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表面上笑著听著,可心里打定主意将那些要求视为马耳东风。既是马耳东风,自然不在他选妻的条件里。
再说,他尚未做好娶妻的准备,要他这么随便、仓促的找个人来娶,除非他被爱冲昏了头。
“阿彻,那天巡抚大人提及有一帮土匪据山为王,平日奸杀掳掠,坏事干尽,连府衙的捕快都拿他们没办法;想不想动动筋骨,杀得他们落荒而逃?”吴友凡提出建议。
“你也这么想?我已经派人去勘查地形了,如果一切顺利,我打算杀他们个措手不及,求爷爷、告奶奶的。”
“你已经著手进行了?怎么没听你提过?”
“你这几天总往水叶轩跑,不好妨碍你的雅兴,所以没先告诉你。”
“涮羊肉哪里是什么雅兴?打土匪才是提神良药。”
“我看苏州真是适合你的地方,你在这里多愁善感的模样全不见了。”
吴友凡不好意思地搔搔脑门。“这里有人情味,大家又热情,不好的事自然很少想到。”
“是水叶轩的人特别有人情味吧?童水叶待你大概特别热情吧?”钟彻取笑他。
“童姑娘待我热情是因为我是她的客人,若你不是这么痛恨羊肉,她待你一样不会太冷淡。”
“是吗?我真怀疑,童水叶知道我恨她,见了我像老鼠见到猫似的。”躲都来不及。
“所以问题出在你身上。”
“我不想再讨论她的事情。”钟彻微蹙起眉。
“因为她要嫁给别人?”
他身子一僵。“什么意思?”
“是不是所有遇上这种事的男人都会像你这样嘴硬?明明在意这件事却不愿承认。”吴友凡大剌剌地猜测著。
“你在胡说什么?”再说下去,他怕自己会翻脸。
吴友凡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我是不是胡说以后便能证实,怕只怕到时候有人要感叹恨不相逢未嫁时。”
“吴友凡,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钟彻发起脾气来。
吴友凡淡淡地一笑。“有一点,可是我还是忍不住要多说几句不中听的话,水叶姑娘真的是千载难逢的好女人,你错过她,会后悔一辈子。”
“我不以为然。”
吴友凡知道再多说也无用,耸耸肩后迳自离去。
“你们全让童水叶给骗了。”钟彻喃喃自语。
想著想著,他咬了咬牙。他会后悔吗?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后悔了,那么就让他后悔吧!
听见钟彻在身后喃语,吴友凡长叹一口气,他之所以劝钟彻,是因为担心好友逃避现实,看不清自己想要的女人原来是童水叶。犹豫拖杳的行为只会把她推向别的男人身边。
他是个善良的人,不愿见朋友痛苦与悔恨!可是能帮的就这么多了。
其他的,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
站在山风阵阵袭来的悬崖上,钟彻俯瞰四处逃窜的土匪,他又赢了一场战争。
带兵打仗对他来说太轻易了,不论卷起黄叶、卷起尘沙的暴风有多大,都无法阻止他剿平山寨的决心。
总是这样,他没吃过败仗,也从来不知道失败是什么滋味。他自负地笑了笑。
立了大功的钟家军走进苏州城,城民们列队欢迎英雄凯旋,整个庆贺活动足足办了三天三夜。
就在钟彻志得意满的参加大宴小酌的同时,水叶轩的生意简直可以用好翻天来形容。
“全拜大将军赶走了土匪之赐,水叶轩从早上开铺到晚上收铺,没有一张桌子是空著的。”毛毛兴奋难抑地说道。
“是啊,今年冬天过年咱们肯定有个好年。”年纪最轻的冬青也跟著说。
毛毛敲了丁冬青的脑袋,“这还用得著你说,姑娘会是小气的人吗?哪一次过节不是花红、羊肉的让咱们带回家?今年过年当然不会例外。”
“你们不去厨房帮忙,在这里嘀咕什么?”刚从外头走进来的章兰希凑趣道。
“没什么,我们这就去帮忙了。”
两人转身离去。
水叶轩虽然多请了几个跑堂的来帮忙,可生意实在太好,还是常常忙不过来,还得劳驾章兰希抽空过来帮忙收钱。
“水叶,有没有考虑把隔壁铺子顶下来,两间打通扩大营业?!”章兰希趁著人较少时问道。
“看看情况再决定,上个月慈心堂才修缮,我手头上没什么闲钱。”
“可这个月生意大好,应该会有余钱啊。”
“还是要留下来给孩子们添些衣裳和书册,还有请老师授课的费用,不能不节省一点。”
“也是。”章兰希点了点头,“对了,刚才我来水叶轩的路上,见钟将军在悦宾楼宴客,席开百桌尚有余,坐不下还坐到街道上来了。”
“这么热闹?”
自从她放出将要成亲的风声之后,她和钟彻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连偶遇好像都不曾有过。
“是啊,要不要去凑凑热闹,听说将军要当众宣布他娶妻的喜讯。”
“娶妻?!”童水叶呆愣住。
她怎么会连一点儿风声也没有听说。
“是啊,算殷书莲好福气,最近走了狗屎运。”
“钟彻要娶的人是她?”
“听说好像是,又好像不是,所以我才问你要不要去看热闹。”
“可铺子里这么忙,我走不开。”
“怎么会走不开?有我在,一会儿炎吉也会过来帮忙,你去瞧瞧嘛!”
童水叶犹豫著。
“没关系啦,难道你怕大将军看见你不好意思?”章兰希猜测著她犹豫的原因。“其实现场人山人海,你站在其中要被发现还不容易呢,”
“我还是留下来帮忙好了,你去吧!”
“你完全不好奇吗?不然我陪你去。”章兰希主动提议,正巧看向甫进门的史炎吉,连忙喊他过来:“炎吉,你快过来帮忙看铺子,我和水叶有事出去一下。”
她拉著童水叶的手便往外走。
“你们要去哪里?”史炎吉对著她们的背影大嚷。
“我们要去凑热闹。”章兰希回头答道。
“凑什么热闹?”
“回来再告诉你。”
“喂,你们是不是要去悦宾楼?”史炎吉已然猜到。
他刚刚才打悦宾楼经过,自然知道那里正热闹著,锣鼓喧天,鞭炮声不断,戏台上还请了班子唱大戏。
只是,水叶去那里做什么?
***
起初,童水叶离钟彻好远,后来,她竟被人群挤到前头去了。悦宾楼前吃饭的人很多,没位子坐站著看热闹的人更多。
她很想哭,为了发生在两人之间的事,可她明白自己不能哭,一哭只会引来人们的注意。
她怔怔地瞧著钟彻,他的视线却从未往她所站的方向投过来。
这样也好,她只想这样远远的看著他。
“你瞧,殷书莲就坐在大将军身旁。”章兰希扯著她的手叫她看。
“我们走吧!”
“才刚来就要走?我们好不容易抢到现在站的位置,一会儿大将军应该就会宣布大喜之事了吧。”
“走吧!”她不想看了。
“你是担心水叶轩吗?”
“不是。”
童水叶是担心她再站下去、再看下去,她会哭得没完没了,那多尴尬啊。
至于她会哭,是因为觉得自己的身世可悲,还有其他原因吗?
她一直问自己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否则为什么一想到他就要娶别的女人为妻,她的心就哀痛难当。
她爱上他了吗?难道她对他有了非分之想?她当著他的面发过誓的啊!
她不能爱他的。
“那就别急著回去嘛!”章兰希想好好地玩玩。
童水叶侧身,本欲独自离去,却在她转身扬首、强忍泪水的同时,眼角余光瞥见一名弓箭手正躲在对街的屋檐上,弯弓搭箭,矢在弦上,随时都可以置人于死地。
童水叶心一慌,没有多想,在弓箭手放弓的一刹那,她急扑上前掩护钟彻。
“不——”
一声惊叫过后,一阵穿心的刺痛袭上她的胸口,因为剧痛,她睁大了眼,虚弱地跌入钟彻的怀中。
“童水叶……水叶……”钟彻措手不及地将她搂进臂弯里,心莫名地痛楚著。
四周一片混乱,尖叫声和脚步声响起,没有人料得到竟会发生流血事件。
吴友凡旋即下令兵卒捉拿暗算的弓箭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童水叶苍白的小脸似雪,就在她张口欲言时,尝到一股血的腥甜味,呕出的血由嘴角缓缓流下。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钟彻痛心地问道。
“我是心甘……情愿的。”她虚软地说著,一口气几乎喘不过来。
“嘘,别说话,求求你……”
“不要自责,这是为了要还你们钟家一条命,我欠你们钟家的今生不还,来世一样要还。”
“别再说话了,我知道很疼……”他生怕她太过用力。
“这疼是甜的,真的。”她苦涩地一笑。
钟彻痛苦地拭著由她唇角流下的血,大声吼道:“快来人去请大夫。”
“已经派人去找大夫了。”章兰希也被这一幕给吓傻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我不欠你了。”童水叶掉下泪来。
“别死!水叶,别死!求求你……”他哀求著她。
童水叶唇畔含笑,摇了摇头,那抹笑如此绝美。
“你不是一直希望我死吗?我心里非常清楚。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等待获得钟家人的谅解、获得你的谅解。可现在我不想再等了,太苦涩、太难熬了。”
“不,水叶。”
钟彻发出沉痛至极的低吼,他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恐惧的滋味,可这一刻,他却因为恐惧而浑身颤抖。
“我死了……之后,就不会再有痛苦了,那种痛苦真是比死还难受。”她眷恋地看了他一眼。
“老天爷啊!水叶,我不许你以死亡来报复我,求求你,我承受不起啊……”
钟彻幽叹著。
他只想亲手宰了放冷箭的刽子手。
“将军,水叶……闭上眼了。”章兰希一边呜咽,一边说道。
“天啊!老天爷,快大发慈悲救救她吧!我不要这样,我没想过要她死,我不要她死——”他几近疯狂地咆哮著。
她方才对他说的话里有著太多的凄凉,他不要这样的诀别。
“水叶,别死,别这样待我。”他低吼著,牢牢地抱住她,仿佛不抱紧她,她就会羽化消失似的。
***
雨势很大,天际似乎也为今日的悲剧而落泪。
夜已深,屋里的人却没有一个有睡意。
“箭矢伤到要害,再加上流血过多,恐怕回天乏术。”这已经是第三位大夫了,看过的大夫说的全是这一套。
“大夫,请您再试试好吗?水叶是个大善人,做了不知多少好事,她的命不该如此悲惨的。”章兰希苦苦地哀求著大夫。
“我明白,水叶姑娘做的善事、积的阴德,足以令她上西方极乐世界,以后免受轮回之苦,也是喜事一桩啊,你们也别太伤心难受了。”其中一位大夫说道。
“药也用了,箭头也拔出来了,可怜伤真的太重了,要活命只有靠奇迹。”第二个大夫也收拾药箱,准备离去。
这屋里的氛围太过哀伤,他怕自己七十岁的年老身躯也会跟著悲伤过度倒下。
三名大夫先后离去,留下珍贵药材和一连串的叹息声,他们也想试图挽留这抹年轻的灵魂啊,可是他们实在是没有通天的本领。
“钟彻,都是你害死了水叶!就是因为你,不然她也不会扑过去替你挡了那枝箭。”章兰希大哭斥道。
钟彻面色沉重,不发一语。
“阿彻,放箭的人已捉拿到案,是山寨里那帮土匪的党羽,你看要如何处置?”吴友凡一得到消息,立刻来报。
“杀!”他宽容不起来。
“遵命!”吴友凡衔命而去。
“杀、杀、杀,有什么用?水叶已经剩下一口气了,她为什么这般苦命?”
“兰希,你不要这样。”史炎吉扶住痛哭著的章兰希。
“我没说错!钟彻本来就是逼死水叶的刽子手,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苦苦相逼,紧咬著八年前的事不放,水叶也不会活得这么自卑,自觉卑微,人前人后抬不起头来。”
史炎吉捂住章兰希的嘴,“不要再说了,没有人希望发生这种事。”
“钟彻就是希望水叶死。”她挥开史炎吉的手,“不信你自己问问他。”
“兰希——”史炎吉见阻止不了,只得随她去。
“你以为自己是个大将军就了不起啦,我告诉你,这没什么好骄傲的;杀几个土匪就大摆宴席请客,你为什么不把请客的银钱捐给慈心堂?”
“兰希!”史炎吉又是一惊。
“是因为慈心堂是水叶创办的,所以你才不肯捐款对不对?就是因为你的轻视,才会逼得水叶住在这种破烂屋子里的;因为你的口口声声辱骂,因为你的偏见,更因为你把伪善二字挂在嘴边,所以水叶不得不战战兢兢地过日子,这全都是你的错!”她哽咽地咆哮。
章兰希哭得心碎,史炎吉也鼻酸到快要掉泪。
“炎吉,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表达我内心的抱歉,我想将水叶带回将军府调养身子。”钟彻万分痛心,这是他唯一能弥补的方式。
“炎吉,你不能答应他。你别忘了,钟家人是出了名的恶人,住在府里的那头母老虎肯定不会放过水叶。”
“兰希姑娘,我娘那里我会负责。”
“负什么责?先虐待后道歉是吗?”章兰希讽刺地道。
“不会的,水叶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娘不会再像以前一般一味地排斥水叶。”
“总之不可能,水叶不能让你带走。”她也认为水叶不会想进将军府养伤。
“兰希,水叶待在这里不适合养伤。”史炎吉比她更能理智地分析情况。
“她可以住我家。”
“谁照顾她?白天你要往慈心堂跑,我最近接了不少案子忙都忙死了,还要抽空到水叶轩转转,我们俩都没有闲暇照顾她。也许让水叶住阿彻那里,才有康复的可能,而且,水叶伤这么重,不是开玩笑的。”
“史炎吉,你是水叶的未婚夫吧?怎么可以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
“我就是太明白自个儿的能力有多少,所以才这么下决定。”
章兰希看向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童水叶,举棋不定。
“水叶,怎么办?我知道你是宁愿死也不想进将军府的。可是,你的伤……我们……真的拿不出更好的法子了。”章兰希为难地做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