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中午,涌进大批客人,鼎盛的人声喧哗和平常日子的冷清大不相同。似乎所有人都有志一同,集中在假日期间带一家大小出外用餐打牙祭,到处可见扶老携幼的全家聚餐场面,或是一对对情侣相偕约会。
颖嘉和进勋也在其中。
用过午餐后,两人散步往省立美术馆。
位于五权西路的省立美术馆离精诚路不远,除了富有人文气息的馆体主建筑外,还包括一条长百余公尺的美术街,及宽广的美术广场。属线性曲折空间的美术街采自然光辅以普通照明,绿荫扶疏间,散置数座具有特色的雕塑作品,目前朝着雕塑公园方向进行规划。
这里是台中市民常来休息的场所之一,颖嘉和进勋看到不少学生来这里进行素描,几笔线条便勾画出美术馆的艺术风华。
走过碑林,看到无数名家龙飞凤舞的墨宝,之后是一座药草园,有着各种生活上用得到的药草,颖嘉一一为进勋说明。
比较常见的,像是生姜、黄耆、芍药、何首乌啦,但是像百合就挺特别的。进勋没想到百合花也可以当药。
“百合花的花瓣和鳞叶晒干后都可以拿来入药,有消炎、镇咳、利尿的功用。除了百合外,还有其他植物的花瓣也可以用来入药。”颖嘉侃侃而谈。
“像是什么?”进勋听得津津有味。
“菊花是最常见的。”
“我晓得,可以泡菊花茶。”他兴奋地道。
“对啊。”颖嘉娇媚地看他一眼后,继续说:“除此之外还可以磨成粉服用。这味药实在太好用了,可当做解热、解毒、镇痛、消炎药,用来治疗感冒、发烧、头痛、晕眩、耳鸣、眼疾,还有肿疡疼痛。”
“那不成了万灵丹了吗?”进勋赞叹。“除了菊花之外,还有其他的吗?”
“有啊,像是玫瑰花、金银花、红花、款冬花、夏枯草都是。一般中药用率,可包括根茎类植物的根部,像是何首乌、生姜、黄耆、人参、芍药就是;还有就是种子、果实部分,如乌梅、杏仁、枸杞、决明子、大枣、陈皮、麦牙、木瓜、宪仁、莲子……”
“木瓜也可以当药?”进勋十分惊讶。
“当然。《名医别录》记载木瓜主治湿痹脚气、霍乱之上吐下泻、转筋不停止。可以做为利尿、镇咳、镇痛药,治疗浮肿、霍乱、关节痛、风湿及久咳不愈。”“颖嘉,你太厉害了,什么都懂。”
面对他的称赞,她不好意思地晕红脸。还好以前用功过,不然便要在进勋面前出糗了。
“其实这些都是最浅的部分,中医药理太深奥了。像除了植物的种子、花和果实可以人药外,还有草、叶、树皮、根皮、材木、菌类、及少见的树脂类。另外还有以动物类人药,如海马、珍珠、鹿茸都是。最后是矿物类,像是石膏、龙骨。”
“哇,的确是包罗万象。老实说,我听得一个头两个大,真不知道你怎会记得那么多。这个龙骨,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进勋沉思道。
“以前课本教过,好像是在提到殷商甲骨文那段。农民在田里挖到龙骨送到中药材店卖,后来被学者发现上面有文字,才确定殷商时期中国就有文字发明了。龙骨事实上是指新生代长毛象、犀牛、鹿等古代哺乳动物化石。他们那时候发现的是古代的牛骨,商朝多是用牛骨卜卦。”
“没想到你对中国文化也有了解。”进勋更加佩服。
“其实是因为我的好友是中文系毕业,就是上回到机场接我的春天。她在上文字学时,跟我补充说明过一遍,我才记得。”
“颖嘉,你太谦虚了。”进勋厚实的声音低哑了下来,炽热的眸光爱慕地投注在颖嘉不知道是被阳光晒红还是害羞晕红的脸蛋,透明有光泽的皮肤,让他的手心痒了起来,想伸手抚摸。
人家说,认真的女人最美。
颖嘉刚才热情洋溢地解说着中药的常识时,脸上焕发的光彩,炫目迷人得令人无法逼视。
她总是有让他讶异不完的魅力。
昨天的她娇柔动人,充满女人味;今日却洋溢着知性的光华,散发内在的美丽。她就像一本随意翻都是精华的杰作,令他爱慕不已。
“别这样看人家嘛!”颖嘉羞怯地低着头,站在身材硕长的进勋身旁,就像一尊精致美丽的中国娃娃。
她今天穿了一套颇有休闲风味的粉橘色及膝洋装,脚上是一双球鞋,是最适合优闲散步的打扮。
进勋望着她可爱的表情,心里的浓情更炽,忍不住俯下身,伸手抬起她触感温热、柔滑的下领,感觉到她微微的颤动,一颗心都酥茫了。低哑的声音中,多了抹丝滑般的性感挑逗。
“我怎样看人家呢?”
滑入耳里的醇厚嗓音,几乎教颖嘉无法置信。带着梦幻与困惑的表情,她抬眼和他眸中跳动的两簇火光相遇,心跳如擂鼓般又急又大声。
这男人总是让她惊讶不完。
在老实憨厚的外表下,藏着热情如火的迷人男性魅力,平常隐藏得好好的,这时候才给你致命的一击。
她很清楚他不是那种游戏花间的情场浪子,这使得这番动情更加地真实、让人心动。
“好像我是某种可口的食物。”她为他吹拂在她额上的灼热呼吸而颤抖得更厉害,额间的发丝搔得她皮肤酥痒,连带着身体热了起来。
六月的台中,阳光普照下的美术馆庭园里,温度原本就烫人,加上他炽热的眼光,从托在她下颚下的粗大指节上传来的温度,让颖嘉原本没冒汗的额头开始有冒汗的倾向。
在启德机场免税商店发生的一幕很快跃上她脑海。
他也是以这样的眼光看她。只是这次的更加炽烈,还有种焦灼的渴望。
她开始双膝发软了起来,随着他越俯越低的头,越来越接近的丰厚唇瓣,以及剧烈的喘息声,狂跳的心脏像要蹦出胸口,她感到呼吸困难。
“你的确是。”
他缓缓吐出的沙哑呢喃,将颖嘉的亢奋带到最高点。可是,不行啊,他们可是在人潮来往的美术馆庭园里呢。
“或许现在不是吃大餐的好时机。”她虚弱地对他微笑,眼光涣散。
进勋像是怔了一下,眼中有着迷惘,过了数秒钟才消化完她的话。
一抹红晕升上他的颊面,他没有羞窘地放开她,只是静静地又看了她三秒钟,深黝的眼光焕发出一阵温暖,性感的丰唇朝上扬起,宽广的胸膛震动了起来。
他放开扶在她下领的手掌,改而拥她入怀,伏在她丰厚泛着香泽的迷人秀发里,低低笑了起来。
颖嘉松了口气,也有些沮丧。
她真希望他在这里吻她?
她害羞着,自认为没那么前卫大胆,否则刚才不会提醒他了。
“颖嘉,我越来越喜欢你了,怎么办?”带着笑意,还有之前堆积的浓情,进勋在颖嘉耳畔倾诉心意。
颖嘉心神俱醉,不晓得该怎么回答,只把自己的身躯更加偎紧在他怀里。
两人虽然没有演出太过妨害风化的情节,但这样相搂也引来往来行人的侧目。
进勋放开她,握住她的手,笑意自他眼角、嘴巴不断辐射向她。
“要进去参观吗?”颖嘉红着脸,看向美术馆。
“下次吧。你没忘了要陪我去精舍吧。”他温柔道。
“现在去吗?”
“对。”牵着颖嘉,两人穿过美术街两旁的花木,绕到另一条街道,走向精舍的方向。
颖嘉好奇着那会是什么样的地方,毕竟自己从未去过。到达之后,才发现是位于一栋大楼的八楼。
玉雕的佛像被供奉在大厅中央,香烟袅袅间,弥漫着肃穆的气氛。现场静悄悄,却不给人突兀沉闷的感觉,而是很舒服的安适。
颖嘉依样画葫芦,照着进勋的动作朝佛像叩首朝拜,等他跟大厅的师父说过话后,跟着他走进静坐的雅室。
那早间的有二十坪大的和室,里头布置清幽,墙上挂着好几帧的佛教绘画做装饰,圆蔺草的打禅坐垫散置在榻榻米上,已经有好几个人坐在上面闭目打坐。
颖嘉和进勋在室外脱掉鞋子,进入和室里。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她在他耳畔悄声求援,温暖的气息拂得进勋心猿意马起来。这是他头一次在进入和室打坐时,有这样不寻常的心乱。
他转向采用跪姿,一手攀着她的肩、倾靠向他的颖嘉,那近看之下更形细致的娇美脸蛋,有着小小的忧虑。他情不自禁地用脸颊碰触她的,柔滑的感觉令人销魂。
看到她脸蛋泛起红晕,扇贝似的睫羽半遮住她眼里娇怯的表情,粉嫣的唇瓣开了朵似嗔似喜的浅笑,他更加意乱情迷。
“只要放轻松就可以了。”他呼吸不稳地道。
“可是……”贝齿轻咬住粉唇,颖嘉的语气仍带着些许的烦恼。“人家不会盘腿。”
进勋听了莞尔。“没关系。打坐不讲究形式,看你是要坐着躺着趴着都行。”
“真的?”她狐疑。
颖嘉以为打坐是要正经八百的盘腿而坐,其他人便是这样。
“我会骗你吗?”他伸手摩挲着她细嫩的颊肤,神情陶醉。
颖嘉害羞地避开他。
开玩笑,虽然那些人都闭目打坐,难保不会有人突然张开眼撞见这一幕。她推了推进勋,示意他自行打坐,别再逗她了。
进勋分得出时间、地点,晓得此时不宜调情,很快趺坐起来。
安静的空间里,除了浅浅的呼吸外,就只有檀香的味道,进勋花了比平常更久的时间平静心情,许久才人定。
颖嘉则东看看西瞧瞧,试了几次仍学不会进勋的盘腿功夫,索性侧身躺卧下来。
四周是那样寂静,静得让人宁神安心。她的意识逐渐模糊,经过下午的散步,她有些倦了,没多久居然沉沉睡去。
等到进勋完成打坐醒觉过来,看见她酣睡的模样,心里漾起一阵疼惜。
他静静凝视她恬静的睡颜,以眼光描蓦她薄施脂粉的动人五官。两道黛色的柳眉斜过那对含情温柔的大眼上方,扇贝似的睫毛慵懒的栖息着。那管不算太过凸出的鼻梁,看起来圆翘可爱,菱形的小嘴惹人犯罪。
她或许不是什么绝色大美人,跟他心目中的高挑美女相距过大,但从他第一眼看到她,便情难自禁地被她吸引。颖嘉的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都像有魔力般,令他难以抗拒。
他轻声叹息,伸手拂开一绺骚扰她安眠的发丝,这举动反而惊扰了她。
她惺忪地张开眼眸,仍困倦着的情思无法分辨出身处的地方不是她熟悉的闺房,直到进勋灼灼的眼光照得她全身热了起来,啊的一声轻叫出来。
“嘘——”进勋将手指放在她唇瓣中间,颖嘉臊得不晓得该怎么办。
睡相都给他看光了,这下可惨了。
“要不要走了?”他温柔地扶她起身,颖嘉羞怯地领了颔首。
两人离开打坐的静室,在大厅参禅礼佛一番,进勋领她离开大楼。
“肚子饿了吧?”进勋低下身问她。
虽然已经下午六点,天空依然是亮晃晃,橙红的巨日尚未完全下沉。
“嗯。”颖嘉偷瞄他的表情,那一脸的笑意温柔,没有取笑的含意。她暗暗松了口气,猜想自己的睡相大概不至于太过难看。
“我们去吃饭。”
两人到披萨霸享用丰盛的晚餐。
这家以披萨命名的餐厅,虽以披萨为号召,实际上,任人取用的集西式、日式、中式餐点精华的自助餐抬才是真正吸引客人一再光顾的主因。
新鲜的海鲜,精致的餐肴,都教美食家大快朵颐。
吃完饭都快九点钟,进勋和颖嘉散了一会儿步,才陪伴她坐计程车回返家门。
在她家门口时,颖嘉羞怯地向他道谢,给了她这样美好的周末。进勋则摇摇头,微笑。
“应该是我谢你才是。今天是我有生以来最快乐的一天之一喔。”
“是吗?我根本没做什么。”的确,她好像除了吃和睡外,没为进勋做任何事。
“不,谁说的?”他抬起她冰凉的小手,握在掌心里呵护,深情的眼眸直视进她眼里,沙哑地道:“你带给我快乐,颖嘉。”
听他这么说,颖嘉内心深处涌起阵阵悸动,在清朗的月色下,她黑白分明的大眼泛着潋滟的水光,红滟滟的嘴唇抖动着,声音有些哽咽。
“我真的带给你快乐?”
“当然。”他将她揽入怀中,闻着她发上的香泽。“只是不晓得我是否也让你快乐?”
“有啊,跟你在一起我好快乐。活这么大,今天是我最快乐的一天。”她冲动地这样告诉他,说完之后,自己倒赧然了。
“颖嘉……”进勋轻轻唤着她的名,语气中有着无限宠溺。“你是这么美丽。不只美于皮相,我还看到你内在的美丽。我何其幸运能遇上你呢?”
“你……你没被我的睡相吓跑啊?”她担忧地问。
进勋呵呵一笑,略略放开她,眼中充满赞赏。
“相反地,我为你迷人的睡姿而更加心动。”
“真的?”颖嘉忍不住雀跃。
“我可没骗过你。”他轻点她鼻头道。
“嗯。”朵朵笑花不断自颖嘉唇角开出,心里的最后一点疑虑全在他的保证中消失。“那明天……”
“明天还可以陪我吗?”进勋挑挑眉。
颖嘉红着脸点头。
“我们可以去科博馆。那里有针灸展览。”
“好啊。”
就这样他们订下明天的约会,而随着每次进勋送她回家,新的约会被接续订下来。
约会,赴不完的约会,让颖嘉陶醉在新恋情的快乐中,几乎忘了旧恋人的存在。
===== ===== ===== =====
那道恍如隔世的久违声音从听筒飘来时,颖嘉错愕得险些摔下话筒。
以为不会再联络的人,却在她返回台中的第十天捎来讯息,破坏了这几日的幸福感觉。有短暂的片刻,颖嘉不晓得该如何面对。
“有事?”勉强从喉咙中挤出干涩的声音,期待这样客气、疏远的回答,能令他知难而退。
“颖嘉,我回来了。”话筒彼端的封浏凯没听出她刻意的冷淡,一径地热情。“前天从日本回来的,忙到今天……”
“既然那么忙,怎么有空打电话给我?”越接近中午,药局的工作越忙碌,颖嘉没空跟他瞎扯。
“我想见你,颖嘉,我……”
“对不起,我不认为我们还有见面的必要。浏凯,我很忙,如果没别的事……”
“颖嘉,难道你还不肯原谅我?我……”
“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好不好愿谅的,浏凯。我们根本是不同方向的人……”她烦躁地道。
“颖嘉,这就是你到大陆后思考过的结论?”浏凯在话筒一端的声音显得震惊。“将我们九年的情感抛诸流水?”
“不是我们,浏凯。”颖嘉疲累地苦笑。“是我九年的单向付出。一段只有付出没有回收的情感,我怕了。”
“颖嘉,你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好聚好散吧。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反正你鱼缸里的鱼还很多……”
“什么鱼?颖嘉,我不懂你的意思。我们见一面好吗?今晚跟我见面,至少让我解释……”
“没什么好解释了,浏凯,就这样……”
“你有别的男友了?”他的声音严厉起来。
“不干你的事。”她强硬地回答。
她话中的决绝,让他没来由地感到着急,急着想挽回已经不属于他的一段情。
“颖嘉,如果不见上一面,我不甘心。别这样,我们有九年的感情,难道连一面都不愿意再见?”
“见面有什么用?徒然浪费彼此的时间。”
“我不觉得是浪费。”
颖嘉的决然让浏凯感到心惊,他不顾一切地道:“如果你不见我,我就到你家等你。”
“浏凯,你……”
“我是认真的,颖嘉。”
“好吧。”没想到他这么无赖,她只好无可奈何的同意。
“到我住的地方……”
“不。”颖嘉断然拒绝,她绝不要和浏凯在任何密闭的空间会面。在这种情况下,许多事都可能发生,单独会面是最不智的。
“去花田吧。”那是他们九年来最常去的一家餐馆。有着精致的玫瑰花园,入口处的拱门更给人维多利亚时期的英国印象。颖嘉认为在那里结束两人间的九年感情,是最适当不过。
浏凯没再坚持,两人约好时间,颖嘉即挂断电话。
她无力地抓紧桌沿,心情沮丧。
浏凯还想做什么?她以为他该很高兴她没有主动回应他,没想到他会突然打电话来。
难道还嫌利用她利用得不够彻底吗?
颖嘉苦笑,对于这个付出了九年青春爱恋的男子感到一阵厌恨。
幸好今天没和进勋约好,不然心情定然很糟。
想到进勋,心头的苦涩渐渐被一股甜蜜所取代。不管浏凯打算说什么,她都不打算回应。
该是结束的时候了。
那九年是她一生最青春的岁月,都给他了,他还有何不满?她已经太累了,累得不想要这种没有根的感情。
只是偶尔投影在波心的云影,该是它转瞬消失的时候。当热情变成死灰,纠缠下去已没有意义。
===== ===== ===== =====
“花田”如同以往,弥漫着优雅、浪漫的气息。
封浏凯头一次约会没迟到,倒是颖嘉迟了几分钟。
两人相对无言,浏凯同往常一样打扮得很体面。昂贵的西服衬出他挺拔的体魄,抹油的头发梳着最流行的式样,浓眉俊目依然是那般受人注目,抿紧的嘴唇却有着不寻常的紧张,迥异于以前的潇洒自在。
他瞅视她的眼光锐利无比,像探照灯般,想照清她心底所有的秘密。
颖嘉点了餐点,食不知味地咽下,最后实在被他的目光看得受不了,没好气地道:“你到底想怎样?”
“颖嘉,你为何这么说?”浏凯眼里闪过一抹受伤。
她可不是三岁小孩,跟他在一起九年了,他有什么伎俩她会不清楚吗?冷硬下心肠,她狠狠地瞪他一眼。
“再装就不像了。浏凯,我们认识九年了,没必要在我面前装蒜。”
“你还在为那件事生气吗?我解释过了……”
解释过了?颖嘉感到好笑。他解释过了,不代表她就得全盘接受,无怨无悔。
“是啊,谢谢你的解释。经由这件事,我完全明白你我之间是不适合的。”
“该死!颖嘉,说来说去你还是为那件事生气……”浏凯像是不明白颖嘉怎会变得这么小心眼,他已经解释过那天早上的事情是意外。他喝醉了,才会让对方送他回来时,留下过夜。平常他都会找家旅馆解决,不会把人带回公寓。那不过是一夜情,颖嘉根本没必要放在心上。
“错了,我现在一点都不气,同时还很感激那件事的发生。”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那件事让我完全觉悟了。”看见浏凯张嘴欲辩,她赶紧往下道:“浏凯,我不晓得我们还有什么理由在一起,你根本不爱我,也不需要我……”
“颖嘉,你明晓得我是爱你的。”他用含情脉脉的眼光来推翻她的话。
颖嘉听了只觉得好笑。“如果你的爱是可以跟其他女人上床……”
“那是因为你不肯……”
他又拿老词堵她,颖嘉不再像过去那样好骗,毫不动容地道:“德国的席勒说:‘爱情领域狭小,仅容二人,如果你同时爱上几个人,那只不过是爱情游戏。’在我们交往期间,你一直有别的女人……”
“我只是玩玩,只有你才是我唯一所爱……”
“这种爱法我受之不起。”她疲累地打断他的话,“我只想要一份安定的感情,不想再应付你了。浏凯,我累了,自问没心胸宽大到容忍你的三心两意,就算你嘴里说得再爱我,我依然不能。别再伤害我了,求求你……”
“颖嘉……”他激动地伸手拉她的手,颖嘉很快挣脱。
“你还打算继续骗得我团团转多久?”她猛地睁大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伤痛地望进他眼里。
浏凯心虚地避开她愤慨的眼光。
“你明明和你老板的女儿打得火热,为什么还不放过我?浏凯,我对你太失望了。”
“你别听人胡说!”他仍想回避。
“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明白。”颖嘉气他都到这时候还不肯坦白。“你们在日本的事,我都知道了。”
“你监视我?”他恼羞成怒地眯眼瞪视她。
“有必要吗?自有好心人士主动告知。”
“你……”他欲言又止。
“别误会,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想把话挑得更明。你不觉得在这种情况下,你再跟我纠缠不清,对我俩都没好处吗?既然不再相爱,何苦还要缠住对方?”
“颖嘉,你听我说,其实我是爱你的!”他急急地解释。
“但你也爱其他女人。”颖嘉苦涩地替他补充。“而我受不了你这种习性。或许基于习惯,你才一再强调爱我的心,我可以告诉你,这一点都没必要。你老板的千金比我更适合你吧,至少在前程上对你的帮助更大。浏凯,你年纪不小了,该是收心的时候。好好对人家吧,不要等到她对你绝望的时候再来挽留,那是没用的。”
浏凯不是不懂她的意思,只是无法让自己死心。颖嘉不知道她在他心里的地位。他真的很喜欢她,否则不会让这段感情维系了九年。
“颖嘉,你抬头看我。”他要求道。
“我抬头看你有什么用?”她抬起的眼眸里,充满无可奈何和疲累。“法国的圣修伯里说:‘爱不是两人彼此注视,爱是两人朝同一方向注视。’我们看的方向从来不一样。我只想安安静静过一生,你要的却是功成名就的未来,没有共同的方向,如何相爱?别再勉强我了,浏凯。我已对你心死,没办法再跟你在一起。平和的分手,会比将来撕破脸难堪要好。你若是真的爱我,就放了我吧。”
“颖嘉……”这段话在浏凯心里激荡不休,他完全料不到她会这么坚决。以往只要他哄她几句,颖嘉最后都会心软,这次像是吃了秤坨铁了心,任他说干了嘴,她仍然不为所动。
那张曾经温柔似水的脸庞,此时只剩下疲累的苦涩;曾经包容过他的耐心,这时候只有无可奈何的忍受。他真的已经失去她的心了吗?
他默然了,过了良久才试探地问:“真的无法挽回了吗?即使我现在跟你求婚?”
颖嘉合起的眼睑倏地睁开,但眼里流露出来的不是浏凯自以为的普天同庆般的狂喜,而是一抹意味复杂的啼笑皆非。
浏凯还是不明白她的意思。
“你确定你的求婚是认真的吗?”她摇头苦笑。“如果是,恐怕我得婉拒了。像你这么出色、风流倜傥的男子,我要不起。你能抗拒像飞蛾扑火般不断投向你怀抱的女子吗?你真的愿意为了渺小平凡的我放弃你的自由,从此只守着我,只爱我一人?别开玩笑了,浏凯。我们都知道你做不到。”
封浏凯涨红脸,无法否认颖嘉嘲弄意味浓厚的评论。他的确没把握做到。
“我真的伤你很深,教你如此绝望?我没有任何优点让你回头眷顾的吗?”他黯然道。
“不是的,浏凯。”她微扯唇角,叹了口气。“你当然有你的优点,否则我不会迷恋你长达九年。这期间不是没人追求我,只是我仍对你抱持希望,一直没有接受。你知道你最大的优点是什么吗?就是你从来没勉强过我。当我跟你说不时,你很清楚我是认真的,再不情愿也没硬逼着我接受。为此,我感激你,觉得至少在这点上你相当可取,维持着一名绅士的风范。”
浏凯哑然苦笑,明白她话中指的是“性”这档事。
这其中关系到他的男性自尊。
他一直认为那档事是两情相悦,如果其中一方不愿意,玩起来没有意思。尽管他很想得到颖嘉,还是尊重她的意愿,没有强迫她。
然而这时候,他却为他的绅士风范感到些许遗憾。如果他得到她,颖嘉这会儿说不定就不会离开他了。他知道她是那种传统的女孩,一旦以身相许,便代表一生一世只属于那名男子。
“身为一名绅士,我想你会尊重我提出分手的要求吧。”她坦然注视他。
浏凯沮丧地掩住脸,心里有再多的不舍,碍于男性自尊也难以言明。他甚至为上次的错误向她下跪认错,颖嘉仍决意离去,他还能说什么呢?
“浏凯,别这样。我们都知道你不只我这名女友,少了我,你不会怎样的。”她放软语气安慰他。
“但她们都不是你啊。”他怅然地瞅着她。
柔情款款、哀怨俳恻的凝视,看得颖嘉心如小鹿乱撞,差点心软下来。幸好这时候想起进勋,才让一颗被他搅乱一池春水的心恢复平静。
“你撑得过去,我对你有信心。”她回他一个巧笑,以轻松的眨眼化解两人之间浓得化不开的暧昧气氛。“如果别的女人无法让你忘了我,你对名利的进取心绝对有帮助。还是朋友?期待你早日娶个能对你的前程有帮助的如花美眷,到时候我会很乐意让你的红色炸弹炸一炸。”
“你这么释然?”到了这地步,浏凯算是彻底死心,明白颖嘉是不可能回头的。
“嗯。”
都这么回答了,身为有绅士风范的男人又能说什么?
吃完最后的甜点,浏凯和颖嘉在餐厅门口站定。
“祝福你。”颖嘉大方地伸出手,浏凯迟疑了一秒才握住。
这只柔软的手,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碰一下呢。他不舍地紧紧握住。
“你会幸福的。”她示意他放开她,挥挥手,潇洒地转身离去。
连再见都不说。
浏凯眼光复杂地目送她娇美的背影越走越远,直到那道属于他九年却不曾珍惜的情影完全消失在夜色中,才旋身朝另一个方向大步离去。
九年的点点滴滴随夜风拂来,仍能感到一丝暖意,却再也追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