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禔焉睡在他熟悉的大床上,漆黑的卧室里只有窗外透进来的隐约月光,这样美丽的夜是宁谧的,沉睡的他——在某物体出现之前。
他翻了个身,脚踢到一个温温软软的物体。他意识朦胧地横出一只手,触摸到一片光滑柔细,不能怪他为什么要多摸几次,因为它的触感太好,这种极具魅力的诱惑谁能抗拒?
等等,他是在自己的床上睡觉耶!怎么会有其它东西出现在他的地盘上?侵略者!
这个念头一生,他的大脚已经朝侵略者狠狠地踢了一脚!而这种行动比思想快的人,又可以把他归类在「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类型里。
「哎哟!」杀猪般的惨叫几乎在同时响起。
展颜抚着瘀青疼痛的小屁屁,又摸回床上睡觉。要不是睡虫太猖獗,暂时吞噬了她的活动细胞,她才不会如此善罢甘休。
袁禔焉感觉到他的小腹上有一根不怕死的障碍物;当然,那「根」障碍物就是展颜的玉腿。这种侵犯他原本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果侵犯者得寸进尺,不知感恩图报地把腿移到他的鼻孔上企图让他窒息而亡的话,那她就活该受惩罚。
「哎哟!」又一声惨绝人寰的哀叫。
没想到展颜长得人模人样、明眸皓齿,叫声却这般吓人!
袁禔焉这下清醒了,重点不在于他捏了人家的脚感到愧疚,而是那声恐怖又耳熟的惨叫。
「牙刷颜!」这名字一浮现,他马上吓出了一身冷汗。
「谁捏我?」
错不了!这种迷迷糊糊的声音除了牙刷颜不作第二人选!他完了!
他气急败坏地摇醒身旁的瘟疫。「你为什么在我床上睡觉?」
展颜仍在跟睡虫挣扎,「啊?我跟你『上床』了啊?没办法呀,奶奶会跟人家抢被子、踢人、打呼、磨牙……哎哟,讨厌死了啦!」唐娃娃以跟未来孙媳妇培养感情为理由,硬是跟展颜挤在一张床上睡觉。她没想到唐娃娃这么喜欢红色,连睡觉时也一身的红:红色睡袍、红色拖鞋、红色枕头、红色棉袜,连看不到的地方也是红色的!
「那你为什么没穿衣服?」真是不可原谅!他二十四年来的清白全毁了。
「有啊!」展颜从被窝里抓出一件睡衣,「不知道为什么又掉了。」
「你到底有没有伦理道德观念?」他把衣服丢回给她,自己则下床踱到落地窗前,「穿好!我有话要问你。」
「穿好了!」下一秒她开口。
「别闹!我对你这种牙刷身材没兴趣。」企图色诱他,真低级!
「不信你看嘛!」
耶!真的穿好了!他怀疑自己的眼花,明明才几秒的时间……
「嗯!」他故作严肃地咳了声,尽量使自己看起来像她老爸。「我最后一次警告你,最好交代清楚你的来历,否则我马上把你从这里丢下去。」他指着三楼高的窗口。
「这种话你已经说过很多次。」展颜精灵另一项值得歌颂的特色就是会「飞」,她十分同情袁禔焉的孤陋寡闻。
她的身分迟早会让他知道,倒不如现在就告诉他,以便他早日习惯她的异于常人。只要记住别告诉他她曾救了他的命就好,这件事必须由他自己去想起、发现,这是她与花萐的约定。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座非常缤纷绚丽的花萐园堡,里面开满妍美馨馥的花朵草木,管理这些花草的女神花萐,虽然美丽无双却寂寞,有天,她采集了许多含催情作用的花草——欧白芷、荳蔻、茉莉、杜松、橙花、欧芹、天竺薄荷、花梨木、岩兰草、依兰,连同自己的鲜血,一同放在催情花后玫瑰的花苞中蕴育。
经过七十六天,吸取日月精华,以花精灌溉,玫瑰花苞渐渐延伸长大,在第七十七天,花苞自然绽开,里面有一只精灵,花萐为她取名展颜,并给她一颗守住元神的粉红色水晶。那时,正是最热闹的夏季。
日子在指缝间流逝,时间晃呀晃的,咻!过了十七年。精灵长大了,变得又美丽又慧黠、又可爱又端庄、又贤淑又可人。然后,她就下凡来啦,来找袁禔焉这个倒霉鬼!故事说完了,请鼓掌!」展颜喘口气,等待着他的反应。
良久,一连串的冷笑自猿人类的口中哼出。他走过来,拍拍展颜的头,「原来你是从精神病院里来的。」他叹了口气,深表惋惜,「真可怜,长得这么漂亮……唉!」
展颜不悦地挥开他的手,自尊心受到严重打击。「正经点!猿人类!我说的都是真的。」
袁禔焉的表情更深沉了,「听着!别把我当猴子耍!」
「猿人就是猿人类!都说实话了你还不信。」展颜闭目凝神,一颗粉红色周围泛着银光的水晶自她喉间蹦出,她放在手心,仍闪闪发光。「这颗小水晶球就是我的元神,如果失去水晶,就代表也失去了我的生命。」
袁禔焉的表情转为惊愕。他遇到了谁?一个能吞吐水晶的特异人士?
「猿人类你看!」虽然她学艺不精,但好歹也会几招三脚猫的法术。她喃喃念了一串咒语,房间里的每样家具马上离开了地面,缓缓飘起。
袁禔焉看傻了。这妖女竟然有能力乾坤大挪移!
展颜又念了一串咒语,四周的景物马上恢复原状。她很得意地说:「你信了吧!?我是花之精灵。」
「妖女!」他拒绝认同她的身分。
展颜惊讶地抬起头注视着他的头顶上方,「啊!有一把剪刀忘了收。」
袁禔焉抬头一看,差点吓散了魂,一把剪刀悬在他头顶上,彷佛随时都会掉下来,插进他脑袋。
大丈夫能屈能伸!他谄媚地笑着,「展颜精灵,把它收走吧!」
得到她想要的答案,展颜咯咯地笑了出来。
生命暂时不受到威胁的袁禔焉马上联想出许多疑问,「你会巫……法术?」
言「对!」她点了点头,紫红色发丝垂落胸前。
情「你做的饭,其实是用法术变出来的吧!?」他心里已经猜到了答案。
小「正确!」她诚实招认,「这秘密只有你知道哦!要是传出去的话我会被抓去解剖展览的。」
说「求之不得!」他可耻地发现自己有点口是心非。
独「还有我知道这个秘密。」那个清细尖锐的声音又从暗处响起,唐娃娃从衣橱里蹦了出来,红睡帽、红睡袍、红棉袜、红拖鞋。
家「奶奶!」两人异口同声。
「您老人家真是神出鬼没。」袁禔焉一点也不客气地讽刺。
「不高兴你咬我啊!」这是身为长辈该说的话吗?
唐娃娃再次忽略宝贝孙子,她拉着展颜的手,表情比刚才的袁禔焉更为谄媚,「展颜呐,你既然会法术,那你就告诉我下期六合彩会开哪些号码如何?」唐娃娃兴致勃勃地问。
「奶奶!」袁禔焉实在不愿意登报跟她脱离关系,但有这样的奶奶实在令自己蒙羞。
「笨!你懂个什么?」唐娃娃第一次骂自己的宝贝孙子,「如果展颜说的号码真的开出来了,不就可以证明她真的是精灵?」老人家挺会精打细算。
袁禔焉疲惫地把两个麻烦推出门外,「如果牙刷颜说的号码真的开了,就可以证明她的身分——她一定是六合彩组头。」
***
袁禔焉发誓一点也不想把美好的假日拿来陪牙刷颜耗,但,他那个娃娃奶奶委实可恶,拿他与展颜同床共枕的事大作文章。他一起床便发现每个人都用了然于心的眼神看他,为避免自己的清白名誉毁在唯恐天下不乱的唐娃娃和会加油添醋的展颜手上,他只好百般无奈地拎着展颜出门,但马上——
「小俩口要多聚在一起培养感情哦!」
「啊!他们要去选购结婚用品啦!」
「感谢上帝!你的光辉照耀我袁家门楣。」
「佛祖啊,观音大士啊,注生娘娘啊……」
他总算能体会阮玲玉当年的心情。
他一路沉默地开着车,不理会展颜那些什么她可以用法术让车辆都往两旁停靠,独留中间车道让他行驶的馊主意,也不屑于「行驶起来像是星光大道」的诱惑。开玩笑,他还想多活几年参加下次的总统大选咧!
他把车停在西屯区的文华路附近,徒步走向逢甲商圈。
「哇!好热闹!」身旁的展颜兴奋地嚷着。
他狠狠地泼她一身冷水,「没见过世面!」
展颜忍住想抡拳扁他的冲动,把注意力放在热闹的人群和商店上。
「耶?那不是那个……没胸部,啊!不对,有小腹!对!由筱馥!」展颜对于自己能记住只有一面之缘的人的名字深感骄傲。
「在哪里?」袁禔焉像捡钱似的四处张望。
「那边。」展颜隐忍下失望,指着由筱馥的所在位置。不只是由筱馥,还有她的男友苏黎世。「耶,有异状!」
由筱馥和苏黎世在前面的小广场上,由筱馥低着头,黑绢般的长发遮住了她半边脸,苏黎世不复上次的温柔,那表情活像教官正在对坏学生训话,从头到都是苏黎世在讲,由筱馥在听。最后,苏黎世似乎又抛下一句话,离座走开。
由这个角度正好看到由筱馥垂下一滴泪。袁禔焉不假思索地向由筱馥走去,展颜拉住他的手臂,「你去哪?」问了也是白问,她当然知道她是去找由筱馥。
「我去看筱馥,你自己回去。」
「我不认识路呀!」她无助地朝他喊。
他顿足,小声地说:「你是精灵,你有法术,你自己可以回去。」她还来不及开口,他已经弃她而去。
她并没有马上离开,仍站在原地。刚才她拉住他的手,使她在无意中知道了他心里所想的事:筱馥是那么柔弱,让人看了就想保护,不忍看她难过受伤害;牙刷颜就不同了,她又捣蛋又没气质,反正她有法术,任何事都可以自己解决,别管她。
透过人群,她看到由筱馥靠在袁禔焉肩上啜泣,而袁禔焉所展现的则是她不曾看过的温柔包容。
在他的心里,她原来只是一个没有对白的路人甲。
展颜转身离开,重重的人群淹没了袁禔焉因为不放心而对她投射过来的注视。
***
听说亚当与夏娃因为好奇心太强尝了禁果而造就了今天这等局面。那么展颜今日的举动又会对日后造成何等影响?
潜入人家房间偷翻东西是不道德的。她当然知道这是道德规范之一,她也不是明知故犯,怪只能怪袁禔焉那家伙太王八蛋!
她只想找出她十三年前送给小猿人类的一朵水晶丹桂。袁禔焉虽然丧失了某段记忆,但总不会连她送给他的定情信物都弄丢了吧!?
展颜轻手轻脚地翻箱倒柜。原来偷翻人家东西都这么具刺激性的事,那她三不五时就来干一回!?
她环视着他卧室的摆设装潢,虽然她曾经在深夜潜入他的房间睡觉,但在那伸手不见五指又睡虫猖獗的情况下,她实在无暇打量周边环境。
整间卧室的感觉太过阴柔也太过童稚,完全与袁禔焉不符,如果这卧房是袁禔焉自个儿设计的,她就得怀疑他除了一张能骗人的脸及颀长瘦削的身材外,智商是否会比唐娃娃高?
又如果这卧房的摆设是出自沈薏蓝、朱宛忻、唐娃娃或袁招弟之手……那就值得原谅。毕竟要一头牛按照灯号过马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行!这样的摆设太没个性了!
展颜愈看愈觉得手痒,忘了她原本是要来找水晶丹桂的,念起咒语,卧房里所有她看不顺眼的东西全部改革。
她拿走了床头一幅看不出是犀牛还是大象的画,换上一帧她的二十寸照片;其他的音响、衣橱、电视、床,也全让她给移了位,无一幸免。直到她觉得满意了,才猛然想起她潜入猿人类卧房的最初目的。
「呀!」她在抽屉里找到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里有一个小男生和一个小女生。那小男生无疑的是袁禔焉,腼腼的笑容看起来有点呆;反而是他身旁的小女生,梳着两条小辫子,开心地拉着他的手。「耶!」让展颜讶异的是照片上的小女生竟与自己幼年时长得极为相似。
「真妙!要长得跟我一样美丽还真是不容易。」她喟叹,褒扬自己的成分多过对方。
「啊!」又是另一声惊叫。抽屉的角落里有一朵莹亮的水晶丹桂,正是她十三年前送给袁禔焉的那一朵。
「啊!」这一声惊叫不是展颜发出的,但与展颜脱不了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