。"他眯起眼睛,"那么……等离开这儿以后,我们尝试一下怎么样?"
"不,"她紧张地喘着气,找了个合适的理由,"我对你一点也不了解。"
"我觉得你应该很了解我,就像我了解你一样。我了解你的勇气、你的脾气、独立精神,还有你那惊人的美丽。我们只在乎这些最主要、最本质的东西。至于其他--什么住在哪儿,做什么工作--不过是外在的装饰而已。
莫丹似乎有种被流沙包围了的感觉,无路可逃,也喘不过气来,但她还是固执地说:"雷利,等把你送到索来尔后,我还要一个人回这儿来。"
"我不会让你这样的。"
她的碗是空的,但却想不起是否吃过东西。她心烦意乱地嚷道:"我学过心理学,我懂得性机制。这两天发生的事简直就像一场戏--枪击、流血,在荒郊野外的帐篷里一起过夜。难怪我们的荷尔蒙分泌过剩。但是这些毕竟不是真实的生活,既不是你的真实生活,也不是我的。"她"腾"地站了起来,做了一个分手的动作。"反正你说过,你保证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我们都不会这样做。现在我要去散步,要走得远远的。"
她迈开步子,快步走下排水沟,好像后面有一群小狼仔在追她。反正雷利跟不上她,对此她颇为得意。说实话,刚才只要雷利上来吻她一下,她的所有高谈阔论顿时就会化为乌有。她太清楚这一点了。
要保持距离,莫丹。她告诫自己,步子迈得更大了。
她走了好久,几乎忘记周围的一切,这不是她平时的习惯。她眼前老是浮现一个小男孩的身影,他希望夜里有人哄他睡觉,但却遭到拒绝;他是被那些心地善良、但却忙得不可开交的修女们精心照料的许多孩子之一。
亲密,这就是他所需要但却被拒绝的东西,想着想着,她放慢了脚步。那么,淡然是平静和安宁的代名词吗?
奇普很淡然,其实托马斯也是如此。可那时她却以为自己和他们很亲密。
而她父母的那种平静、安宁的婚姻又怎么样呢?也亲密吗?或者说平静、安宁只是一种表面现象?
还有许许多多问题。她胡思乱想着,拧开水壶想喝口水。走了这么远,她第一次打量了一下四周。突然,震惊和恐惧瞬间驱走了她对亲密的思考,只见一道五彩缤纷的彩虹横跨在地平线上。彩虹后面石灰石悬崖被笼罩在灰蒙蒙的倾盆大雨中。紧接着,恐惧变成了恐慌,因为她从没警告过雷利关于骤发洪水的事。要是他去河床散步怎么办?那他就出不来了。
她拔腿就跑,用平时难以想象的速度在坑坑洼洼的地上飞跑。雷利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绝不会原谅自己。今天早上她不是明明看见天上的乌云吗?为什么事先不警告他呢?为什么?!
她一边跑,一边支着耳朵倾听另一种声音。在她的沙漠旅行生涯中,总共有两次耳闻目睹了突发的洪水。那猛兽般气势汹汹的洪水,使人联想到交通高峰时从公路上传来的过往车辆的轰鸣声。她祈祷着雷利能够看见她,从一块石头跳到另一块石头,她拼命跳跃着,找最快捷的路,拼命朝河床方向跑去。她为什么走了这么远?怎么能这么掉以轻心?怎么这么愚蠢?
小石子在她的靴子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她停了一下,想平静一下狂跳的心脏和急促的呼吸,并注意倾听有没有异常的动静。终于,她听见了令她毛骨悚然的声音,那是排山倒海的咆哮声。不知道的人,根本不会想到这是洪水的声音。
她像离弦的箭一样又开始跑,一边跑一边声嘶力竭地呼喊着雷利的名字。峭壁回响着她的声音,像在嘲笑她。再拐过两个弯就到岩壁上凸出的那块石头了……要是他不在,她就再往前走。不知被什么刺痛了,她全然不顾,满脑子想着,他不会出事的,他会安然无恙的。
拐过最后一道弯,又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岩石那儿是空的。
莫丹万念俱焚,冲过第一块凸出的岩石,带着哭腔,她喊道:"雷利!"她放声大叫。"雷利,你在哪儿?"
"怎么回事?"那是雷利的声音。
她一个趔趄站住了。发现刚才光顾跑,没注意到帐篷是敞开的。雷利正在岩壁上凸出的那块石头上练走步,他笨拙地一步一步走着,活动着他的腿。莫丹呆若木鸡地站着,一只手捂住胸口,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她脚下倾斜了。
他安然无恙。
她马上就意识到另外一件事。洪水正在逼近,就在眼前。刻不容缓,她用靴子尖和手指把住岩石向上攀,又用尽吃奶的力气翻身跃上岩石。她从地上爬起来,想都没想,一头扑到雷利的怀里,用余下的力气死死抱住他的腰,头靠在他肩上。他的手臂也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她。"怎么回事?"他的声音有点异样,"你喊什么?"
她的胳臂紧紧抱住他。他身上散发着沙漠的气味和汗味,还有皮肤上的香皂味。此时此刻,除了脉搏狂跳外,她惟一的意识是:谢天谢地,雷利没有危险。她的头伏在他的肩上喃喃地说:"突发洪水,你听见了吗?"
"我只听见你的心在跳。"他还开玩笑。
"你听!"
他停住了。"你是说我们现在听见的这个声音?这是洪水的声音吗?"
"是洪水。要是在河床里碰上洪水,你就没命了。"她突然抬起头,眼里流露出悔恨交加的神色。"今天早晨我看见天空里有乌云,本应警告你,可我没有,光顾和你保持距离了。雷利,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绝不会原谅自己。"
"今天早晨的事都怨我。天啊,莫丹,你听。"
他们向峡谷望去,只见巨大的水浪像一条黄褐色的巨龙,铺天盖地地从岩石中间穿流而过。一棵大树被连根拔起,树干被凶猛的洪水推着,像一个发了疯的小丑在跳舞。随后,小水沟被翻滚着的污浊的洪水吞没了。洪水卷着一块块砾石撞向岩壁上凸出的石头,一根根圆木在洪水中起伏着,漂流着,像火柴杆一样。
在洪水的咆哮声中,雷利问:"一下子从哪儿出来这么多的水?"
莫丹始终紧紧抓着他。"我生怕你去峡谷散步,你会被洪水淹死的--如果那样,我会后悔死的。"
他拉了她一把,远离岩石边。"如果你发现我不在,是不是会去小河沟找我?"
她实话实说:"当然。"
"莫丹。"他把她抱得更紧了,并在她张开的嘴唇上吻了一下。她还不能读懂他脸上的确切含义,但她熟知他的吻。她欣然接受了,并感到由衷的激动和欣慰,因为她就在他怀里,他安然无恙。然而,如同她身后的洪水一样凶猛,感激之情骤然变成了其他某种更复杂、更迫切的东西,某种由于喜悦之极而亟待向他敞开的东西。
颤抖的四肢、快乐的呻吟、强烈的渴求,交织在一起。她摸索着解开他的上衣纽扣,一只手伸了进去,抚弄他浓密的胸毛,感受他皮肤的温度,他紧绷的腹肌。她拉了一把他的腰带,只想和他的身体直接接触。
他拦住她的手,"莫丹,我们不能!"
他的眼睛蓝得像沙漠酷夏里的蓝天,火一样灼热地在她身上燎过。
"但是我想要……"
他把一个手指放在她嘴上,温柔地摸了摸她那柔软的嘴唇,同时向前靠在她身上。"我何尝不想--想得无法平静。但是我们不能,至少现在不能。我们不能冒着怀孕的危险,这是我们都不希望的。"
关于复杂事物的最终论述是怎么样来的?她信马由缰地胡想着,臀部不由自主地向他贴近。他粗暴地把她推开。"不行!"
她倒在他怀里,"我受不了了。"
"等明天,"他声音嘶哑地说。"明天我们就离开这里。我们在索来尔找一家旅馆,狂欢一夜,直到我们谁也受不了了。"
见他的脸上呈现出无法压抑的渴望,莫丹忍了回去,她扭过头,向远处望去。凶猛的洪水已经有些退去,可是她感情的潮水却难以消退,它像洪水过后泛着泡沫的泥浆一样,一片狼藉,难以名状。"明天早晨我一个人回来。"她说,话音在脑子里虚无缥缈地回响着。
"你不能。"
她并不打算承认他是对的。"我救了你,就该对你负责。这就是为什么我今天这么焦虑。"
他搂着她的肩说:"应该对我负责的只有我自己,莫丹。"
"我敢打赌,那些所谓文静、无聊的女人肯定不会对你负责。"
他的嘴角露出一丝讽刺,一点幽默,"哪有那么多女人。没错,她们不会对我负责。莫丹,我看你是不是有点吃醋了?"
"当然不!"
"那你的眼睛怎么那么绿?"
她绷不住笑了。"怎么说呢,"莫丹的嘴角弯弯地翘起。"就算有点吧。"
"我没向你打听托马斯和奇普,是因为我想一举击败他们。"她惊呆了。"我们能不能坐下来谈。我的腿有点疼。"
"没什么可谈的。"她心烦意乱地说着,一屁股坐在身后一块大石头上。"说起来真无聊!鬼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十九岁时就和托马斯上床了。"
雷利和她并排坐在大石头上。靠得太近了点吧,莫丹暗想。他问:"他是第一个吗?"
"在很长时间里也是最后一个。"
"他对你好吗?"雷利继续问。
她愣了一下,"瞧你说的?你越来越像危险的洪水了。他对我不错,雷利。事情是这样……"她皱起眉头,努力回忆着十年前的事情。"大学二年级时,我对和异性交往的兴趣远远超出按时交作业。我周围的朋友没有一个是处女。我真不好意思说出口,其实,我是个没主见的人,受周围同学的影响很深。当我在学生会遇到托马斯,开始与他频繁约会时,我自认为已经爱上了他,并决定以身相许。"她面带忧郁地说。"从那以后我就学会自作主张,听不进去别人的意见。总的来说,我和托马斯相处得还可以。我修过爱情诗这门课,由衷地向往诗一般的爱情,什么星移斗转啊,电闪雷鸣啊,那种惊心动魄的爱情。"她的鼻子迷人地向上皱了皱。"也许是我太浪漫了,和我的年龄不相符。"
"这么说没有闪电?"
"连个影都没有。"
"那和奇普呢?"
她挪了挪,离他远了点。"哦,那是另一段故事了。瞧,洪水退了。"
他盯着她的脸。"莫丹,沙漠里的洪水、响尾蛇、蝎子和干旱,真的能替代你我之间的那种爱情吗?"
她反问他,"你干吗不给我讲讲你生活中那些兴奋的事情?雷利,难道你的生活始终是平静、乏味的吗?"
他眯起眼睛。"你是让我讲,在狂风暴雨的海面上驾着渔船?还是在海洋深处解救身陷囹圄的海豚?或者在水下录制鲸鱼的歌声?"
"你是个科学家?"
"专门研究海豚的生活方式。"
"我猜就是这么回事,"她慢条斯理地说,"在美丽的夏威夷海边玩冲浪,在银装素裹的雪山脚下滑雪。一看你就是这种人,"她说得更慢了。"所以说,你去你的海洋,我回我的沙漠。你我各奔东西,各走各的路。这又让我多了个明晚回来的理由。"
他一只手放在她腿上,"我爱海洋就像你爱沙漠,都是爱它们的美丽与险恶。我们有很多方面都一样,都喜欢冒险,谁也不喜欢平淡的生活。"
他手掌传来的温热渗透了她的衣服。这不是冒险又是什么?莫丹惊慌地站了起来。"你住加州,我住波士顿,我们天各一方。我从托马斯那里学到的最难忘的一课,就是在性的问题上不能随随便便。"
"我住缅因州。那儿有我的一个研究所,我们和拖网渔船有协议,一旦有海豚被网住,就马上通知我们。缅因离马萨诸塞州不远。"他继续说,"性爱并不意味着婚姻。但我们绝不是逢场作戏。"
"你以为如果我们做爱了,你就对我有免疫力了?你以为性就像得过流感一样,能让人百病不侵了吗?"
"我没那么天真,莫丹。"
"我们总是吵!"
"因为我们是两个孤独的人,习惯走自己的路,却又卷入了双方都厌恶的亲密。"
"厌恶,这个词用得够绝的。"她不喜欢这个词,但她不想告诉他她不喜欢。
"我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这么说,我们谈论的性爱,虽说不是逢场作戏,但也不会天长地久,不会亲密无间。请原谅,我真有点糊涂了。"
雷利噌地站了起来。"你以为我就把一切弄明白了吗?"他火了。"所以我才用了冒险这个词。"
"真讨厌!"她也对他喊着,"你到底是厌恶亲密,还是厌恶我?"
"别说傻话了,"他吼着,"你气我,激我。短短的三天,你把我的世界整个颠倒了!但是,不,我不厌恶你,莫丹·卡西迪。"
"有朝一日,也许我会同情霍华德的,"她突然莫名其妙地说,"也想杀人。"
雷利把头向后甩了一下,哂然一笑,黝黑的皮肤衬着一口雪白的牙齿。莫丹又一次惊诧地意识到自己浑身充满了活力,不是因为沙漠,而是因为一个男人。
他是她有生以来遇到的最性感的男人,也是最有个性的男人。
"我要去做饭了,"她嘟哝着,"如果明天走,你现在就必须好好休息。"
"遵命,女士。"他顺从地答应了一声,朝她咧开嘴笑了。
她也报以微笑,第一次感到大惑不解:难道吵架也是表达亲密的一种方式?如果你对一个人无所谓,怎么会和他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