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奶奶好像不肯答应我们的要求耶!」
明知道那个老太婆喊那么大声,怕是十里外的人都听到了,可是钱盈盈依然仰首望着唐无极,像只九官鸟似的重复着唐老夫人的话。
「住口,谁是妳奶奶!」听到她对自己的称谓,唐老夫人的怒火更盛,再次大声喝道。
「咦,她又不承认咱们是唐家的子孙耶!」
「你们当然不是唐家的子孙。」唐老夫人向来憎恶唐无极的娘亲,总认为要不是她,他的儿子不会年纪轻轻的就死于非命。
但为了替儿子留后,也只能收留唐无极,只是对于他始终没有好脸色。
那种憎恶几乎已经是根深蒂固了,即使明知现在是处于有求于人的状况下,她依然拉不下那张老脸。
她趾高气扬的态度彻底地惹恼了钱盈盈,只见她菱儿似的红唇勾起一记讥讽的浅笑,然后冷然地说道:「相公,既然咱们不是唐家的子孙,那咱们还待在这儿干啥?」她冷冷地环视着在场的众人后,便扯着唐无极要走。
本以为唐无极至少会有些许的反抗,没想到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他竟也乖乖地跟着她定。
「无极,你……」显然没料到向来都很听话的孙子会真的打算走人,唐老夫人这下急了。
可是那留人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而且不只她急,就连伺候在身侧的大儿子也很急。终于,还是爱子心切的媳妇儿沉不住气地开了口--
「娘,其实无极之所以会入赘钱家也是为了无虞,您就别再怪他了吧!」
她本以为无极这趟来是要送回龙脑香,没想到他的媳妇儿会这般刁难他们。
眼见妻子大胆开了口,唐大爷也跟着帮起腔来,「是啊,娘,这无极从小就是个好孩子,我看您就原谅他吧!」
「哼!」听着那荒谬的对话,钱盈盈重重地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说道:「不用你们大发慈悲的原谅,顶多咱夫妻俩终生不再踏入唐门一步,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明明就是错的人,还端着那么高的架子,这口气她怎么也吞不下。
见唐无极委屈自己入赘她家,还受到这样的对待,她可以想象以前他在唐家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冷冷地勾起了一抹笑,一股想要帮唐无极讨个公道的执念已经深扎心头。
「盈盈啊!」唐无极的大伯母讨好地喊了一声,谁知道立刻便碰了一个钉子。
「我的闺名儿是你们可以叫的吗?能叫这闺名儿的除了无极之外,就是我的家人了,可现在咱们并没有任何关系不是吗?」
「这……」唐夫人顿时语塞,求救的目光立时扫至夫婿身上。
「有事就快说,没事的话咱们要走了!」钱盈盈才懒得继续理会他们,将话撂下之后就想走人。
「无极啊,算大伯求你了,平日大伯待你如何,你应该也是晓得的……」眼见她的态度这么强硬,唐大爷只好将目标转移到始终不发一语的唐无极身上。
谁知唐无极只是僵着身子,对他的哀求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你求他也没用!现在就算无极不跟你们计较,这口气我是无论如何也要为他讨的,你们之中是谁错待了他,就要那个人自己开口说。」
「这……」唐家夫妇两人面面相觑,那陈年的上等龙脑香是他们心肝宝贝无虞唯一的救命方子,但他们也清楚,要教一辈子都傲气惯了的娘亲向人低头是不可能的。
两人全都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可却没人敢开口。
懒得等待身后的动静,钱盈盈拉着沉默的唐无极再次举步。
三步吧!她料想在三步之后,就会有人低头,没想到不过是两步的时间,原本宛如洪钟般的声音倏地化成带着委屈的恳求声传来--
「等一等!」
「妳这个老太婆还想说什么?」她也不想这么刻薄的,但就是忍不住。
「我拜托你们留下龙脑香吧!」
「不好意思,我这个人向来没啥善心,对于不相干的人,我懒得理会。」
「他怎么会是不相干的人,无极怎么说也是唐家的孩子。」
听到这里,钱盈盈霍地回身,晶亮的眼神透着犀利的目光,锁住了唐老夫人的眸子,毫不克制地让自己的愤怒流泄。
「妳曾经当他是唐家的人吗?不,妳不曾!」
「我……」唐老夫人才准备昧着良心开口喊冤,但是钱盈盈却已经快一步地打断她的话。
「别告诉我妳有,若是妳真的有,他这个唐家少爷不会无足轻重到一个门房都蔑视他,更别说他这次为了龙脑香不惜委屈自己入赘钱家,可是你们唐门上上下下不但不感激他,反而鄙视他……唐家的子孙?!真亏妳说得出口!」愤怒的她一口气连珠炮般的替唐无极说出心中所有的委屈。
说到这里,钱盈盈感到自己握着的大掌倏地收紧,她仰首瞧他,见到他眸中茫然又若有所思的眼神。
心疼呵!为他这辈子所遭受的错待,她当下在心中立誓,一定要为他达成他的心愿。
「这……」唐老夫人被这段话堵得语塞,甚至面露愧色,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其实她也懂得孩子是无辜的道理,可是偏生每次只要一见到无极,就会想起儿子的枉死,以及他娘抢走了她儿子的恨。
所以她才会漠视他、冷落他,她也不是不感激他愿意牺牲自己入赘钱家,好为唐家的长孙换来一线生机,只不过方才一看到他,心头那抹恨意又起,所以才会……
「盈儿,够了!」眼前终究是自己叫了二十几个年头的奶奶,唐无极还是心软了。
「你别心软!」钱盈盈悍然拒绝他的求情,以清亮的口吻说道:「你是我的夫婿,我就有帮你的义务,她错了,便得拿出诚意来弥补,否则……」
锐利的眸光从他调转到老人家身上,她字字坚定地宣告道:「杭州钱家将永生永世与四川唐家不相往来,那龙脑香纵是救命药引,我也不会心软。」
「妳……」听闻她坚决如铁的语调,唐无极望着她的眼光添了些许的复杂。
打从他有记忆以来,从来都没有人用如此强硬的态度捍卫他,更别说是个原本和他没什么关系的女人了。
她的宣言让长久以来积在他心底的愤怒悄然地起了变化,一颗心漾着满满的感激和疑惑。
她真的没道理这么做,她大可以安稳地待在杭州,舒舒适适地做她高高在上的钱家大小姐,但她却千里迢迢来到这儿为他讨公道,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啊?
在场的所有人显然都被她的宣告给吓坏了,原本趾高气扬的唐家人此刻都像小媳妇儿般噤了声。
很懂得进退,钱盈盈原本绷着的脸,在再次面对唐无极时又笑了开来,纤细的身子偎进他坚毅的怀中。
刻意展现的亲昵看起来自然得很,在唐家人的眼中,他们就像是一对恩爱至极的小夫妻。
「相公,你还愿意承认他们是你的亲人吗?」眼见威风耍够了,该办正事,她刻意这么问道。
「我娘承认,我就承认。」
「那相公的意思就是说,要认你是家人,就是等于要认娘为家人喽?」
「嗯。」不自觉地伸手拂起她飘落颊畔的发丝,塞入她珠圆玉润的耳垂后。
「既然这样的话……」钱盈盈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只消瞧上一眼,唐无极就敢肯定她那颗脑袋瓜子里,定是在盘算着为难他奶奶的最后方法。
一抹宠溺的笑容不自觉地浮现,他知道她的固执,也了解当她执意要做时,他铁定拿她没辙。他俯身在她的耳际提醒道:「适可而止就好,我的要求也不过是将娘迎入宗祠,让她和爹在天上相守。」
「嗯。」她点点头,转而对唐家人道:「我相公说了,要我不要太为难你们,那我只开一个条件,你们若是办到了,这龙脑香便给你们,若是不够还可以再上钱家索去。」
磨了这么久,眼见钱盈盈的坚持终于有了软化的迹象,唐大爷夫妇俏然松了口气,以为事情露出曙光,可是当她的条件清清楚楚地回荡在厅堂之中时,他们又忍不住地倒抽了一口气。
「妳说什么?」唐老夫人一口气提不上,她开出的条件显然吓坏了老人家。
「我说得很清楚,我想妳也听得很清楚了,不过若妳要我再说一遍,我也不会嫌麻烦。要龙脑香很简单,我要你们八抬大轿将我婆婆抬进唐家宗祠,接受祖宗香火,然后宴客召告所有亲朋好友,宣示我婆婆和我夫婿是唐家子孙。」
简言之,就是她想为过世的婆婆和公公办一场冥婚,好让他们一圆生前未能完成的心愿。
「这……荒谬!」这么丢脸的事,他们唐家怎么做得出,迎娶一个已经死了二十几年的女人进门?哼,办不到!
「荒谬是吗?我本想提更荒谬的条件呢,是看在无极的面子上,才净拣些简单的事让你们做,不为难你们,你们若不领情,我也没辙。」
除了唐家人震惊之外,其实唐无极也很讶异,他真的没想到盈盈竟然会提出「冥婚」这样的条件。
她怎知道这是娘生前唯一的心愿,希望有了爹的挚爱之后,还想要一个名份,那不完全是为了她自己,也是为了他。
「相公,走了,人家办不到我开的条件呢!」
「嗯,那咱们走吧!」第三次要从唐家走人,钱盈盈虽然明知他们八成走不了,可是仍喜孜孜地牵着唐无极的手准备离开。
哼,要不是为了完成他的心愿,她才不想在这窒人的地方多待上半刻呢。
「好,我答应!」唐老夫人终于妥协了。
活着的人终究比较重要呵!
事情都过了二十几年,也该让它散去,难不成真的还要记上一辈子吗?
再说,她也真亏待了无极那孩子啊,二十几年了,也亏得他还认为自个儿是唐家的子孙,委屈自己入赘钱家,所以,她还有什么好坚持的呢?
「娘……」唐大爷夫妇感激地望向娘亲,她却只是挥了挥手,径自转身,踩着老态龙钟的步伐离开厅堂。
「好,那我就等着看你们何时准备好一切,龙脑香就何时奉上。」
话一撂完,她忙不迭地扯着唐无极的手走人,才不想再继续待在这儿,闷啊!
也难怪,这里会养出像唐无极那么闷的人,唉!
看来在所剩无几的日子里,她闲着无聊,还是来好好改造一下他吧,免得她和他相处起来也得跟着闷得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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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门才开,晓颜一见到来人,就忙不迭地冲上前去,脸上漾着满满的关切,双手还紧紧地握住唐无极的手,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事情还成功吗?」
乍见她的举动,唐无极初时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是当他的眼角瞥见钱盈盈的身影时,他连忙推开了晓颜。
晓颜微微惊愕,这几天,她不都是这么做的吗?为啥今天就不行?
在瞧见钱盈盈那娉婷的身影后,她的疑问得到解答,一股酸意接着在她心里头发酵。
还是……不行吗?
少爷不是对她很好吗?难道他也和「他」一样,视她为可有可无的女人吗?
心忿忿不平着,可是脸上的笑容却益发的灿烂了起来,她笑意盈盈地朝钱盈盈福了福,还刻意地面露惊讶之色。
尽管早已知道她的到来,也知道唐无极误会了什么,可是钱盈盈有交代不得透露她的行藏,那她也乐得什么都不说。装傻!
「少夫人,妳怎么来了?」
「嗯!不放心无极,所以跟上来瞧瞧。」钱盈盈云淡风轻地应道。
不是没有瞧见方才的那一幕,她的心里莫名的泛起一股酸。
她是不知道眼前这一对男女,究竟有没有什么「特殊」关系,而且那似乎不在她能插手的范围之中吧!
脑中不由自主地将方才那一幕,和之前她去找唐无极时,他捍卫她的那情景串连起来,心下对于两人的关系多少有了些臆测。
「晓颜,妳去叫店家备些酒菜,我要和夫人喝点酒、说些话。」
原本只不过是要支使晓颜离开的手段,不想让三个人同处在这种尴尬的情境之中,可这番交代让两个女人同感愕然。
不只是钱盈盈惊诧他那明显转变的友善态度,就连晓颜的眸中也闪过了几许的阴郁。
不是该是水火不容的两人吗?什么时候变成可以坐下来一起谈心的夫妻了?
「快去吧!」
急欲避开这样尴尬的场面,唐无极出声催促着不动如山的晓颜,他那声音中的急切,顿时让她脸上的笑容几乎挂不住。
但碍于钱盈盈在场,她只能自持地朝他点点头,然后退了开去。
忍不住转头看向晓颜离去的身影,她的心泛起一阵同情。
能问吗?该问吗?她在心底挣扎着。
「她……」
「什么事都没有,妳不要想得太多。」唐无极欲盖弥彰地否认,那否认又快又急,反而更启人疑窦。
「我没有想太多,我只是想告诉你……」说这里,钱盈盈突然一顿,在静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才说道:「如果你们之间真的有什么的话,在这一年之间,能不能至少在人前不要太明显?」
「妳……」本来他以为她会厉声质问,甚或大发雷霆,可是她的反应却这么的平静,平静到连他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是因为不在乎吗?所以就连方才所见的暧昧,她都可以这样云淡风轻,即使他目前仍是她的夫婿。
一股不悦情绪莫名地自心口窜了起来,她对他,难道真的那么不在乎吗?
不,如果不在乎的话,她干么要帮他做那么多啊?甚至还替他那苦命的娘一偿夙愿,她的作为已经完全超过了一个假娘子。
他对她的感觉已由排斥到感激,可现在她那种不在乎的态度,再度恼怒了他。
「我说过,我要的其实真的不多,只是一个为期一年的夫婿,和一个可以承继钱家的血脉。」钱盈盈冷静地说道。但不可否认的,方才乍见他们两人四手交握时,她的心里起了层层的波澜。
「妳……能不要再提『一年』这个字眼吗?」为什么她总要用这样冷血的方式来阐述他们之间的关系?
说要做夫妻的人是她,说要相敬如宾的也是她,有时候他真的快要弄不懂这个女人要的究竟是什么了。
她抬眼望他,眸中渗染着复杂的情绪,却无言。
「若是我说,我想做长久的夫妻呢?」此言一出,不只她愣住,连唐无极自己都吓了一跳。
不是在心中许诺要对晓颜负责吗?怎么现在他又突然冒出这一句呢?
「你……别开玩笑了!」她的抗议声有点虚弱,他知不知道他方才的那句话害她的心骤然漏跳一拍?
「我没开玩笑,我是很认真地在问!」他的表情严肃,看起来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成份。
本来要她的心,只是他计划里的一部份,因为他想挫挫她的锐气,但现在他肯定那不只是计划,因为他的心竟因自己将话说出了口,而有点跃跃欲试的感觉。
「这……对你而言是一种游戏、一种征服吧?」只能这样想,她不愿让自己有过多的期盼。
「妳是这样想的吗?」
「对!」钱盈盈肯定地点点头。
「那妳愿意玩这场游戏,让我征服吗?」脸上倏地浮现一抹魅惑的笑容,唐无极沉着嗓子问道。
「当然不!」面对他的问题,她脱口的是斩钉截铁的拒绝。
不想在情感上有任何的牵扯,那绝对会影响她的计划,可其实他的提议已扰乱了她的心。
「可是我若开始这个游戏,就不会让妳说不。」他迈步趋近她身前,颀长的身影立时带给她强烈的压迫感。
「那就不要开始!」她很认真地说,但随着他的逼近,她的心头漾起了一阵不安的感觉。
「不,那就更要开始,我很想看看妳想怎样躲避这场挑战。」伸手玩弄着她颊畔掉落的一缕发,这举动彷佛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他的逼近让钱盈盈很不自在地挪移着自己的身躯,不可讳言地,他的气息真的带给她很大的压迫感。
「你……」这是男人的劣根性吗?愈要他别做,他就愈想要做吗?
她的脑袋瓜子转动得飞快,努力地想找出劝服他不要尝试的方法,好不容易,一张脸孔自她的脑海闪过。
「晓颜,她……」口中才吐出这个名宇,一根修长的食指已经在她那红艳的唇畔竖立。
「我跟晓颜的事我自己会处理,现在要和我玩这场游戏的人是妳。」
「你别闹了。」面对他的固执,她几乎哀哀求饶,她真的一点也不想玩这场游戏,她有预感若是一旦玩了,那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我没闹,我是认真的。」
唐无极像是宣誓似的说道,钱盈盈本要回应,可此时门扉处却传来碗盘掉落的破碎声。
两人同时回头,发现晓颜不知何时矗立在门旁。
她一脸怔忡地望着他们,什么都没说,可是眸底流露出的伤痛却让钱盈盈于心不忍。
「晓颜,妳……」她正要开口安慰,这时一阵轻风吹来,那些洒落地面的菜肴味道全数飘进她的鼻端。
几乎是立即的,一阵恶心的感觉倏地涌上喉头,逼得她俯身欲呕,可是却只吐出一地的酸水。
「盈儿,妳怎么了?」完全顾不得晓颜此刻会做何感受,唐无极立刻伸手去扶弯腰呕吐的钱盈盈。
但他的手才碰到她的身躯,她却立即退了开来,那种想要划清界线的意思异常明显。
「我没事。」她冷静地说道。
「没事才怪,没事的人会吐吗?」他才不相信,转头正要叫晓颜去请个郎中,可谁知钱盈盈的下一句话却像是隔空点穴一般,让他活像是个木偶人似的不能动弹。
「我真的没事,我只不过是有了身孕。」
如此简单的一句话,登时让所有的人都呆若木鸡,只能怔怔地瞪着她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