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人纷纷走避,就连向来莲步轻移、巧笑倩兮的婀娜美女,也仓皇著一张脸逃了。
唯一没逃的,以白绢频频拭泪。一旁的少女却好整以暇的端起了香味缭绕的仙欲醉,几分优雅的以杯盖拨去飘浮在水面的茶叶,然後才轻啜一口。
那模样像是完全没听到那如雷鸣般的怒吼,也没瞧见身旁有个人怒目而视。
「你……你……究竟有没有听到我说的?」一张老脸气得铁青,上官龙怒视著向来让他引以为傲的女儿。
「听到了!」上官静鸳好心的回应,不过是希望在大事谈妥之前,父亲不至於气昏了,但她丽致脸上的不驯却没有减少分毫。
「既然听到了,那你就不准嫁。」
「聘礼已经收下,没有不嫁的可能。」她含笑的答覆,软软的语调有著绝对的坚持。
「聘礼可以退。」
「可是我不想退!」三言两语表明自己的立场,上官静鸳平静得很。
「你……是想气死我是不?」上官龙一双眼瞪得宛若牛眼,恁大的鼻孔仿佛喷出了怒火。
她懒洋洋的放下手中的瓷杯,直勾勾的瞧著爹亲,问道:「给我一个不嫁的理由,只要你能说服我,那我就不嫁!」
他义正辞严道:「你堂堂一个大家闺秀,干啥自甘堕落去做人家的小妾?」
「那您那成堆的妻妾中,难不成都没有大家闺秀,都是烟花地里招来的吗?」她反问。
上官龙连忙为自己的爱妾说话,「当然不是,你那些姨娘们可不是什么烟花地里招来的,她们都是好人家的女人。」
给了爹亲一个「那就是了」的眼神,上官静鸳这回连话都懒得说了。
「可是,别说堂堂一个大家闺秀去当妾徒惹旁人笑话,你难道甘愿去和别人共侍一夫?」这女儿究竟在想什么?!
「就算嫁给人家当正妻,难道就不用和人共用一个男人吗?」她的眸子扫向一脸苍白的娘亲,又朝理不直、气不壮的爹亲问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娘这几年的空闺寂寞是怎么来的?」
「这……」上官龙为之语塞。
「再者,爹是否能保证我以後嫁的夫婿不纳妾?」上官静鸳脸色未变的逼问。
「我……」还是说不出话来。
他怎么会生出这个伶牙俐齿,又离经叛道的女儿啊!
上官龙的眼神扫向他的妻子,其中的责怪清晰可辨,仿佛是在无声的责问她,到底是怎么教女儿的。
「爹,您别想将责任怪到娘的身上,我这可是标准的有样学样。」这话的意思很清楚,摆明了是指责他上梁不正,下梁歪。
「你是想气死我,是不?」他实在不知道该拿女儿怎么办才好。
「我只是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你堂堂一个上官家的千金小姐,做事却如此任性,你这摆明了是要教旁人看笑话。」
「爹!」上官静鸳软下声调低声喊道:「女儿的幸福比较重要,还是您的面子比较重要?」
动之以情是最後一招,事实上她连那个浪涛天长得是圆是扁都不知道,还谈什么幸福不幸福。
如果徼天之幸,能获得幸福,那是额外的利益,若是不能……
那也就罢了,反正只要能替幸云报仇,又能让自己出口气,这才是最重要的。
更何况,从小看尽了爹对娘的冷落,说实在话,她早已对婚姻这档子事兴趣缺缺,所以嫁给谁都无所谓啦!
「当然是你……」他的子女众多,可是一向最让他疼人心坎的,就是这个正妻生的女儿,她的幸福自然比什么都重要。
「那就对啦!我想嫁给浪涛天,他就是我的幸福。」上官静鸳坚定的说道。
「可是,做小妾……」
「爹,你知不知道,有时我觉得当你的小妾比当你的正妻幸福多了。」
一句话彻底的勾起上官龙对正妻的亏欠。
「你……」他心虚了,脸上的愤怒逐渐卸去,投降只怕是不远的事。
但向来放在手心上疼宠的女儿坚持要当小妾,而且还是浪家,这教他怎么放心得下。
「这京城里,谁不知道浪涛天妻妾无数,甚至死於非命者多,你嫁进去,如果有个万一,那……」
英气的一扬首,上官静鸳的脸上带笑。「我一定会是他最後一房妾。」
反正不管结果如何,这可是仙荷姊姊答应她的,所以纵然凶手不是浪涛天,她也一样不吃亏。
「随便你!你高兴嫁就嫁,但你休想我会为你送嫁。」气结的一拂袖,上官龙已无心力再动。「只希望你以後别哭哭啼啼的回家来,再让上官家失了面子。」
儿孙自有儿孙福啊!这婚姻终究是女儿自个儿想要的,不答应成吗?难道真要绝了父女情?
女儿的个性向来倔强,要是真翻了脸,以後受了委屈她铁定不回来哭诉,现在这样至少还有一个娘家给她依靠,想那浪家应该不至於欺她。
上官龙复杂的眼神扫过向来让他引以为傲的女儿,再扫过怯懦瑟缩的妻子。
或许今天静鸳会有这样离经叛道的想法,他们这一对不称职的爹娘的确应该负上一点责任。
唉!
☆ ☆ ☆
长长的迎亲队伍,号角喷呐的声音几乎响遍了京城里的每一个角落。
要是不知道的人,还会以为眼前的这一切是哪个皇亲贵族正在娶妻。
但一则流言却已经迅速在人潮中传开了,只见众人窃窃私语,脸上的表情也由原来的羡慕转为不解。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当然,这已经是浪家不知道第几次纳小妾了。」双手负於身後,说话的人显然在小道消息方面有著一定的分量,只见他一开口,众人便屏气凝神的听著。
「骗人,这阵仗这么大,又是八人大红轿,哪里有一点迎小妾的模样?」可他的话仍是有人不信,提出了质疑。
「这阵仗这么大,当然是有原因的,因为这次迎的小妾,可不是普通人家的闺女。」
「不是普通人家?那怎么会甘心去当人家的小妾呢?」众人对这样的说法,更是不信。
「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浪家这次迎的小妾,可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大富人家,上官家的掌上明珠呢!」
「咦?!」
「怎么可能?」几番的抽气声响起,众人感到匪夷所思。
「这当小妾可是女人万分不得已的选择,如果新娘真的是你说的那位千金,她怎么可能甘於当小妾的地位?」
「怎么不可能?听说这门亲事还是她主动去谈来的呢!」
「这……」众人还是不太相信。
「你们若是不信,去问柳媒婆,这门亲事可是她去谈定的呢!」
「如果真是这样,那坐在马背上迎娶新娘的,怎么不是正主子浪涛天?」有人提出了疑问。
「怕是因为他早已娶腻了。想他这几年来当了几次新郎倌,而且几个妾不是死於非命,便是失了踪,知道自个的福德不够,所以他早已立誓不再娶了。」
「那这次他还来娶?」不信的人啧啧称奇,甚至有人翻著白眼,显然不怎么相信这样的小道消息。
「啧,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听说他这次之所以娶妾,还是因为他那个贤淑的正房妻子,怕浪家没有香火,所以硬逼他娶的呢!」
「真的吗?」
「是啊!」
「呵,这个男人还真幸福呢!」
几番赞叹回荡在拥挤的街道上,被淹没在一长串的喜炮哨呐声之中……
上官静鸳面覆红帕,有那么一刻,当倔强褪去,当脑海里再次莫名的浮现那个男人的俊容时,她甚至冲动得想要掀帕离去。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心绪,她不该想起他的,不是吗?
心情不应该这样沉重的,不是吗?
毕竟她已经得偿所愿,可以去替幸云讨一个公道,更可以趾高气扬的站在那个护卫的身前,成为他的主子,对他颐指气使,更甚者,或许她有机会能得到幸福。
虽然中间的过程或有曲折,但一切仍都照著她的计画进行,她该高兴的。
覆在喜帕下的丽致容颜悄悄的掀唇,露出了一抹勉强的笑容。
从今而後,她不再是上官家的大小姐,而是浪涛天的小妾。
得偿所愿呵!
但那恼人的面容,却总在最不经意的时刻窜出,惹人心烦呵!
☆ ☆ ☆
圆月高照,春宵千金。
但该进喜房的人却独自揽月独饮,欣赏著那湖面上的潋潋水光。
「喂,你一个人待在这儿做啥?」
「喝酒!」浪涛天没好气的回答。
「我知道你在喝酒,我有眼睛好吗?」秦方砚翻了个白眼。
他默然抬首瞥了一眼,仿佛是在斥责好友的明知故问。
「喂,今天是你的大喜之日,不去新房兜兜转转吗?」秦方砚落坐,直言的问道。
「没兴趣!」三个字打发了他的问题。
这「新房」,他进的可多了,这一次却特别的没兴趣,毕竟……
「喂,这『没兴趣』三个字未免太过伤人,想这新娘子生得花容月貌、沉鱼落雁,当个小妾是委屈她了,可是……」
「你这么有兴趣,我不介意你代劳。」浪涛天睨了秦方砚一眼,颇是大方的说道。
以前迎进来的小妾,虽然没情没爱,但他至少还会给她们一定的尊重,但今夜的他似乎特别的烦躁。
小妾迎进来,只不过是为了给妻子一个交代,让她别镇日将无後之事挂在嘴上叨念,至於他去不去新房,则就不在她的管辖范围了。
「啧,没听过朋友妻,不可戏吗?」虽然今天的一切狎戏的成分居多,可他还懂得谨守分寸,不想在事後被扁成猪头。
「你尽管去戏,我恩准!」浪涛天再次填满自己的酒杯,让那辛辣的液体顺著他的喉头滚落。
「你现在准,等你知道那新来的小妾是谁之後,只怕会轰了我的头。」秦方砚咕哝著,坚持不拿小命开玩笑的原则。
「有话就说,别咕咕哝哝的,活像个女人似的。」浪涛天没好气的闭上眼,任那身躯内一阵阵的疲累将他淹没。
「我是说,你真的要把那个小妾让给我?」
「嗯!」
「不後悔?」秦方砚再一次问道。
「嗯!」浪涛天已经懒得理他了。
真没意思,本想等新郎倌自己发现的,可现在只怕他不泄漏一点端倪,这涛天势必不会进入新房了。
「那如果说我告诉你,这个新娘长得很美,而且姓上官,生平无大志,只求做小妾,那你……」
哇,眼睛突然睁得那么大做啥,吓死人了!
秦方砚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浪涛天倏睁的闇眸给吓了好大一跳,看著他那仿佛要吃人的眼神,忍不住拍了拍胸膛,以安抚方才险些被吓出来的心脏。
「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什么了吗?」秦方砚装傻的反问。该说的已经说了,剩下的该让他自己去发现了。
说得太多,不就没有惊奇了吗?
「我想你该进新房了,新郎倌。」
想到等会浪涛天见到新娘的模样,他兀自笑得灿烂,完全没有发现好友那愈来愈阴沉的模样。
突然间,一记铁拳就在秦方砚猝不及防之际,揍上他的肚皮,害他吃疼的哀叫一声,「喂,你干什么?」
「你最好保佑事情和我脑海里面想的不一样,否则……」浪涛天咬著牙说著,未竞的话语里尽是威胁。
说完,他甚至等不及迈开步伐,顽长的身子便已凌空而去。
被留下来的秦方砚捣著发疼的肚子,仍是笑咧了嘴。
啧,这是什么兄弟啊,他费尽苦心帮他娶进了美娇娘,结果他却赏了他一拳,真是枉费他的一片苦心。
不过,能看到涛天那著急的模样,也算是值得了。
接下来,就只剩找出那个幕後的黑手了。蛰伏那么久,相信上官静鸳这个势必受宠的小妾,一定能引蛇出洞。
☆ ☆ ☆
龙凤双烛随著微风轻送,摇曳著几许光明。
「冬儿,去瞧瞧庄主来不来?」
声音里夹杂著一些不耐,上官静鸳不知道已经是第几次要冬儿去催人了。
「小姐,我瞧这姑爷今晚大抵上是不会过来了,你要不要……」
新婚之夜,新郎倌缺席是一件多么屈辱的事情,她不该这么说的,可是瞧著主子戴著沉重的凤冠坐了一天,想来那颈背必定十分酸疼。
心疼主子的处境,让冬儿甘冒大不讳的建议,并且顺势伸手就要协助主子摘去凤冠。
「别这么做!」想也没想的,上官静鸳拒绝了冬儿的提议。
既然嫁入了浪家当小妾,她当然早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当个最受宠的小妾。
柔媚无骨、声若莺啼、性若流水,至少在还未证明她的夫婿和幸云的死有关之前,她要温温柔柔的抓住浪涛天的心。
所以即便再累,她也会撑著,不想夺去夫婿掀去她红盖头的权利。
「你……」
突然问,耳边传来冬儿的惊呼。
上官静鸳柳眉紧蹙,有些下悦的斥问:「冬儿,怎么了?」红盖头底下,入目的尽是一片红光,让她无法得知外头究竟发生了啥事。
「没……没……」冬儿在浪涛天那凌厉的眸光中咽下到口的话,然後瞪大了一双眼,看著方才进来的他拿起放在红绸布上的杆,一步一步的往小姐的方向走去。
突然间,水灵灵的眸前出现了一双属於男人的脚,上官静鸳的心开始卜通卜通的跳了起来。
眼前站的,想必就是她的夫婿了吧!
上官静鸳静静的等待著,但红盖头却一直没被挑起,直到耳边传来了一记令她感到熟悉且心悸的嗓音。
「你想待在这里看我和你家小姐圆房吗?」浪涛天的问题明显的是朝著冬儿问的,可当上官静鸳听到「圆房」二字时,脸还是不由自主的泛起了红云。
「呃……那……」冬儿在那炯炯目光的逼视下,机灵的走人,然後轻巧的阖上了门。
「现在就剩咱俩了?」浪涛天的声音里有著一丝的紧绷,仿佛正在隐忍著极大的怒气。
那声音窜入了上官静鸳的耳中,她的心头随即泛起了疑惑。
他,在生气吗?
为什么?
他甚至连头盖都还未掀就生她的气,那她想当一个红牌小妾的心愿,岂不是立刻就得夭折。
就在她思绪流转的那一瞬间,浪涛天轻使巧劲,红巾顿时宛若一片红云在两人的眼前同时散开。
还来不及看清浪涛天长得什么样,上官静鸳随即因刺眼的光线闭上了眼。
果然是她!
怒气开始以极快的速度在他的心中积聚著,浪涛天的眼儿微眯,瞪著眼前这个眉如柳、眼如星、颊若嫣云、唇如桃瓣的女人。
如果她固执的想要在这种时刻入浪府,那他之前为她著想的坚持又算什么?
他……气呵!为这个固执的女人。
「睁眼!」浪涛天低声命令。
听话的睁开了眼,上官静鸳原本的娇羞顿时被映入眼帘的那张脸,给吓得烟消云散。
「你……你……你……」她望著眼前那昂藏的身躯,和那张就算作梦也不曾遗忘的脸庞,惊吓过度得硬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怎么样?」浪涛天趋近她,挟带著巨大的压迫感,让她整个人笼罩在他的阴影中。
「你怎么会在这里?」几番的深呼吸,上官静鸳终於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连忙质问道。
就算他是浪涛天的好兄弟,也不该出现在这里啊?
这里可是新房耶!
他……他……他……们该不会是感情好到连新娘都可以共享吧?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浪涛天咬著牙一字一句的说道。
他真不知道该为她的固执喝采,还是气愤,瞧她从一开始根本不知他长得是圆是扁,却铁了心的要嫁他,她……
简直是愚蠢得让人想掐了她。
「你可别乱来,这里可是新房,我若大喊,你誓必在这儿待不下去,还不快出去。」上官静鸳威胁他说。
「我为什么要出去?」他双手环胸的问道。
「这儿是新房,你又不是新郎倌,凭什么待在这里?」
什么柔媚无骨、声若莺啼、性若流水,直至此刻全都被忘得一干二净,现在的她只差没气得尖叫。
呜,她不要她的洞房花烛夜被人破坏啦,她……她……她……
「何以见得我不是新郎倌?」浪涛天反问,眼角刚好瞧著桌上放著的交杯酒,他信步走了过去,两手各端起一只龙凤杯,又踅了回来。
「你……想干啥?」上官静鸳自榻上跳了起来,狠瞪著他,脑子里考虑著她该先尖叫,还是先逃跑。
「我,喝交杯酒啊!」浪涛天理所当然的将手中的两杯酒递在她的眼前,然後拉起了她的手环过自己的。
「你放开我!」她努力的挣扎著,可是怎么也挣不过力大如牛的他。
无计可施的她张嘴正想大喊之际,一杯酒就粗鲁的被倒进了她的嘴里,害她呛得眼泪鼻涕直流。
「你……」
就在她咳得难受之际,浪涛天很是坏心的俯身在她的耳际说道:「知道我是谁吗?」
哪里还有余力回答他,上官静鸳只顾著咳,直到……
浪涛天薄抿的唇再次开阖,她便被吓得连咳都忘了,只能愣愣的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