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恼火的酒罄之外,酒家上上下下都很投入这个活动。
其中忙得最起劲的就是酒拾儿。
不管是自个来报名的,或是她亲自去游说出来角逐的,每一个候选人都是经过她最严格的挑选。
她又要忙这个,又要准备酒罄的生辰庆祝会,简直就像个陀螺似的。成天团团转,没片刻的偷闲。
史嬷嬷三番两次想要帮忙,但都被酒拾儿拒绝了。
“我自己可以办妥的!”她紧抱着名册,信誓旦旦的说,所以史嬷嬷也只能放弃。
反正这个媒人红包是跑不掉,只是希望女方那边的谢礼别太寒酸了。
而为了准备明天的生辰盛会,酒拾儿带着一群丫头在花园里布置会场。一直忙到三更半夜,大家都哈欠连连,她才满意的点头放大家去休息。
“这就好了,希望爹爹喜欢。”
因为太兴奋了.酒拾儿躺在床上无论如何都睡不着,“这样不行,明天会没精神的。”
还是喝点小酒好了。
她干脆起身披衣,悄悄的溜出房间、溜出大屋,提着一盏风灯偷偷的摸到酒坊去。
酒拾儿本来想直接钻到货栈去喝个痛快,却在一瞥眼之间。看见明亮的灯光从灶房大开的窗子射出来,水蒸气随着热气不断的往外冒,那表示有人在使用灶房。
“这么晚了,是谁还不睡觉,跑到这里是要干么呀?”
她好奇的跑过去,在门边一看。忍不住脸红心跳。
灶上正煮着东西,满屋都弥漫着热气和水气,里面的人被热气一熏,觉得抵受不住.干脆裸着上身工作。
酒拾儿瞪着那精壮结实的胸膛,再看看线条漂亮的肩、背,忍不住在心里大叫好运气。
她要不是想来偷喝酒,哪里看得到爹爹这么棒的身材。
酒罄挥汗如雨,拿着块布不断的擦着额上、身上的汗。但却始终注意着火候,控制着温度。不敢让眼光稍微离开,免得功败垂成。
酒拾儿看得有些不忍心,于是将风灯往地上一放,跑到古井边打了一桶清凉的水来,准备送到灶房里给爹爹解渴。
她吃力的提着一桶水,满怀爱心的小跑步。要将她的关心和爱,借着清凉的水传达给酒罄。
当她兴奋的跑进去时,还一边大叫着,“爹爹、爹……呃……啊!”
她绊到了自己摆放在地的风灯踉跄了一下子,还好没跌倒。可是门槛的考验紧接又来了,这次她没那么多好运气了。
在酒拾儿的尖叫声中,她踉跄的跌进屋子里,手里的水桶也跟着飞出去。
就那么好死不死的掉在灶上,只听见滋的一声,大量的白烟抢着往外冒。
“拾儿!”
这个变故来得突然,当酒罄反应过来之时,她已经捧在地上喊痛了。
“你没事吧?”他也顾不得那些水呀、火的,连忙冲到她身边扶她。
反倒是酒拾儿自己爬了起来,一把挥开他的搀扶,有如火烧屁股似的冲到灶前去,情急的用手去拉开铁铸的灶门。
“哎唷!好烫!”
“拾儿?!”他一把拉住了她的手,白嫩的指头上已经长出好几颗水泡了。“你怎么这么笨!”
在酒坊长大的她,怎么会不知道这灶门会有多烫人,居然这么大胆的直接用手去摸?
他又心疼又生气.“你到底在干什么?”
她好委屈的说:“爹爹,对不起啦!拾儿不是故意要把灶火浇熄。我也想赶紧想办法来补救……哎晴,好痛!”
原来是酒罄用了一块湿布包住了她的手,让她痛得瑟缩了一下。
“对不起啦.爹爹!我看你好辛苦、好热,所以才打一桶水来,想让你凉快一下,都是我太笨了,东西乱丢才会绊倒自己。”
“现在说这个干么?”他听她一古脑的跟他说对不起,忍不住心中有气。
拾儿跟灶火相比之下,谁重谁轻难道他会弄错吗?
淋饭酒再做就有了,拾儿烫坏了可就没了。
“你的手很疼吧?看你下次要不要这么冲动、这么乱来,就当是个教训吧。”
她点点头,“嗯。”
他二话不说,抓着她的手腕就往外走。
酒拾儿的声音带着疑问:“爹爹?去哪?”
“看大夫。”她烫得厉害,还是让大夫看一看他才比较安心。
“现在?这么晚了,不好啦!我用家里的烫伤药膏擦一擦就好
了。”
“不行,一定得给大夫看看。”
其他人当然可以先这样处理,可是她是拾儿呀,怎么可以这样轻忽?
“可是大夫一定在睡觉啦!”
“那就叫他起来呀。”他固执的做了决定,一点转团的余地都没有。
皎洁的月光将他们的影子长长的映在地上,轻轻的脚步声在无人的长街上回荡着。
这情景似曾相识呀。
“爹爹,你还记得吗?”
“什么?”他脚步没停,微微侧过头看她,依然握着她的手腕带她往前行。
“我七岁那年,不是出疹子吗?汪大夫跟你说我吃了药之后,可能会发烧,当时你说你知道了,结果到了半夜,我真的发烧了,你急得抱了我,冲去撞汪大夫家的门,把他给吓得从床上摔下来,头上还敲了—个鸡蛋大的肿块,呵呵,汪大夫怪你胡涂、没长记性,你说你急胡涂了。”
她的声音轻轻的、柔柔的,脸上的表情充满着柔和,让酒罄忍不住心中一动,那握在手中的小手似乎在刹那间变得滚烫无比。
该死的,她可是拾儿呀!
他假装搔搔头,不着痕迹的放开她的手,掩饰着那份狼狈说着,“我忘了。”
“可我记得,我永远都记得。”她再度轻轻的开口。“永远都不会忘的,爹爹对我恩重如山,就算用两辈子的时间,我也报答不完。”
“我没要你报答!”酒罄突然觉得一阵恼怒,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因为拾儿说这样的话而感到生气。“你是我的责任,我对你做的一切都是应该的,理所当然的,你用不着报笞我!”
“可是我一定要报答你的呀!爹爹跟我非亲非故,只因为第一个发现我,就把我扶养长大,这份恩情比山还高、比海还深……”
“我叫你别说了!”他握着她的肩头有些微的用力,“我再说一次,虽然我当年只有八岁,可是也知道什么叫做信诺!
“我既然答应爷爷要当你的爹,我就会做到最好!是我自己愿意这么做,也不得不这么做.所以你不欠我任何情,不要再跟我说你要报恩了。”
“不管爹爹怎么说。有恩就是有恩,那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她摇头。语气虽轻,但语意却很坚定。
“所以,你觉得帮我找个妻子就是报答我!”他终于忍耐不住,把这些天来压抑的不满脱口而出。
看着拾儿兴高采烈的替他挑选妻子,他怎么样都无法平心静气的当做没事。
他知道自己是可以拒绝的,但他心里就是不舒服。
她以前多怕他娶妻生子,还花样百出的阻止史嬷嬷上门来说亲。对他的独占欲是那么样的强。
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她如此热衷于帮他找个伴是为什么?
他实在万分不愿意去承认,他的拾儿已经长大了,心里、眼里装的人已经不是他这个爹爹了。
“你要是不喜欢的话,可以说不要呀,”酒拾儿说道,“就算我不帮你找,祖奶奶、祖爷爷还不是会做同样的事?
“祖奶奶说。酒家七代皆单传,她的儿子媳妇又年轻早死,人丁越来越单薄,也只能指望你继承香火,如果我懂事一点,就应该让你立业之后成家,而不是为了要独占你对我的疼爱,不让新娘子进门。”
“我自己的责任和义务我自己知道,不用你们帮我费心忧虑。”酒罄把头转过去,“时间一到,我自然会成家,用不着你们催。”
酒拾儿咬咬唇,“我才不急呢,我也不想催你!”
最不希望他有新娘的不是别人,而是她酒拾儿呀!
可是她知道。只要她还叫他爹爹的一天。她永远都不可能成为他的妻子。
两个人都因为这个话题而觉得有些不愉快,还好汪大夫家很快就到了。
酒罄带着怒气敲起门来跟打雷没两样,所以当汪大夫又带着如鸡蛋大的肿包来开门时。酒拾儿忍不住笑了出来。
“怎么又是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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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下这么大的雨你还要出去呀?”阿福一边把门打开。一边关心的问。
“我到九福楼去一趟,一会就回来。”
别说是下大雨,就是下刀剑她也得出门,帮爹爹找老婆可不是那么简单容易的事。
好不容易有个“不错”的对象,她当然要去拉拢拉拢,邀请人家来家里看戏、赏花嘛!
她打算利用酒誉生日那一天,为自己举办一个赏花会,邀请她认为合适的人选来参加.但她可不打算说那是相亲大会,免得让人家觉得不受尊重。
反正就开放自家花园给大家玩耍.选奏这码子事,就交给相关人等去做。
酒拾儿非常确定大家都会玩得很高兴,然后不会有任何一人成为爹爹的妻子,那些姑娘们也不会知道自己曾经是候选人。
她忍不住为自己的聪明而沾沾自喜,脸上始终挂着开心的笑容。
虽然撑着油纸伞,但她的裙摆还是让大雨给打湿了,路上也都是积水,她才走下阶梯,鞋袜也跟着湿掉。
突然一声哈啾。有人在她背后轻轻打了一个喷嚏,她回过头,去。一名身着缟素的姑娘缩在门边,手抱着膝坐在地上,似乎冷得发抖。
她抱着一个小包袱,身上的衣服看起来满新的。但一双鞋子却是破破烂烂的,都磨破了,隐约还能看见脚趾在流血。
看起来就是经过长途跋涉似的辛苦,酒拾儿一下子就动了侧隐之心。
于是她走了过去,温和的说:“姑娘,这雨下得这么大,你要不要进我家避一避?我让人帮你把衣服烤干,喝杯热姜汤,免得着凉了。”
她摇摇头。“我在这几就好了,主人没吩咐,我还是在外面就好了。”
“主人?”酒拾儿奇道,“你是说屋子的主人吗?我也算是呀,来,让我扶你进去,你看起来好累。外地来的是吗?”
她收起雨伞,小心的将她扶起身。
那姑娘皱着眉、缩了缩脚。似乎是很痛的样子,“姑娘,你真好心,我本是嘉兴人。今天还是第一次到杨柳镇来。”
“这样呀?不知道这位姐姐到这是来依亲,还是寻人呢?杨柳镇我熟,不管你要找谁,我都能帮你找着。”
看她风尘仆仆。面有风霜,神情愁苦,怎么样都不像来游山玩水的,反倒像个孤女远来依亲。
“我的亲人都死绝了,就连爹爹也在十多天以前亡故了。无依无靠的,哪里还有得依亲呢?”
“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问的,姐姐你可别伤心了,要好好照顾自己,你爹爹才能放心好走。”
“我知道,你心真好。”她露齿一笑,“我姓江,叫霞姑。”
“我是酒拾儿。江姐姐,雨越来越大了,你还是进我家避一避吧!”
“你家?又姓酒?”江霞姑—脸恍然大悟的模样,“小姐。你同你哥哥一样心好,都这么肯帮助一个素不相识的生人,我真是感激不尽。”
“我哥哥?”她咯咯一笑,“我哪来的哥哥呀?”
“不是吗?”她一脸的抱歉,“是我弄错了,说起来两位长得也不大相像。小姐娇少玲珑,酒大爷却是高大威风。”
酒拾儿含笑说道:“高大威风?那你说的是我爹爹了,爹爹早上才刚从嘉兴回来,原来你认识我爹爹。”
“爹爹?!”江霞姑这个震惊可是毫不掩饰,而且也没想到要假装一下。
酒拾儿起码有十七、八岁了,而酒大爷绝对不会超过三十岁,生得出这么大的女儿,一定非常、非常的早熟。
“不,我不敢说认识酒大爷,只是酒大爷对我有恩,帮我葬父,虽然酒大爷说家里不缺奴仆,可我江霞姑既然说了是卖身为奴,只求收葬老父,就一定会说到做到。”
酒拾儿眨了眨眼睛,“什么?你是说,我爹爹在嘉兴帮你葬父,所以你要到我们家来做奴才?”
她点点头,一脸坚决的样子。
“酒大爷另外给了我五十两.要我好好生活,可他已帮了我这个大忙,我不能再收他的银子,我一路走到杨柳镇来,为的就是信守我的承诺。”
“你一路走来的呀?难怪把鞋都给走破了。”酒拾儿惊声道。
真是个坚毅的姑娘,爹爹都已经说过不要她的报答了,她还这么执着的来到这儿。
八成是爹爹他们路上还得兼顾着生意,耽误了路程,所以她才能用步行却只晚他们半天到达而已。
“先进来再说吧。”酒洽儿敲着门环道:“阿福,开门,我回来了。”
虽说家里不缺奴仆,但爹爹既然已经帮了人家一个忙,就干脆好人做到底,把这个可怜的孤女安顿好,也让她好过日子。
侧头看了她一眼,却见她脸上布满红晕,眼中闪着一种酒拾儿无法确切形容的光芒。
酒拾儿突然觉得。让她进门或许不是个好主意。
这个时候。门开了.她已经没有机会改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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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么十万火急的把我拉到这边来。为的就是问这档子事?”
苏猷查打了一个大哈欠,一副懒洋洋的模样,他甚至觉得拾儿太大惊小怪了。
“这很重要呀!快点说,爹爹真的说过不带她回家吗?”
可恶,她好在乎喔!
尤其是洗过澡、换过衣服的江霞姑,显然是个清清秀秀的漂亮姑娘。
而且她的出身也不错,父亲是个落第的秀才,当过几年私塾的夫子,也教过她读书。
所以她在长辈面前的应答得体又大方,苏喜几乎是马上就接受了她的到来。
还说先让她住下,日后再替她安排。
看祖奶奶那副兴匆匆的模样,酒拾儿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是呀!你以为他有到处捡女人带回家养的毛病吗?”他摸着下巴说道:“不过她居然追了过来,真是毅力惊人。”
“现在不是佩服她的时候啦!”酒拾儿急道:“你没瞧见刚刚祖奶奶握着她的手。拼命的夸她!”
“所以你急啦?放心吧,你祖奶奶还是最疼你的。我要是你,就不会这么小家子气的吃这个醋。”
“谁跟你说我在计较这个?而是祖奶奶干么一直问她的家世如何,爹亲、娘亲如何?听到她读过书、识得字。更是笑得眼睛都不见啦。”
“说的也是。我看你祖奶奶八成在转别的念头,你真是鬼灵精,这样也看得出来?”
“不行啦。你得帮帮我。”她一跺脚,一脸的委屈,“不行这样的!”
“不行怎么样,你没说我哪知道?”他一脸好笑,“拾儿。你在担心什么?”
“担心我祖奶奶给我找个娘呀!”她一咬牙,还是说了。
苏猷查哈哈大笑,“你也真奇怪,现在最热衷瞢你爹爹找老婆的人,好像是你耶。”
“那是不一样的呀!”她怎么能在这时候泄漏秘密,说她不是真心诚意的找。只是要敷衍祖奶奶而已。
“哪里不一样?反正都是你们一头热.酒罄根本没打算让你们牵着鼻子走。”
他这句话让酒拾儿有点高兴,“是我爹爹说的吗?”
“废话!他气你多管闲事气得要命,没那个狗胆泼你冷水,就天天在我耳朵旁边吵。”
酒拾儿笑着说:“我爹爹不高兴我给他找老婆呀?”
“他高兴呀!高兴得都爆青筋,成天瞪着眼。”苏猷查翻了翻白眼,“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要是换了你,你开心得起来吗?成天都有一群人吵着叫你嫁人。还鸡婆的帮你找对象,是你被这么耍,你爽不爽?”
‘我当然会不开心呀。”但她可理直气壮了,“可是这是祖奶奶说一定要的,我又有什么办法?”
“你这么听你祖奶奶的话,想给你爹找个老婆,那你担心什么?现在就有了一个对象,也不用你四处去找啦!
“说起来还都要感谢你。要是没你带她进门,她可没那个脸和胆子来敲门。”
哈哈,拾儿脸色都变了,看样子是后悔得要死。
他就要看她能撑到什么时候.居然还不说?
其实她只要说一句话,那就没问题啦!
“我喜欢爹爹.我自己要做爹爹的老婆!”这不就结了吗?偏偏要搞这么多花样来让自己焦头烂额?!
少女心.果然难懂呀。
“我不跟你说啦,你什么也都不懂!”她一生气.扭头就走。
不行,她还是找爹爹去,不然她从现在开始,是一定睡不着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