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几日憔悴的模样便为孟富江洞悉,连忙要小倩进房陪她睡,自己则睡在外侧房间 ,玉徽内心的不安总算逐渐舒解。
然而,她是不再担心崔凤林了。心中却有更深一层的疑虑。 崔凤林虽然没有得逞,自己的清白却如白布染尘,她有什么脸再见亨泰?即使他表
现得不在意,但那说不定只是为了安慰她,并非出自真心。他堂堂的安国公世子, 应天府争著想嫁他的名门闺秀不知凡几,何必在意她这个失贞的女子?
玉徽越想越难受,加上伯父一再希望她能随他返回南洋,遂有抛下这一切的难堪远 走他乡的打算。谁知从如来禅寺返回蓝家,却从织云那里听见令她又惊又喜又犹疑的消 息。
织云告诉她亨泰的失踪,险些把应天府搅得大乱。
那夜他的随身小厮吉祥下船雇轿回到与主人分手的码头,却找不到莺莺的画舫,顿 时将他急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赶回安国公府里也不见亨泰回来,连忙禀告安国公 ,并向衙门报了案。
应天府知府哪敢怠慢,失踪的可是尊贵的安国公,即刻差遣衙役沿著秦淮河两岸搜 寻,及至亨泰安然返府,搜索行动才告结束。
亨泰并没有把自己遭崔凤林所害的事全盘托出,他休养了一天,立刻禀明父母希望 娶玉徽为妻。织云便是从未婚夫晏南那里听来这消息的。
“晏南说,杨亨泰告诉安国公夫妇,你已与伯父相认,等你从寺里回来,再与你伯 父商量是要向他提亲好,还是上咱们蓝家提亲好呢。照理说,该是向你伯父提亲,可蓝 家也教养你三年,这边的礼数不能少。但照我说啊,他只需要向你提亲即可,其他都是 小事。”
玉徽听后心情复杂,瞪著表妹天真的笑容不知如何回应。
织云一点都不明白她的心情,直朝她俏皮的眨眼道:“我就说一等你从如来禅寺回 来,杨亨泰就会上门提亲,果然被我说中了吧!”
“那又如何?”她忧悒的微扯嘴角,“我不会嫁他的。”
“什么?!”织云惊愕的睁圆眼。
她幽怨的看了表妹一眼,对她的纯真无邪微感嫉妒,低声道:“我答应伯父随他返 回南洋。”
“琴姊姊,你是在跟我说笑吧!”她慌张的提高声音。“你明明很喜欢杨亨泰的, 为什么答应你伯父?是不是他逼你?”
“不是的。”
“那究竟为什么?”
玉徽噤口不语,有生以来头一次没办法对表妹启齿。那是她的奇耻大辱,连知情的 小倩都懂得三缄其口,不敢透露给外人知道。她虽与织云情同手足,也知道她只会心疼 她,不会因此瞧不起她,然而有些事情就是痛得没办法对人说,即使是最亲爱的姊妹也 一样。
一滴露珠似的泪水自眼眶滚落,织云看她伤心的直落泪,慌得不敢再问。
玉徽以为事情该就这样结束,谁知在她回到蓝家的第三天,莺莺前来拜访,将她不 欲人知的伤心给揭露。
那日她原本无意见她,可莺莺说她若不肯相见,便在蓝家大门长跪不起。玉徽当然 不能让她这么做。如来禅寺发生的事,除了贴身丫鬟小倩知晓外,随行伺候的蓝家仆人 应该不知情,为了不让姨母起疑,只得不情愿的接受她的威胁,请她到房里相见。
玉徽得承认莺莺给她的印象十分好,一身淡雅妆束的她不见一丝风尘味,五官秀丽 ,举止言谈颇有大家闺秀风范。
她们礼貌的寒暄,等小倩在她的示意下奉茶退出后,莺莺突然跪在她身前,玉徽连 忙起身回避。
“柳姑娘快起身,你这样做是折煞我了!”
“莺莺知道凤林所为不值得原谅,但还是求小姐给他一个自新的机会。”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玉徽一听到那名字仍觉得余悸犹存,心里顿生厌恶。
“孟小姐知道的。”那双深秀美丽的眼充满哀恳。
“我与他没有关系,你求错人了。”
“怎么可能?”莺莺急了起来。“孟小姐不要诓我了!我在应天府外的小镇等了数 日都没他消息,遗人进城打听,他也不在家中。后来知晓世子仍在人世,便知凤林自食 恶果。我思而想后,明知自己没脸见人,仍然厚颜的去求世子。”
玉徽记得亨泰提过,崔凤林下手加害他时,莺莺在现场亲眼目睹。既然这样,她怎 么还愿意为个冷血的杀人凶手四处奔走,甚至不顾自己的安危?安国公府里的人有可能 拿她当成共犯呀!
“崔凤林的所作所为人神共愤,你为什么还要护著他?”她不明白的问。
莺莺脸上一阵戚然,泫然饮泣道:“感情的事实不足与外人道。我知道他坏,清楚 他不值得我这么做,但我就是没办法不理他。况且,他向来对我极好,我又怎能在他最 危急的关头不管他呢?”
玉徽沉默不语,莺莺眼里的泪光像传说中的鲛人泪,每一颗都仿佛凝结成珍珠。那 是人世间最难得的真情呀,崔凤林何德何能让这般重情重义的女子倾心相爱?
“柳姑娘,你既然见过世子,就该知道这件事我帮不上忙。”
“不,你行的!”她著急的道。“我去谒见世子时,他虽没有为那夜发生的事气我 ,却不肯原谅凤林。他说。他可以不计较凤林将他推落河里的事,却不能谅解他在如来 禅寺对孟小姐的冒犯。他还说,凤林此举已让孟小姐饱受惊吓,他正在等小姐心情平复 下来后决定该如何处置。”
“他这么说?”玉徽芳心震动著。他可以不计较崔凤林下手害他,却无法不追究崔 凤林对她的冒犯?这表示什么?他将她视为比自己生命更重要吗?
她无法再往下想,只觉得眼里盈满水气,于是将头转开。
“孟小姐,我求你,只要你肯原谅凤林对你的冒犯,世子会放过他的。﹂玉徽无力 的坐倒在椅上,体内似乎有某种东西在挣扎。她试著集中思绪却徒劳无功,觉得自己像 被困在某处,不管怎么努力都走不出去。
“孟小姐……”莺莺哀哀的叫了一声,重重的一叩首。“莺莺给你叩头,只要你肯 原谅凤林,莺莺愿为奴为婢,来世结草衔环报答。”
“你别这样!”瞥见她额上的血丝,玉徽于心不忍,连忙起身搀住她。不让她继续 做傻事。她含泪的眸光蕴含著一抹慈悲,那是对世间痴情女子的心疼。“他不值你这么 做。”
“我知道。但我就是不能不管他……”莺莺哭倒在她怀里,玉徽跟著心一阵一阵抽 紧,泪珠儿再无法压抑的滚落。
玉徽拍抚著她,完全能感受她的心情。今天要是换成亨泰出了事,她也会像莺莺一 样不顾一切的设法营救,不管这份痴心是否值得,那人是不是在乎。想到这里,她无法 再硬下心肠。
“念在你的痴心,同为女人的我可以原谅他对我做的事,可是……我却无法谅解他 意图杀害世子。”
“孟小姐……”莺莺抬眸看进与她同样迷蒙的泪眸,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激动。她明 白她的意思,她可以将女人受到的最大屈辱置之不理,但对凤林伤害她心爱男子的行为 却无法不管。这就跟杨亨泰对她说的话同样道理,他们原来是这样深深爱著彼此呀!
她忍不住一阵鼻酸。
“你和世子都是好心肠的人,莺莺祝福你们姻缘美满!”她诚挚的献上真诚的心意 ,玉徽忍住心头的酸楚,勉强点头。
她多么希望莺莺的话能成真,但有可能吗?捧著一颗破碎伤残的心,如何再敢奢望 他的眷顾?即使他不在乎,她能心无芥蒂的接受他的深情,而不因此自惭形秽吗?
“莺莺谢谢小姐。可是,莺莺要怎么让世子相信小姐已经答应我的恳求?”
玉徽拭去脸上的泪痕,怔忡的站起身,瞥了她一眼道:“你等一下。”
她走到琴几,小心翼翼的捧起琴放进琴匣中交给莺莺。
“此物可做凭证,他见到便明白了。”
“莺莺再次叩谢小姐。”
送走她后,玉徽心情茫然。他能明白她的心意吗?视他为知音人的她,不管此身何 处去,在将家传古琴赠他后,她将不再为人抚琴,就像她曾为他动过的心弦不再为另一 男子弹奏是一样的。这份痴心他可懂,可了解?
珠泪儿不听话的纷纷滚落,正伤心得无人能安慰时,房门口忽地传来一声啜泣,她 止住泪,走到那里一瞧,见织云哭得梨花带雨,含著两泡泪直揪住她。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织云哭叫著,在她弄明白她的意思前,那具娇小温软的身 躯便如乳燕投林扑进她怀中,哭得更加凄惨。
玉徽完全怔住,隐约猜到织云偷听到她与莺莺的谈话。可两人也没有泄漏什么,织 云是怎么知道的?
“你……别胡乱猜。”她无力的道。
“你不要再瞒我了!”她小脸上满是悲愤。“以为什么都不讲,就能瞒住所有人吗 ?我五叔虽然只含蓄告诉娘当夜有盗贼潜入禅寺中,幸好杨亨泰及时领著孟伯父带人前 来搭救,才将一场灾难化于无形,可娘早就怀疑其中还有什么隐情,只是问了随行伺候 的仆人却查不出端倪来。后来你透过孟伯父拒绝杨家的亲事,这下连我也要怀疑起来, 和绿儿一起问小倩,终于将实情逼问了出来。琴姊姊,你怎么这样傻?受到这样天大的 委屈也不说出来?”
“你要我说什么?”玉徽有种被人揭露隐私的狼狈,她推开织云,只想一个人独处 舔舐伤口。
“都是我害你的!”织云不甘心被推开,再次抱住她不放,哭得更加伤心。“如果 我也一起去,你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你说的是什么傻话?”玉徽对她的自责感到既好笑又觉心疼。“就算你在那里, 结果还是一样的,他的目标是我。”
“可是如果我去,晏南说不定会跟去保护,姓崔的坏人就没机会下手了。呜……反 正都是我的错啦!”
“织云,你不要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此事跟你完全无关。”
“怎会无关呢?那家伙是大嫂的堂弟,你一定会怪我们的。”
“我没有。”
“既然没有,你为何宁可自己偷偷伤心,也不说出来要我帮你分担呢?”
“织云,你叫我怎么说呢?”她避开那双盈满浓浓心疼情绪的控诉眸子,幽幽的道 :“这事关系到我的闺誉,我除了打落牙齿和血吞外,难道能敲锣打鼓到处宣扬这等丑 事吗?”
“这又不是你的错。”
“可是名誉受损的人是我呀!”她悲惨的抖落一朵比哭还教人心疼的笑花,“这个 世界就是这样。不管我有没有错,遇到这种事被怪罪的总是女人。若是传出去有夜贼闯 入我闺房,我这生就算毁了。我们从小都读过女诫,都明白是怎么回事。若不是大伯父 明理开通,我不是被逼自杀,便是被逼嫁给对我用强的崔凤林,还能像现在这样安安静 静坐在这里跟你说话吗?”
“可是……这太不公平了!”织云忿忿不平的道。
“是呀,谁教我们生为女儿身,只得承受这些不公平的待遇。”玉徽自嘲的弯起嘴 角。
“你不必受这些的,琴姊姊。杨亨泰根本不在乎,他派人来说媒,你却让孟伯父拒 绝了他,还说要离开这里的话。”
“我感谢他的好意,可是……我已是白布染尘,没资格接受了。”
“白布染尘拍一拍就干净了,再不然漂洗一下也成。”
“织云,我是说正经的,你别乱开玩笑好不好?”她啼笑皆非的瞪她。
织云吐了吐香舌,不服气的微嘟嘤唇,“我看是你想太多了。你一直在怪世界,怪 女诫,怪一切的不公平,却把那些不公平当成宝贝般倍奉!知道吗?其实足你自己放不 下这些不合情理的臭规矩,而不是别人要让你受不公平的待遇。你都晓得那是不对的, 为什么还要相信?既然不认同,就没必要当成一回事,哪还有什么白布染尘,没资格接 受的废话?重要的是你中意杨亨泰,人家也有诚意娶你,其他的事根本不重要!”
这番长篇大论轰得玉徽脑中的思绪如波涛汹涌,一时间怔忡了起来。她看著表妹娇 美的小脸,无法把这些话和她脸上的稚气兜在一块,凭他的单纯能想出这些大道理吗?
“谁教你说的?”
“你……这样是侮辱我喔!”织云气愤的将红润的小嘴嘟得更高,明眸却心虚的转 开。“反正是……结果……那个……”
“陶公子教的?”玉徽无法置信的猜测道。虽说陶晏南是她生平所见最为精明干练 的人,但这番道理绝非身为男子的他所能说出的,何况又得臆测到她的反应,好在重要 关键时如当头棒喝般的道出,陶晏南并没有未上先知的能力,如何办到?
“这个……”在表姊追根究柢的目光迫视下,织云嗫嚅了半晌才道:“不是他啦。 ”
“那是谁?”玉徽实在猜不出来表妹周围有这等冰雪聪慧的人。
只见织云眼睛一亮,难掩兴奋的道:“这几日你闷在房中,都不晓得咱们家来了贵 客。苏州的疏影表姊偕同她的夫婿来应天府探望奶奶。我昨日从小倩那里探知你在如来 禅寺发生的事后,愁得不晓得该怎么办好,结果让疏影表姊看出来。在她好心的询问下 ,我忍不住把烦恼告诉她,她细细问了我你的个性,便教了我一些话,要我随机应变劝 你。
不过有些话是我自己加上去的,不是疏影表姊教的呢!”
她越说越显得意,甚至有种表功的味道,令玉徽感到哭笑不得。虽然对小倩的封不 住口,织云随便拿她的隐私就教于别人感到生气,却不得不承认幸好两人背著她这么做 ,不然自己还陷在自怜的情绪里难以自拔。
那番话对她犹如醍醐灌顶,她明明晓得自幼被教导的女诫,纯大部分是对女人不公 平且没道理的教条,却死死的信守著,甚至拿来困住自己,只会怨天尤人的伤心难受, 却不知抛开吃人的礼教追寻幸福。
了解到这点后,她为愁云惨雾笼罩的心境稍稍能拨开云雾见到明朗的阳光。可是, 受困已久的心情仍无法立刻适应,难免要陷进反反覆覆的思绪里。
织云没有打扰她,识趣的先行离开,还她一个安静思考的空间。
这是个晴朗的夜晚,月色皎洁明亮,连风儿也显得特别温柔。处在这样的美丽夜色 里,情绪特别容易被勾动。
玉徽的目光停留在桌上的一琴一瑟上。这是傍晚时分由安国公府送来的,是亨泰对 她的回礼。
回礼?
昨日将家传的古琴交由莺莺带给他时,原有藉此传达自己感谢他的盛情,以琴还情 之意。今日他送来一琴一瑟说是回礼,又代表什么意思?
绯色再次涌向她双颊。
这琴她是不陌生的。随姨母到安国公府作客那天,他曾命人捧出供自己演奏,故而 对琴身上的刻纹和琴弦上的触感,她都记忆如新。至于那瑟,显然与琴是一对的。所谓 琴瑟和鸣,她的心跳陡地加快,不禁大胆猜测他是否是那个意思。
他是想与她琴瑟和呜,还是祝她琴瑟和呜?两者虽然意思相近,却差了十万八千里 。
照理说,她并无与他人结亲的打算,所以暗示的该是前者啰?
蜜般的甜涌向她的心口。
亨泰之前虽然没有对她明白表示情意,第一眼喜欢的人也不是她,可是后来的作为 都显示出他对她抱持的坚定心意。伯父说亨泰一从溺水中清醒,便迫不及待的撑起孱弱 的身躯前来救她。一路上焦虑之情满溢,见她昏迷,更是心急如焚,及至确定她平安无 事,才松了口气。
她依稀记得他当时憔悴惨白的容颜,原来他也才刚挣脱死神的威胁,却不顾自身的 体弱,坚强如磐石般安抚她饱受惊吓和屈辱的身心。而自己呢?却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只 顾著躲起来舔舐伤口,沉浸在自身受到的伤痛中,全没体谅到他的心情。
她太自私了!
她没让崔凤林得逞,却让吃人的礼教险些毁了她的幸福。以为身体已遭人碰触过, 没办法再以受辱的身躯侍奉他,全没想过亨泰又是个什么想法,这么做会不会伤了他?
自己或许可以随伯父远离伤心地,用一辈子的时间忘记这段丑陋,但亨泰呢?
她以为就算他对她有情,时日一久,终究可以忘了她。世间女子何其多呀,以他的 身分地位才貌,想再找个淑媛匹配并非难事呀。但她忘了世间男子也何其多呀,她为何 一心只牵挂著他,不去喜欢别人?
只因为那少女矜持的思慕,比无人迹的高山上冰雪还要贞洁。难得遇上知音人的她 ,在最初的一眼便为他眼中的赏识所倾心,成为她此生最初也是唯一的爱恋。一旦失去 这位知音人,她的琴音将无人能惜能懂,她的多才善感将如破瓦般不值。
如果他对她的用心有她对他的一半,他又怎能轻易忘了她,再去喜欢别人?
更何况,在深爱他的同时,她岂甘心他另娶他人?至少不是因为她的自惭形秽,而 是亨泰根本不喜欢她的缘故。
她太蠢了!
玉徽珠泪婆婆的轻抚琴弦,悦耳的音韵在她指尖流泄而出。她遗忘了她的琴音太久 了,这么美的声音合该在人间流传,而不是随著她的自怨自艾封锁心底,这对琴而言, 太不公平。
她心情豁然开朗,将琴置于琴几上,为自己的琴艺唱出不平之鸣。
“音音音音音,你负心,你真负心,孤负我到如今。记得?午时低低唱,浅浅斟, 一曲值千金。如今寂寞古墙阴,秋风荒草白云深,断桥流水何处寻。凄凄切切,冷冷清 清,教奴怎禁。”
是呀,她怎忍心辜负送琴人的真心?如今他的琴在她这里,她的琴在他那里;她抚 他的琴,他弹她的琴……此刻的他,是与她分两地同时弹琴吗?
想到这里,她不禁痴了,指下的旋律更形缠绵,及至曲调终了,仍舍不得停下,仍 要拨弄琴弦。
被遗忘一旁的锦瑟无端响起,她吓了一跳,匆忙回头,发现亨泰坐在地板上,将锦 瑟放在膝上演奏起来。那抚瑟的姿态在她起雾的眼光下,显得俊雅出尘,而那双眼眸, 更如深不见底的两口井,深情款款的凝视向她。
“你——”她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怔怔的瞧著他。
亨泰放下锦瑟走向她,温柔的拉起她,将她搂到温热的胸口处紧紧拥抱。
“我几乎要以为你讨厌我了,昨日莺莺送来你的琴,我甚至认为你宁可原谅崔凤林 对你的冒犯,也不肯相信我的真心诚意。可是莺莺说,你对崔凤林企图害我的事耿耿于 心。看得比他对你的侵犯还要严重,我不禁又冒出了希望,却不晓得该怎么跟你说明白 ,幸好晏南和织云小姐帮忙,要不然我……”
原来他能来这里,是晏南和织云安排的。对他们的胆大妄为,玉徽心里既感激又慌 张,却无法拒绝两人的苦心。
“那对琴瑟是你自己送的吗?”她将小脸埋进他胸膛,羞涩的低问。属于他的温暖 男性气息随著呼吸深深进入她体内,你不由得一阵燥热,全身如遭火焚。
“嗯。我想你的琴送了我,没合手的琴在身边,会寂寞的。索性将琴瑟一道送来, 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意。”他停顿下来,比春日的湖水还要清澄多情的眼眸,著急的搜 寻向她。“你明白的,是不是?”
玉徽娇羞的轻轻点了个头。
“玉徽,玉徽……”亨泰只觉得一阵心神动摇,忍不住俯下唇亲吻她柔嫩的脸颊, 感觉到她在他怀中的轻颤,不敢太造次,温柔的道:“我定然不负你,永不教你寂寞伤 心。”
“你……”玉徽知道他听到她刚才的演唱,困窘得更不敢抬头了。
“你的歌声虽不及莺莺,却别有一番动人心弦的韵味,以后要唱给我听喔。”
“你很欣赏那位柳姑娘?”
亨泰低头看她,见她只是不安的眨动眼睫,脸上没有丝毫愠色,这才放下心来。“ 我对莺莺的歌声是纯粹的欣赏。不瞒你说,我已依照先前的承诺收她为义妹,并将她与 崔凤林送离应天府,条件是崔凤林不可以再出现在你面前。”
“啊!”玉徽没想到亨泰的心胸竟这样宽阔,不但不责怪莺莺,还收她为义妹。
“你既然可以看在莺莺的份上而原谅崔凤林,我更没什么好计较的。只是委屈你了 。”他微微一笑。
“不。”她轻声道,清灵水秀的美眸里涌现出诸多复杂情感,其中包括著对他的情 意,及一抹夹杂著慈悲的感恩。“我虽受到惊吓,但上苍待我何其恩厚,并没有让最… …亲的人因此背弃我。同为女人,柳莺莺的命运比我坎坷多了,见她为了救心爱之人, 不惜下跪磕头,我不是铁石心肠,没法子不感动。”
“那是你心肠太好了。”她能那么快从那场梦魇中挣脱而出,让亨泰既敬佩又开心 。
“换成旁人,可不见得有你这样的气度。”
“你这么说就让我太羞愧了。”玉徽垂下头。“之前我一直陷在自己的悲痛中走不 出来,若不是你和周遭的亲人包容我的任性,还不知要颓丧多久呢。尤其是织云,无论 是之前还是之后,她都是那么心疼我、照顾我,那份贴心让我这个做人家表姊的都觉得 汗颜。”
“织云小姐的确是个好女孩。”
“所以你之前喜欢她,不是没道理的。”
“你还在意这事呀?”他俊脸微红,抬起她可人的秀容,搜寻她脸上可有任何不悦 的情绪,不意间看进一双带笑的淘气眼眸。
“不怪我?”他挑眉问。
玉徽轻摇螓首,神色温柔的道:“织云本来就比我亮丽,你因误会她是弹琴人而爱 慕她,也是理所当然。我不否认最早时心里有吃瘩,但我很清楚织云并非有意冒认,全 是一场误会罢了。再说,即使你当时没有认错人,也未必会对我钟情,毕竟我并不出色 。”
“这场误会可让我会错意,表错情了。”亨泰苦笑。“万万料不到自己不但爱慕错 人,对象还是表兄早就钟情的人儿,险些坏了人家美好的姻缘。不过,你说我未必会对 你钟情可有待商榷。我承认将织云小姐错认是抚琴人时,并没有注意到你,但第二次见 面,亲耳聆听你的演奏,却无法否认我心弦已被你撩动。加上你博学多闻的谈话,更令 我心生仰慕,情不自禁的为你倾心。到了第三次见面,我的心里就只有你了……”
随著他声音越说越低,一股亲密的氛围将玉徽紧紧环绕,原始的渴慕在两人之间激 荡。当她抬起眼看进他写满情意的睡眸时,娇躯微微轻颤,细弱的心跳逐渐加快,一抹 火色渲染了她粉嫣的颊肤,湿润的樱唇如新鲜花瓣似的惹人怜爱,让亨泰再难压抑满心 的渴望。
他俯低脸,让灼热的呼吸笼罩住她,欣赏了一会儿那张在他的注视下更形娇艳欲滴 ,就像为春风抚弄的花儿一般动人的娇颜,灼热的视线集中在她诱人的粉唇,低哑的道 :“你或许不及织云美艳,但你充满灵性的美丽却更耐人寻味,吸引我细细品尝。每次 见到你,都为你更深一层的倾心,像我现在……嗯,根本放不开你了……”
四片相思饥渴的肩终于触碰花一块,玉徽嘤咛一声,软倒在他结实的臂弯。有别于 当日遭崔凤林轻薄的悲愤和恶心,感觉到一股甜郁的温柔滑过心田,带来一阵奇妙的暖 流。她不由自主的将修长的手臂缠上他颈项,热情的回应。
“嫁给我,立刻嫁给我!”他几乎克制不住体内氾滥的情思,忽忽若狂的要求。
感受到他的急迫,玉徽羞人答答的轻声回应,令亨泰欣喜若狂。
“太好了。晏南说,只要我们能够独处,我就一定能说服你,果然被他料中。”
玉徽一听,慌乱的推开他,似嗔非嗔的瞪他。敢情陶晏南把他对付织云的那套拿来 教亨泰?哎哎哎,两人在此私会分明是不合礼仪嘛,要是被人知晓,可怎么办是好?
“别担心,晏南早把事情安排妥当。”
瞧他那副天塌下来都有高个子挡著的自在模样,玉徽也觉得自己瞎操心了。她噗哧 一笑,半推半就的再次被他搂进怀里温存。是呀,亨泰在此已有一段时间,都没人探头 进来关心,不就表示此事已得到蓝家人的默许吗?就算不合礼仪又怎样?她不是早决定 把吃人的礼教丢在一边,还自己清净、无挂碍的真心?
这么一想后,她遂大胆的放开胸怀,领略爱人的温柔。
彩绣楼安静了也有一刻钟了,坐在楼下园子里凉亭中的织云伸长颈子直往楼上张望 ,她对座的少妇瞧得有趣,嗤的一声逸出轻笑。
“织云妹妹别著急,还轮不到你上场。”她慢条斯理的尝了一口香甜的杏仁豆腐, 优雅的道。
“疏影姊,还不是时候吗?楼上安静有好一会儿了。”
“总要让两人说一会儿话吧?我看等行云和你的陶晏南说完话来接我,你就可以上 去了。”
“那还要多久呀?”她纳闷著。
“很快的。”疏影老神在在的道,清澈的美眸里闪过一抹淘气。她其实想说的是, 等她老公来接她,她也没空陪织云在这里看月亮了,当然只有打发她去破坏正卿卿我我 的心情人,让各人回各人家啰。
孟玉徽的琴技其不赖,赶明儿要找机会向她请教一番,恶补后回去弹给行云听,绝 对会让他越来越爱她。
她越想越开心,优闲的看了一眼明亮的月色,支著颊轻轻哼唱起庆贺婚礼的歌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贲其实。之子于归, 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秦秦。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仿佛听到喜乐正在演奏。欢天喜地的锣鼓鞭炮声震天价响,织云和她的琴姊姊就像 鲜嫩桃树上开著火样红的蓓蕾,在多情的春风送嫁下从彩绣楼出阁。
春天,真是多情的季节呀。
看著夫婿英挺的身影自远处走来,疏影起身相迎,示意织云可以上楼棒打鸳鸯了, 自己则如一只轻盈的蝴蝶翩翩飞进夫婿专属于她的怀抱。
春天呀,真是多情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