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无邪已经解了谭铭鹤的毒。“铭鹤,我这回上京是为著一件事。”
谭铭鹤心不在焉地听著,脑子里全景龙心意离开时那受伤的表情,眼泪在她眼中打转,心意……他失神地叹息。
“你在想那个女的?”任无邪高声犀利一句,将谭铭鹤的心思强抓回来。
他愕然而恍惚地望著师父,随即隐忍著不悦的情绪,紧绷地回师父。“师父,你不该伤害无辜的人。”那一刀仿佛是割在自己身上,心意竟然吭都不吭,一定很痛吧!
“哼……无辜?是她活该,敢抢我女儿的男人!”他从不愿承认女儿已死的事实。
“如果师父要怪,就针对我。”谭铭鹤头一回顶撞起师父。“我的心一直努力要遵守和蓉蓉的约定,我不想违背她的誓言”他心痛地咆哮。“师父,我这些年的寂寞和痛苦是你想像不到的,遇见龙姑娘后,我才意识到自己活得多狼狈、多空虚……”
“哼……你是在怨蓉蓉喽?”他眯起眼睛。
一时气氛凝重起来,谭铭鹤迎视师父冷峻的目光。
“那么你要我怎么做,我能克制自己不去回应龙姑娘的感情,我能够强迫自己远离她,但师父,我不能控制我的心,我气自己竟然动了感情,我恨自己不能坚守诺言,师父……你干脆杀了我,这种煎熬我不想再承受,你杀了我,让我去陪蓉蓉。那么这个誓言可以永远保留、永远不更改……”他痛苦低嚷。“让我永远是蓉蓉眼中那个完美忠诚的谭赋轩……”
任无邪愤怒地甩袖喝道:“将死的不是你,方才那刀上我涂了剧毒,想那龙姑娘此刻应该已经毒发……”
谭铭鹤一听,骤然就往房外奔,任无邪大声喝斥。“你站住!”
“师父……”谭铭鹤回头凌厉地盯住他。“如果龙姑娘出事,我会恨你一辈子!”
任无邪突然仰头狂笑,他的笑声凄恰、悲凉。
谭铭鹤愕然。“师父?”
“我诳你的。”他深深凝视徒儿茫然困惑的脸。“我可怜的女儿,我聪明的女儿,一切蓉蓉早已帮你解了,什么都已经帮你设想好了。”他自袍内拿出一封信扔给他。
“本来我永远也不想将信交出,我要你永远记著蓉蓉,没想到蓉蓉连死了都还挂惦你,她大概知道我没有将信交给你,我可怜的女儿,一再托梦给我,重复地叮咛著这封信。”提起那可怜的女儿,任无邪好似瞬间苍老了好几岁。“现在信交给你了,为师要走了。”
“师父?”
“赋轩……为师知道你对蓉蓉已经仁至义尽,一切只能怨人世无常,你们缘分太浅。”
“师父!”
任无邪踏出房间,就如来时一般神秘,融入黑夜,他飘忽的身影瞬间隐遁。
“蓉蓉……”谭铭鹤低头望著手里紧抓的那封信,心激烈地颤抖,他摊开信眼睛酸涩,那睽违已久再熟悉不过的字迹,他的心隐隐作痛。
赋轩:
近来身子日渐残弱,蓉蓉自知时日无多,恐惧折磨著我,脾气阴晴未定,怕最后要对你说出诸多无理的要求,而你一向迁就蓉蓉,怕要因蓉蓉的死而受尽煎熬。
蓉蓉自幼尝尽病痛的折磨,倘若不是舍不得你,宁愿早早终结烦闷的一切。我羡慕身子好的人,所以你应该为蓉蓉高兴,蓉蓉死后可以投胎换一个新的皮囊。将来有缘,我们可以在几世之后相遇,那时我一定偿还你对蓉蓉不求回报的宠爱。
这一生因你我已无憾,不要为我难过,更莫丧志颓废,忘了蓉蓉,好好走完你的一生,把对蓉蓉不能给的爱,用在她人身上。
只有你幸福,蓉蓉才能安心轮回。
就此告别……来生见!
蓉蓉亲笔
信已经湿透,谭铭鹤仿佛又看见蓉蓉那张苍白美丽的脸,她静静地微笑著,在他记忆里,永恒的一朵微笑……蓉蓉……你好么?你到哪儿去了?化做云烟,缥缈地坠逝,你可知道有人多么舍不得你,多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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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午,天气依然寒冷,街上积著厚雪。
龙心意换上远行的衣服,天气很冷,她披上姑姑帮她准备的红大衣,站在酒馆门前,她笑姑姑。“怎么你什么都是红,连送我的衣服也这么红!”
龙锦凤认真解释。“你瞧瞧满街的人五颜六色地,就属红最出线,随便你往哪儿一站,哪儿就是焦点,当然要红,越红越好,越红越旺。”
“姑姑就这么张扬。”
锦凤戳她的额头。“你呀你,是骂姑姑嚣张吧?要回去了也不知道说些好听话哄姑姑开心!”她不舍地埋怨。“竟还不让姑姑送。”
心意看姑姑红了眼睛,她笑笑。“好姑姑,最漂亮的姑姑,心意最爱你了。”
“是么?”锦凤怀疑地双手抱胸斜腕她。“比那个浑小子还爱?”
瞧这个好强的姑姑,现在可换比喻了,心意瞪她一眼好气又好笑。“是是是,你满意了?”
明知侄女撒谎,她还是高兴地例嘴笑了。“好好好,姑姑明年再上山看你。你走吧,一路小心。”
心意点点头转身离开,走没几步,还是不忍地回头。“姑姑,你自个儿要保重呀!”
“安啦!”
“还有……”她高声提醒。“信要帮我送去谭府。”
还说最爱姑姑,心里还不是挂记著那个无情无义的家伙,锦凤忍不住低声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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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总管带著小少爷到约定的制衣店订制冬衣。
原本不用这样麻烦的,偏偏谭逸太有主见,坚持要自己捡颜色、看款式,他可是挺喜欢打扮自己的。
上回陈总管自作主张帮他决定的衣服式样,谁知人家做好了送来,却被谭逸全剪坏了,直骂他没眼光。
此刻陈总管忍著强烈的困意,他站了一上午,脚也酸了、背脊也麻了,谭逸还在啰唆地看个没完。
他踩到桌上好跟师傅平高,他霸气十足地指示著。“我将来要做大侠,给我量一件大侠穿的披肩,绣只老虎上去看起来才够威……”
那师傅听得头大,又碍于他是谭家小少爷,只得不耐地忍著脾气直说好。
终于等谭逸啰唆完送走了客人,他才头痛地按著太阳穴。“没见过这样嚣张的小孩,将来大了还得了?”
陈总管跟著小少爷。“小少爷,我们该回去了。”
他偏一直往反方向钻。“我还要多看几家……”
“可是……小少爷……小少爷……”陈总管惊恐地瞪大眼睛追上去,一群蒙面的彪形大汉已经围住谭逸,将他整个人抱起来就跑,谭逸吓得大声呼叫挣扎,陈总管大嚷救命,拚了老命地追去想将小少爷抢回来,其中一名莽汉回身就给他一脚,将他踢飞出去。
陈总管惨叫著摔落地上,他忍著痛还想追上去,惊见龙姑娘正挡在他们面前。
“把孩子放下来!”她壮著胆,力图镇静地高声喝斥。
谭逸从没有那么高兴见到她,他挣扎著求救。“救我,救我!”
“小姑娘让开,否则别怪大爷们修理你!”
谭逸听见那凶悍的声音吓得红了眼睛。“我好怕……”
心意看见谭逸惊恐的脸,心一横。“你们想干么?我是他娘,有话好说。”她撒谎道。
“你是他娘?”带头的猛汉吆喝一声。“很好,把她一起带走。”
“走就走!”心意抢过谭逸,将他颤抖的身子抱进怀里。心意回头和总管交换一个眼神,示意要他快回去通报,随即两人被五名大汉强押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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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往城外飞驰而去,几个蒙面匪徒一出城外即吆喝著扯落面罩,个个外貌肮脏,马车内充斥著令人作呕的汗臭味,龙心意将谭逸楼在怀里坐在两个匪徒间,马车颠皱,她冷静她记下一路行经的风景,暗自思索著如何脱离险境。
那群匪徒开始讨论起该向谭府要多少赎金,数目越开越大,带头的红发头子凶恶地伸手一把揪住谭逸的头发。“等赎金一拿到,老子就宰了你!好好享受你最后的日子……”看见谭逸被吓得惊惧地哭了,他哈哈大笑。
“别怕。”心意愤而推开那匪徒,拉回谭逸。
红鬼子摔她一巴掌,打得心意嘴角渗血。他猛地抽出一把尖刀将谭逸抓过去。
心意头还昏著,惊见那把短刀膛目喝道:“做什么!”
老天,她惊见其他两人架住谭逸,并将谭逸的右手抓起举向红发匪徒。
“老大,动手吧!”其中一人喝道。
“救命救命啊!”谭逸吓得几乎要晕过去。他们要杀他吗?
心意冒险抓住那头子的手。“等等,告诉我,你要做什么?”
“干啥?当然是切他的耳朵,给你相公呀!”
心意征住了,一直到这一刻,她才真切地意识到恐惧,她冷汗直冒背脊发凉,听著谭逸惊惧的哭声,看著那把白花花的刀子,愕然地脑袋一片空白。
“我不要,我不要……我怕,我怕!”看见那恶人将刀尖逼近他,谭逸忍不住尖叫。条地,心意猛地推开刀尖挡在谭逸面前。
夫子?谭逸看见夫子纤瘦的背挡住他颤抖的身子,听见这平时他最讨厌的人,竟开口对那匪徒说:“这孩子向来身体赢弱,恐禁不住这一刀,要是出了什么状况,这一路上可就不平静了。对你们没有好处!”
“不取他的耳朵吓吓你夫君,他怎会乖乖交出银两?你给我滚开。方才那一巴掌打得你不够痛?”
“等等!”心意咬牙狠下心,伸出手。“砍我的!一样。”
夫子?!谭逸震惊地瞪大眼睛,他伸出手轻轻扯住心意衣角。一股羞愧的感觉油然升起,她竟然是这样护著他,过去自己是那么的不识好歹?
红鬼子呸了一声,眯起眼睛打量眼前年轻的大人,她眼神坚定,身子却泄漏她的恐惧,微微地颤抖。
“好,就如你的愿!”他刀尖一偏扯近心意,俐落一挥,谭逸尖叫出声-心意耳边一束黑发落地。几个匪徒大声狂笑。“老子钦佩你的胆量,就削你的发,饶过你,如果你的相公不好好配合,届时我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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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飞冥冥日月白,青风叶赤天雨霜。
寒冷的气候,传来令人胆寒的消息,谭府里乱成一团,谭老爷急得病倒,王素云哭花一张脸,她怪陈总管没看紧儿子,骂下人没用,骂遍了所有的人之后,她痛哭流涕毫无头绪,而谭聂樊亦失去了主意。
谭铭鹤接到绑匪传来的勒索信,他是所有人中最镇定的,一改平时佣懒的神态,心底清楚事出有因,他问清楚谭聂樊近期往来的商贾,查清楚了得罪过的人。
然后他吩咐陈总管准备准备,他要上官府见拜把弟兄,洪教头。此人黑白两道皆有门路,又熟江湖世事,肯定能问出些消息。
谭铭鹤身穿一领单绿罗团龙形袍,腰系一条麒麟纹路背银带,穿著一对磕牙头样靴,手执一把折叠纸西川扇子,一身正式服,八尺身形,豹头环眼,眼神犀利。
陈总管好久未曾见主子这般严谨,此事非同小可,方才当龙姑娘的头发被人送来时,他的神情似受到不小的打击。
陈总管随著主子出府,谭铭鹤一路无言,然心坎却已经为著龙心意滴血。
他发誓定要撤出那群歹类,救出心意。他不敢放纵自己的恐惧,他浑身绷紧著,更不敢去想她的恐惧和害怕。只怕稍稍一想他就会崩溃,现下他在心底不停地要自己冷静、冷静、冷静……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救出龙心意。到了官府,王教头一听是谭铭鹤来找,立即迎了进去。
此人身材高大,相貌魁宏,双拳骨脸,眉宇间有一股霸气。他请铭鹤入内相谈,两人把酒思量了一夜,推盘了一夜,王教头又差人调出今日出入京城的商货纪录,以及派人打听可疑人物,两人心中渐有主意。
谭铭鹤思索道:“交赎金的地点在十里外乌箕山,此人肯定熟悉山势,八成是群聚山寨的盗匪。再加上吾弟在江南与诸多药铺结怨,江南受官府追讨的匪盗,就属几个特定势力……”
王教头深思道:“贵府总管所见的蒙面盗,为首的有一头红发,依小弟愚见,此人可能是江南大盗红鬼子!如是……我们必须即刻动身乌箕山,此贼心狠手辣,向来拿到赎金后也不留活口!”
谭铭鹤心中吃了一惊,他抬头凝视王教头。“那么……”
“此刻大雪,不宜带大批人马,免得打草惊蛇,谭兄,你箭术了得,愚弟备快马两匹,长弓、利箭,就我们俩,上山杀他个出其不意!”
谭铭鹤感激地握住王教头的手。“就我们俩!”两人趁天黑敢里,王教头吩咐其下官兵,五个时辰后至乌箕山下等候烟火指示循线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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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箕山狂风劲雪山势陡峭,生得凶怪,四围险峻,单单只一条路上去,四下里漫漫都是荒草厚雪,处处是随时会崩塌的悬崖峭壁。
当谭铭鹤同王教头扑进贼窝处时,红鬼子何弟兄们拚死激战,王教头吆喝著跃下马,他擅使刀,呼喝著冲过去,霎时钢刀响,热血流,人头落,而随在其后的谭铭鹤,在马背上只见他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婴孩,弓开如满月,箭去做流星,说时迟、那时快,一箭正中红鬼子肩膀,他痛呼一声往前扑倒,谭铭鹤马疆一扯追上前,将他由地上猛地泄土来,他金刚怒目喝斥——
“快交出人,要不一刀毙了你!”
红鬼子见来人身形高大,气势如虹,惊得吞吞吐吐。“大爷饶命,人质前一刻已经逃啦,饶命啊!”
逃了?谭铭鹤将他身子一提摔向王教头。“这儿交给你,我速去寻人!”
此时场面已控制住,王教头抓起匪头,挥手要他速去……
从天黑逃至天已灰白,形云密布,朔风狠劲,纷纷扬扬的大雪未曾停歇,使得路途白茫茫一片,分不清险处,龙心意坚定地拉著谭逸往山下奔,她恐惧著那干匪徒追来,只是盲目地奔逃,谭逸害怕地紧抓著夫子的手,当她是唯一的依靠。
当他们穿过密林时,顶上传来轰隆巨响,这声音心意在终离山听过多次,她心下一惊,连忙将谭逸整个人往前推出去。“快走!”
电光石火间,上处的大雪已然崩塌下来,心意来不及逃,身子只好往崖处闪,登时脚下落雪一沉,她整个人往崖下摔落……
“夫子!”谭逸奋不顾身往前趴去伸手想抓住她,但已来不及了。“夫子!?”他惶恐得哭叫,见崖下一片灰白的雪,看不见夫子的身影。他放声大哭大吼
“夫子!你回答逸儿,夫子……夫子!”
“逸儿……”他的哭声引来遍寻不著他们的谭铭鹤。
他驾著一匹鬈毛白马,惊见逸儿,立即跳下马背,谭逸回头见到亲人,崩溃地哭著扑进他怀里。
他激动大嚷。“阿伯、阿伯、阿伯!”他浑身剧烈颤抖。
“逸儿……冷静。”他抱紧谭逸。“官府已经派人抓走坏人,别怕,别怕!龙姑娘呢?”
谭逸满脸的泪。“夫子摔到崖下去了!”他呜呜哭起来。
谭铭鹤松开逸儿,趋前察看,崖下除了冷风台台,积满白雪外,根本看不到心意的身影,况且崖高数丈,摔下去根本是九死一生,生机渺茫。
他回头冷静地按住侄儿双肩,坚决地道:“逸儿,擦掉你的眼泪,你是男孩子,不可以哭。”
“夫子死了么?”他抽噎著抹去眼泪。
谭铭鹤温柔地轻声说:“你看见阿伯骑来的白马,阿伯抱你上去,它会带你去找人来救夫子。”
“阿伯……”他被谭铭鹤抱上马背,他望著阿伯温柔的眼睛,那里头有一种他不曾见过的笃定,他忽然害怕起来。“阿伯,你呢?阿伯?”
谭铭鹤只是淡淡一笑将马鞭一抽,白马跃身嘶鸣奋力往前奔去。
“阿伯!”谭逸霎时身子往前一颠被马载走,他回头看见阿伯纵身往崖下一跳,他大声哭嚷。“阿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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铭鹤:
因你……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如与谁同?
花若再开非故树,云能暂驻亦哀丝,我以为我能永远伴你左右,可惜我也只是一朵花儿、一片云,在你心底连暂驻都那么短暂。既然你要我走,我如何能留?只是……我真的暂驻过你心底么?
多么讽刺……我的名字你说清楚了么?我是心意,永远不是蓉蓉,而你的“心意”我竟不曾明白过……
我自私地将属于蓉蓉的夜光杯私藏,也想将你偷藏,是惩罚吧,得不到你的宠爱,夜光杯也碎了,现在我退出,并将破碎的杯子还你,一切如你愿,再会。
龙心意
先前收到的告别信,一字一字敲痛他的心,谭铭鹤焦急地在茫茫一片白雪中,寻找她的身影。
他还没将自己的心意说出口,她不只是一朵花、一片云,在他心底,其实已经烙印上她永恒的温暖。
心意……我会找到你的,我绝不让你孤零零离开!
谭铭鹤毅然地搜寻任何蛛丝马迹,他赤手挖遍任何一块突出的雪地,身心俱疲地找寻她可能埋没的地方。
时间过去越久,他内心越发惶恐。而大雪仍是不肯停地漫天飞舞。
终于他寻到偏僻处一株老树下,他伸手挖那块突起的雪,白雪扬起,隐约地逐渐地浮现心意清秀苍白的脸,他倒抽一口气,心整个抽紧,加快动作将她身上的厚雪除去。
“心意!”他激动地将她冰冷的身子拥进怀里,他摇晃著她。“心意,心意!你醒醒,醒醒!”老天,他恐惧地望著她毫无血色的脸,她的嘴唇泛紫,眼睛沉睡地合著。她是那么的冷,鼻间的气息微不可辨。
他执起她的手,痛心地看著她右耳旁被削乱的发。
“混帐,混帐!”他咆哮著将她紧拥进怀里。谭铭鹤力持镇定,压抑住即将崩溃的情绪,他俯身亲吻她冻僵的嘴唇,将她湿透的衣服解下。“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不准!”他吼著,将自己的衣服敞开让心意冰冷的身躯和他的身体贴拥。他将袍子裹住两人身体,下颔顶在她冰冷的颜面上,双手不停搓揉她冻僵的身躯。“心意……不要离开我,心意……我不能再承受一次,我没有办法!心意……求求你,睁开眼看我,心意,我正抱著你,你睁开眼看,心意……”
他的眼泪禁不住失控地溢出,剔透的泪沿著他沧桑的脸颊滚落,滴上她眉心,一滴、两滴,滚烫的泪水濡湿她冻僵的眼,濡湿她冻僵的鼻,还有那泛紫的唇瓣。
温热的泪水撼动心意已然昏厥的神智,在他频频焦急的呼唤下,在他心力交瘁的咆嚷里,她终于虚弱地挣扎著睁开眼睛,看见一张模糊却再熟悉不过的轮廓。
她又咽又痛又累,只是茫然地望住他。
“心意!”他欣喜若狂。“别睡、别睡,看著我、看著我!”
她看见了,看清楚他,还有他身上、发上积了厚厚一层雪。还看见了他肩后那一大片白茫茫、荒凉的雪景。
她痛苦地皱眉,真的是他么?是他抱著自己么?还是死前的幻觉?如果是,那么老天还算待她不薄,给她这样的美梦。
她疲惫地再度台上眼睛,听见他声音激动地喊她。“睁开眼、睁开眼,你不可以睡,听见了没有山听见了没有……”
她真的人累了,宁愿沉入永恒的梦里,身体好重好重,思绪好轻好轻,就在她又要昏厥过去前,突然——
谭铭鹤温热的唇覆上她的嘴,他忽然激烈地吻起她,滚烫的舌头侵略她的唇和她冰冷的舌缠绵,那带著强烈占有的吻,瞬间温热她的身躯亦温热她的心。她承受这个持久而霸道的吻,她合上眼睛,眼泪滑落下来,心激动起来,这次……她知道,他吻的不是蓉蓉,这次……他吻的是龙心意!
心意辍泣起来,谭铭鹤慌乱地松开她。“怎么了?”他焦急的黑睁里充满著关切。“我弄疼你了么?不要哭,心意,不要哭……”
他越是求她不要哭,她的眼泪却是越淌越多,他捧起她的脸温柔地帮她将眼泪吻去……
心意征征地凝视谭铭鹤的脸,浓浓的肩、尖挺的鼻梁、温柔的黑眸、美好的唇形,是这么英俊不凡,她看得傻了,看得恍惚了。
“我会……记得你的……铭鹤”他的温暖持续不了多久,她的身体逐渐失去元气,像风中的残烛,她自己心底清楚,连睁开眼都令她吃力极了。
“心意……”他抚摸她的面颊,温柔地告诉她。“等我们上去以后,我们立即成亲……”
她虚弱地笑了。“不是好怕娶我的么?”他是在同情她、或是可怜她?
“我不是怕娶你……”他颤抖著沙哑地说。“我是怕……爱上你。”
心意看著他,那么他的意思是……她惊愕地望著他。
谭铭鹤用指尖描绘著她的唇形。“我爱你……心意。对不起,我让你伤透心,对不起,我这么固执、这么愚蠢,现在才说出口……”
心意眼睛一酸,泪涌上来,眼眶热了。虽然身体虚弱而疼痛,心却是那么温暖,她有些激动地道:“我以为……这辈子不可能听到这句话!”她原是要离开的,原是放弃了……终于让她听见这句话,死地无憾。
心意努力撑住昏眩的意识。“铭鹤……”她的泪无法停止。“可怜的铭鹤……你爱的女人都如此短命……”
他激动地抱紧她。“别这么说,不准你这么说!”
视线逐渐模糊,她伸手抚摸他的脸,抚摸他刺刺的胡胡。“我死了以后,你还会爱上别人么?”她虚弱地笑了。“你听著……我不要你记得我,我不要你永远怀念我。我要你好好生活,好好地再去找你生命中的另一个伴。”
“我不要……我只要你……”心意!他激动地摇晃她瘫软的身躯。“不要留下我……你听见没有!撑住,为了我,求求你……”
心意疲倦地合上眼,已经没有力气哭泣,只能无力地感受脸上落著他滚烫、伤心的泪滴。“我……一个人……记得你就够了……”她再也没有力气开口,再也无法睁开眼看清楚他,身体不停往下沉、往下沉,他的泪水不停滴落她的脸。
他激动地对她咆哮。“你胆敢弃我而去,你敢?你走了我也不独活,你敢死的话,就等著在黄泉下见到我……心意,你听见没有,心意……”
她仿佛被一片朦胧的湖水包围住,坠入了一个朦胧的境地,隐隐约约听见他的声音,焦急地喊著她,焦急地揽住她下坠的身躯……但这次……她无法伸开手去让他抓……
原谅我……心意痛苦、无声地沉落另一个世界,原谅我……铭鹤……最终还是害你哭泣,让你伤心了……原谅我……原谅我:
“心意……心意……”
恍惚中有个女人的声音在唤她,是谁?如此温柔、如此甜美的声音,隐隐约约,一句一句,唤著她的名字。
“我是蓉蓉啊,心意……”
是梦么?或是她已经死了?那声音清楚地在她耳畔温柔地低喃……
“心意……撑下去……帮我照顾铭鹤,帮我爱他……,他需要你,心意……代我跟他问好,祝福你们……”
这一定是梦吧?但为什么听得如此清楚。她心底回答她。“蓉蓉……铭鹤是爱你的。”她缺乏自信。
蓉蓉似乎笑了。“他也爱你,别让他失望……好不容易走到这里……心意……别放弃。”
是啊……好不容易走到这里,好不容易听见他爱她,我不要死……心意激动起来……我不甘心……我不要死……
她在黑暗里挣扎,却只是徒劳地任黑暗无边无际将她紧紧包围,将她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