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富贵金园里最有野趣也最僻静的金粉林里,沈光姬与百世穹缓步而行。
这里是从郊野移植过来的大片茂林,高耸的树木夹着羊肠小道,可以通到园北的人工大湖。
因为这里少人来,反倒成了百世穹出入不被发现的好地方。
她的脚步越走越缓,因为一旦走出林子,她就得跟他挥手道别了。
每一次她都担心走出金粉林之后,他就不再到这里来接她越过高墙,带她见识不同的世界。
她开始怕会改变了。
「风开始变了。」百世穹抬头看天,「妳快点进屋子去,不然一定着凉。」
下午才淋了雨,现在又吹风,对娇弱的她来说一定受不住的。
「不会啦,你别把我想得太娇弱了。」沈光姬笑咪咪的说:「明天你还会来吗?」
「妳还找得到理由向妳爹娘解释为什么他们老找不到妳吗?」
她笑着点头,「嗯,园子这么大,要让一个人躲上一天不是难事。」
她已经想好了今天的借口,她家的书房一向没人去,她就说她在书房看了一天书,也没人会怀疑。 」
反正她爹深信以富贵金园这么严密的保护,她绝对出不了园门。
百世穹直盯着她却不回话,害得她的笑容慢慢变小,开始显得有些担心了。
她那明显紧张的表情,让他只好强吐出话来,「好吧,明天见。」
他看见她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也跟着她笑了笑。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我多怕你会说出一句不行。」她拍拍胸口,一副好险的样子。
「这么担心?为什么?」他有些好奇的问:「怕没人带妳出去玩?」
沈光姬迅速的红了脸,有点结巴的说:「对、对呀,不然呢?」
「妳这个笨丫头,妳不怕我把妳越带越远,最后把妳卖了?」
「不怕。」她摇摇头,「你有很多机会,可是你没那么做呀。」
「说得也是。妳爹富可敌国,绝对肯拿出一笔巨额银两来救妳。」他抓住她的手腕,装出凶恶的表情,「所以我要绑走妳。」
她噗哧一笑,「你要我相信你接近我另有用心?」
「否则妳以为我干么同情一个可怜的富家千金?」他越说越认真,表情也显得凝重,「当然是有目的的。」
他那种表情让她感到有点害怕,生怕他真的像他自己所说的,是另有所图。
她不要看错他,他不是那种人!
「你一定是在吓唬我。」
「我没吓唬妳。」他叹了一口气,咬咬牙,知道这件事不能再拖了,「光姬,其实我不姓百,是姓杭。」
她嫣然一笑,「我早猜到你不真的叫百世穹,哪有人给孩子取这么晦气的名宇?」
百世穹笑着放开她的手,「那也不一定,说不定我生来就是乞丐命,取这个名字刚好。」
一看他笑,沈光姬才安心了些,「那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我叫杭少兴,妳没听过这个名字,可是妳爹娘一定很耳熟。」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小袋,拉起她的手,轻轻放在她掌心,「瞧瞧。」
她带着疑惑的看看他,然后将小袋里的东西倒出来。
「一块玉?」她拿起来仔细看,倏地笑着说:「这玉挺有趣的。」
那是一块雕字玉,质地并不是很好,充满小瑕疵,而且上面的字还错了。
「妳也注意到了吗?」
「是呀,很难不看到吧!富贵雕成负贵……这人倒跟我爹一样,老是写别字。」
「不是跟妳爹一样,这玉是妳爹亲手雕的。」百世穹看着她清澈的眼睛,觉得罪恶感浓厚,于是把脸别过去不看她,继续说:「当年他用这块玉佩替襁褓中的妳定亲。」
「啊?!」沈光姬虽觉迷惑,但脑中迅速闪过许多片段。
难怪他老是说她会嫁叫花子,难怪爹对他闯进门那么紧张,还动用官府的人脉。
「妳记得那天我在街上遇见妳,妳爹轿子垮了那一次?我认出他,所以拿玉佩要上门对亲,结果妳知道了。」他一个苦笑,努力要把这谎说得圆满。
她轻声说:「结果……他死命的要拦着你。」
她羞涩的抬头看着他,眼里闪着难以置信的光芒。
他点头,「对,因为他不愿意承认十七年前他将妳许配给了……」他停顿了一下,「我。」
她轻轻摸着玉佩,「这玉就是媒证,爹不能抵赖的。」
听她这句话说出口,他心中汹涌的罪恶感顿时变成了满满的疼痛。
她的意思是认了?
沈光姬红着脸,「你为什么现在才说?」
「因为我、我不能确定妳是不是跟妳爹一样。」他看着她,努力掩饰着心虚,「毕竟我是个乞丐。」
「我跟我爹不同。」她含笑看着他,「我知道你是个乞丐。」
「那么妳还愿意认这门亲?」
她虽然害羞,但亮晶晶的大眼睛始终不曾离开他的脸庞。
她轻轻的、柔柔的,像梦呓似的轻启朱唇,「因为我看到的是你,不是你的身分。」她顿了一下才问:「你一直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件事?」
「对,但……该死的!」
百世穹觉得懊恼透了,他猛然别开头,不敢看她那双信任的大眼睛。
他觉得很难过,这么好的一个姑娘,他却要骗她嫁给杭少兴!
「我要走了!」
他的猛然转身让她有些受惊,立即追上前去,「怎么了?是我说错了什么吗?」
「没有。」他闷闷的说。
但是她怎么可能相信他态度倏变是没有因由的呢?「有,你不开心了,你是不是不相信我说的话?」
「不是、不是,妳很好,不好的人是我。」他转过身抓住她的臂膀,「光姬,妳不知道我是个王八蛋。」
「我知道你是个王八蛋,可你这个王八蛋关心我。」
「唉!妳真是个傻丫头。」他揉揉她的头,「我没事,只是有些苦恼,妳爹绝不会轻易承认这门婚事。」
「他会。」沈光姬坚定的说:「一定会的。」
百世穹看着她坚决的眼光,「妳这个傻丫头。我得走了,有人过来了。」
她侧耳一听,果然听见一阵阵呼喊的声音,但因为隔得很远,听不清楚喊些什么。
「好吧,明天见?」
他点点头,转身没入林中消失身影。
沈光姬夜风中独立,说不上来心情如何,像是喜悦中又带了些烦恼。
她终于知道了自己长久以来等待的是什么。
她跟着他飞出高墙不是意外,而是今生注定。
她紧握着手心里的玉佩。
「小姐、小姐,谢天谢地,总算找到妳啦!」秀秀带着几个婢女冲上来,将她团团围在中间,「大伙都快把园子翻过来了,妳到底躲哪里去了?」
「老爷跟夫人出去了,说是后天才会回来,一直要跟妳说,却怎么也找不到妳。」
她急切的说了几句,但沈光姬却毫无反应,只是唇边含笑,眼眸遥望着远方,似乎心已经飞得老远,到了不知名的地方去了。
「小姐,哎呀,妳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嘛!」
秀秀无奈的叹口气,看了看几个婢女都是一脸喜孜孜,想说又不能说的模样,她们一定很急着要把这天大的好消息告诉小姐。
可是她把小姐对古将军的观感跟老爷说后,他就禁止大家把这桩已定的婚事告诉小咀。
所以虽然整个沈家为这桩婚事陷入了极大的欢欣鼓舞中,却要瞒着主角。
对秀秀而言,她觉得什么都不说实在很对不起她的小姐。
可是没办法,毕竟她只是个下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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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沉安静的黑夜里,大部分的人都已经进入了香甜的梦乡,就连欧阳华也不例外。
但是他位在将军府的房间,却出现了一些动静。
一个黑影突破了将军府的层层守卫,安然的进入房间,在黑暗中准确的找到了床的位置。
欧阳华并没有入睡,事实上他正在等待着。
「殿下!」他压低了声音在黑暗中开口。
因为古天奇是个非常小心的人,对于策士们的举动非常的注意,为了不让他发现,因此百世穹冒险进来比欧阳华出去见他还安全得多。
以往他们联络消息都是靠镜官,欧阳华会在出门时施舍,两个互黏的铜钱中夹着密函,再由镜官取出来交给百世穹。
百世穹也轻声说:「宋大人,辛苦了。」
自从古天奇对百理国出兵之后,他就派了真名宋华的欧阳华过来卧底,因为他早料到龙葳会是下一个。
而古天奇一直以为拿下百理国是得到欧阳华的献计,却不知道百理早已是穷途末路,无力反击了。
「殿下,你收到我的密函,怎么还不尽速返国?」
「但有些事我不明白,所以我得亲自过来跟你谈.」百世穹要求道:「你把跟古天奇的应答完整的说给我听,一句都不能遗漏。」
于是宋华立刻重复一遍,听完之后百世穹陷入思考,而宋华则在旁边站立等候。
过了一会,百世穹又问道:「最近古天奇可有派出大批人马的举动?」
「没有,进行的都是例行的训练。」宋华回道:「派去北暨囤田的兵马也都是常例。」
「去北暨?」百世穹一听,觉得事有蹊跷,「你说古天奇派兵到北暨囤田?」
北暨是天恩跟龙葳相接国土上的一个市镇,属于天恩,是要进天恩必经的关卡。
「每年天恩皇帝都会令古天奇派兵到各关囤田,这是常例呀。」
「但是也太巧了吧?前年百里国犯天恩时,也刚好有在南源囤田的兵马,所以才能以优势击退百里,进而踏进他们国土。」
这也未免太过巧合!而且古天奇攻陷百里的速度快得令人诧异,如果没有万全的准备是绝无可能。
「这我也觉得奇怪。」宋华说道:「古天奇似乎很有信心龙葳会犯境。」
「除非他唬我们。」百世穹冷笑一声。手握兵权的他都不知道自己今年会犯境,古天奇居然会知道?
宋华一愣,随即会意,「难道殿下是指……」
不会吧,这太恶毒了!难道古天奇真的会这么做吗?
「有很大的可能。」百世穹点点头,「他派兵假扮成我们的人马去搞鬼,造成两方对立。」
「我的天呀!殿下,你认为古天奇是故意要制造战事的吗?」
「打仗可说哀鸿遍野死伤惨重,什么样的人会做这种事呀?
「这只是我的推测,我需要证据,但是留在这里是拿不到的。」
他得立刻到北暨一趟,然后回国与父皇商讨对策。
「殿下,那丐帮的事?」
「只能先放着喽!还好我能确定若古天奇真的这么做的话,一旦开战丐帮也不会与我们为敌。」
毕竟他们是正义之帮,绝对不会为虎作伥,怕就只怕他们相信古天奇所说的,以为自己侵犯龙葳是为了保家卫国。
看样子他只能把这个重责大任放在杭少兴身上了。
这会儿得知古天奇的图谋,百世穹是一刻也待不住,决定立刻赶到北暨去一探究竟,他连忙转身要离开。
宋华开口道:「殿下!」
「还有事?」
看他那么急,想必事情很紧急,宋华连忙说:「没事,只是一些小事。」
「什么事你直接说,有时候小事也会变大事。」
「关于古天奇暗地筹措军饷的事我之前跟你说过,他决定从天恩国内的富贾身上下手。」
「这我知道,就这样吗?」
「对。」其实宋华本来想说古天奇锁定了其中一个,但又觉得这种小事没必要报告,毕竟殿下已经为太多事伤神了。
一个富贾的家产被古天奇看中,那也不是什么大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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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光姬好梦正甜。
她梦到了一大片无边无际的长草原,许多牛羊优闲的吃着草,而她骑着一匹白马,徜徉在风和日丽的晴空下。
她感到很快乐,高兴得想放声大笑。
她穿过草原、进入树林,低生的枝丫树叶不断拂过她的脸。
风从耳边吹过的声音变成了一个熟悉的嗓音,不断的轻喊着她的名字……
「光姬、光姬,醒醒!醒醒!」
感到面上的微拂变成了轻拍,她睁开了惺忪的双眼。
黑暗中,一双发亮的眸子盯着她,她惊讶的瞪大眼睛准备喊出声,但很快的被一双大掌捣住嘴巴。
「是我,别叫。」百世穹轻声说着,接着温柔的移开手,让她可以开口说话。
「噢!你怎么来了?」她坐起身来,语气是欣喜中带着惊讶的,「天亮了吗?」
「还没,妳等下可以继续睡。」他微微一笑,「妳刚刚作了什么好梦,一直傻笑着。」
「我才没有傻笑。」她虽然娇声抗议着,但还是回答他的问题,「我梦到我在一大片好漂亮的草原上骑马,感觉好愉快,可惜我不会骑马,只能作作梦而已。」
「那可巧了,我会骑马,改天教妳不就成了。」
「你要教我?太好了!那不用改天,今天就行啦。」
「今天不行,我有急事得要离开一阵子。」
一听到他要离开,沈光姬有些急了,「你要到哪里去?」
「我有点事要办,马上就得走。」
走?走了以后还会回来吗?她难掩难过,喉头发哽,「你是、是后悔跟我说了定亲的事吗?你也不用走得那么急,我爹娘出门去了,我还没跟他们说呢,你要反悔也没关系,当作不算数就好了。」
「不是的,光姬妳不明白,事情不是妳想象中的那样。」
就算他要后悔,也是后悔他傍晚说的话。
百世穹温柔的口气让她忍不住哭了,「真的、真的不是我想的那样吗?」
她还以为那只是他要丢掉她,再也不理她的借口。
「真的不是,我发誓,我不是随便找个借口就想摆脱妳,等我回来之后,如果我可以,我会解释的。」
沈光姬毫不考虑的就相信了他,但是眼泪还是忍不住掉个不停。
「好,我等你,等你回来跟我说。」
「那妳别哭,好吗?」她的眼泪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
她吸吸鼻于,露出笑容,「我也不知道自己干么哭,大概是因为担心吧,担心今晚一别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可是既然你说了你一定回来,你就一定会回来。」
她是全心全意相信他所说的每一句话。
「傻瓜、傻瓜!」他叹口气望着她,似乎除了这两个字之外,再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你才是傻瓜呢。」她抹着眼泪嗔道:「老是说人家是傻瓜。」
「因为妳是个傻得不能再傻的笨姑娘呀。」他敲敲她的头,「别老是这么相信别人,拜托,说不定我骗妳呢。」
这个要命的沈光姬呀,她这样压根就是在害他嘛!
她一点点都没有掩饰自己信任他、依赖他!
她那么坦率而真挚的感情,快让他被罪恶感淹死了。
他再也不能说接近她是为了大事、是为了杭少兴,他自己清楚明白,她的一颦一笑都是他想要的。
「你不会骗我。」沈光姬温柔的说,「你不会的。」
百世穹觉得很惭愧,握住她的手,「光姬,关于我们的婚事,请先不要对妳的爹娘提起。」
他清楚这个要求是出自于私心。
她嫣然一笑,举起另外一只手包住他的大手,「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