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灼日照得天际一片灿烂,教人睁不开眼,这时,站在石砾漠上欣赏着这壮阔景象的,是一位年迈的老者和身着黑披风、昂藏的男子身影~~
“送到这里就行了~~”牵着骆驼的老者穿著泛白的旧灰长袍,经过岁月历练的眼中,表露着无限的慈悲。
“师父,让徒儿再送您一程吧!”身穿黑披风的男子开了口,话语中透着一股坚定,却没有一丝的不舍。
“不了,此去天涯,你又能送我几程?你还是回去吧!”老者微微一笑,干扁且满是皱纹的老脸上有的只是云淡风轻的神色。
“回去?!”男子冷哼一声。
他能回去哪?在这块土地上可还有他的栖身之处?自从被老者救出牢笼的那一刻,他就注定了这辈子必须浪迹天涯。
“天涯海角,何处才是我的家?”他淡淡说道。
这老糊涂不是自称神算吗?那他岂会不知自己如果真的回去,免不了又有一场腥风血雨的报复之战吗?
老者这一生都奉行渡人行善的义举,不忍见到生灵涂炭的状况,因此才会在偶然的机会下救了身陷囹圄的他。但老者这一生最大的败笔应也是救了他,看着他一身悲天悯人的慈悲心肠,却总是感化不了他这个杀人如麻、一心噬血的劣徒。
哼!原来菩萨的怜悯也有选错对象的时候。
“心意所悬,即为归处!”老者缓缓的说着,慢慢的蹬上骆驼。
他从没后悔救了他,即使知道这个男子周身散发出来的血腥气息,不是光用慈悲就能化解开的~~但他深信解铃还须系铃人,时候还未到。
老者温吞的笑容和动作不仅让男人厌恶,连他身下的坐骑都开始焦躁不安,它轻轻的摇着头,挂在项上的铃铛响了起来。
“师父难道不担心徒儿这一去又会大开杀戒,杀得血流成河、欲罢不能,伤了您老人家的悲悯之情?”
“若真是如此,那也是命中注定~~”老者闭了眼,解开缰绳,催促身下的坐骑。“今日一别,咱们师徒缘分就算尽了。”
日后他会如何,就全凭他的一念之间了。
目送老者的身影渐行渐远,男人的脸上缓缓的扭曲变形,一身邪魅的血腥味散了开来,宽大的披风在风中翻飞,像一道无底的黑旋涡般漫卷着。大漠上的荒石枯草,仿佛都被卷入了即将到来的一场腥风血雨里,让此时的气氛更显诡谲~~
远方的老者似哭似笑的歌声,随着流动的空气传遍了空旷的石砾漠。
天无言,地无言,人生何须再多言~~
天也空,地也空,人心何曾真正空~~
啊~~难空啊~~
* * *
一切仿佛完全失控了~~
战火像瘟疫似的蔓延,这种动荡不安的景象,让人原有的自信全都失了方向。
水音怎么也不敢相信,为数众多、精锐的东国士兵,竟在一夕之间兵败如山倒!
对方仿佛有通天的本领,不但能预知他们的兵力布署和战略行动,还能先发制人的攻他们于不备。他那高超的手段,更导致东国今日兵临城下的窘状。
当这名神秘男子与其部众进攻东国边防第一重镇——天守城时,他们派人四处放出风声,只要各城无条件打开城门投降,他们便保证绝对不伤百姓分毫;反之,他们将会大开杀戒,将各个城烧成灰烬~~结果,奋勇抵抗的天守城军民,便成为他们杀鶏敬猴的第一目标。
一日之间,城被攻破了,全城军民无一幸免于难,鲜血染红了整条护城河,大火延烧了七天七夜方尽,天守城自此成为一个充满无数冤魂的废墟遗迹。
这战使得东国人民人心惶惶,在地门城献城得保安宁后,凡是叛军所到之处,各城无不大开城门举白旗……于是,众城一个接一个的陷落,转眼间,叛军已来到王城下。
城墙上,一字排开的是面色凝重的四神将。而无数的弓箭手则布置其间,准备随时进攻;城下则是漫天的喧嚣和叫骂声,一群本是乌台之众的叛军,已毫无纪律的乱成一团,这样毫无纪律的军队,就是势如破竹的叛军吗?
赤手空拳的凉风棠忍不住拢起眉,只想叫他们闭嘴。
“妈的!还不快开门?”城下的乌合之众此起彼落
的叫骂声不绝于耳。
“再不开门,等老子攻进城后,一定将你们这些狗贼开膛破肚、锉骨扬灰,再放一把火烧得你们片甲不留……哈!哈!”叛军中的无赖之辈早已不耐烦的开骂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两方继续僵持着,如今犹作困兽之斗的东国兵将,却仍无弃甲投降之意。
城下的叛军开始鼓噪起来,有人嚷着要不顾一切的冲破城门,一波波嘈杂的吆喝声如海浪般的涌来。
此时,羸弱的东国王后在侍女的协助下,登上了城墙,她的出现让城下的众人叫嚷得更激烈。
“王后!你……”四神将的脸上浮现出不赞同的表情。
这样的动荡和惊险场面是不适合让她见到的!
“在这种危急的情况下,我怎么能安心的待在宫中等消息?”水音缓缓道,脸上只有平静和淡漠。
望着下方如蝼蚁般众多的叛军,她心里的矛盾仿如浪潮般卷起。
明知抵抗的下场将会和天守城一样,但东国千百年的基业怎么可以如此轻易的交到一个来路不明的叛军首领手上?
望瞭望城下,却没见到那名脸上覆着白瓷面具的神秘男子,水音开始忐忑了起来。她知道自己如果作错了决定,将会把东国带入一个万劫不赴的痛苦深渊。
此时,叛军不知从何处寻找一根约有百斤重的木柱,准备撞开城门……但众人忽然停下撞门的动作,原本乱糟糟的军队突然变得静悄悄的,且动作划一的向两旁散去,留出中间的广阔信道,三名男女分骑着高大的骏马,为首的就是那带着白瓷面具的黑衣男子,他的坐骑后面还跟着一只少见的金毛大豹。它金色的皮毛在朗朗的日照下,熠熠生辉,刺眼得教人睁不开眼睛。
三人在离城门前数十尺处停下,神秘男子的双眼往城上的众人一瞟,最后肆无忌惮的落在水音的脸上,似乎想将她生吞活剥。
水音无意识的微颤了一下,她只觉得自已仿佛置身于冰窖中。
四神将中的莫云合察觉到神秘男子嗜血的目光,身子一闪,便护在水音身前,挡去了他的目光。
“怎样?那女人是神仙转世,不许人看吗?你这条狗还不赶快闪开,我们爷可是龙神钦点之子,这龙神大地上可没有他不许看的女人……你给我滚到一边去!”莫云合的护主行为让神秘男子眯起了眼,但在他还没有发飙前,他身旁骑在马上的凶恶彪形大汉,已抢先破口大骂。
“啐!该滚的是你,再对王后无礼,休怪我轰掉你的蠢脑袋。”沉不住气的八虎掖挥动着手中比人还高的万斤长铜棍,如野兽般的吼声响彻云霄。
“八虎掖,你的本事就只是这样而已?”神秘男子冷冷的嘲弄道。
八虎掖傻得当下停止舞棍的动作,双足像生根似的立在原处。
这口吻像极了……
男子又迎向水音这个方向,眼神如刀似的射向莫云合,“你们能护她到几时?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还想护着她,难道天守城的下场还不能让你们觉悟吗?哈……”
在众人面面相觑时,水音不知从哪来的力量,突然挣开了待女的扶持.跌跌撞撞的走向前,扶着城墙往下看。
“你是谁?既然你有本事攻下王城.那就以真面目示人吧!我想,在东国神殿上供奉的历代祖先会很欣慰见到你——龙神之子的……黑龙暗!”水音的话才出口,当场已有人脸色大变,猛喘了起来。
身着黑披风的神秘男子再度扬起鬼魅般的笑声,冷冽的煞气让众人宁愿自己是个听不见的聋子!
那样狂傲、绝冷的无情口气,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十年前,那个让龙神大地陷于杀戮战场,教生灵涂炭的万恶之源,她怎么会认不出来?他正是东极罕国第十四世传人,她亲爱的夫君——黑、龙、暗!
水音眉目间毫不掩饰的厌恶、让骑在马上的男子笑得更加张狂,他近乎咬牙切齿的说道:“你没想到我这十妖孽,居然又从坟墓早爬出来危害世人了吧?”说完,他又再次仰天狂笑邪恶的氛围从他周身泛出像一团气流似的将他包围,这种恐怖的感觉让他身旁骑在马上的红衣女郎不田自主的拉紧缰绳,后退了好几步。
他伸手取下白瓷面具,将它掼在地上摔个粉碎。
他曾立誓以面具覆脸,直至取回自己的国家时才取下,而今,复国已如探囊取物,他终于可以以黑龙暗之名重回东极罕国。
“知道是我还想反抗吗””取下面具后的黑龙暗朗声道,他黑如夜空的双眸扫向城墙上的众人,那目空一切的口吻下只是威胁着城墙上的人不要轻举妄动也藉以告诫自己身后的马合之众。
打水音认出他的一刹那,叛军之中部分曾属于黑龙暗时代被歼灭的小国的遗民纷纷私下交头接耳暗骂自己跟锗主子了;而原本想借机复国的遗民残将们,则一个个惊骇得隆大了眼,才刚想阵前倒戈,却在听到黑龙暗轻描谈写的话语后,全都垂头丧气……
谁都知道黑龙暗向来心狠手辣,杀起人来简直是六亲不认,每个见过他那种冷血残酷手段的人,都不敢再轻易捋虎须。
水音回头望向莫云合等人,这四个勇闯敌营、刺探军情、在毁了敌方一个大营后还能毫发无伤的回来的堂堂男子汉。此时,却面有愧意的看看她。
为了她,他们可以连生命都不要,但却不能违背自己的誓言——这辈子,四神将永远只能效忠自己的主子,以保护东极罕国之王为己任!
水音浅浅的一笑,做下了决定,“开城门!”
她无惧的向下望去,在城门开启,她以目光迎接黑龙暗及其军队进入时,苍白的小脸竟然漾出了十年来不曾见的一抹解脱的微笑!
她在心中暗忖,该来的总算来了!
龙王神殿中、黑龙暗命人将目宫中搜刮出来的财宝全都抬进殿上,两旁站着垂手摇头的四神将、水音和一干奴仆等人。
“就这些?”禾着眼前寥寥几箱的珠宝银两,黑龙暗眯起了双眼。
“是的!”为首的大汉应道,他即是方才骑马跟随在黑龙暗身旁的男人,他生得粗眉横目,神情活像是大漠里横行的杀人大盗,他贪婪的望着眼前的珍宝,恨不得一把抢走,但碍于黑龙暗在场,只得暂时隐忍下来。
方才骑在马上的红衣女郎,现在则像一只猫似的赖在黑龙暗的怀中,她柔若无骨的娇躯如八爪女般攀在他身上,勾魂眼瞟了瞟眼前的箱子,撒娇似的努努嘴。
“王!这么大的宫中怎么可能只有这么一点?”之前他们攻破的各个郡城,随便搜一搜都比这还多,媚儿才不相信只有这样呢!
不止媚儿不信,黑龙暗也不信。当年他为王时,宫中拥有的金银珠宝何止千万?根本多到他必须另辟一处来摆放这些珍玩,而今……黑龙暗的眼冷冽的射向水音。
“那些全被我派人分运至各郡城,做为建诚及安定人民生活所用,更何况,东国已十年未要求加税、朝贡,能搜刮出这些就算你走运了!”水音冷哼了一声。
从她自黑龙暗的手中接拿东国后,凡事她都以养民为先,使得黑龙暗在位时痛苦不安的人民能有喘息的空间,然后她再一步步的重建国家。
宫中的日常用度也以俭约为先,能动手的就不假手他人,诸事均以不扰民为要。除了每年固定少量的税收外,东国人民没有其它额外的赋税,在这种状况下、别说是捞油水,她和宫中众人没饿死就算是了不起了。
她的话才出口,四神将已忧心的看着她,虹影也护在水音身旁不敢放松。
果不其然,黑龙暗用杀人的目光直逼向水音,“怎么?你认为我是个昏君?”他推开媚儿,由王座上起身走下台阶,原本俯于他脚旁的金色豹子机灵的跟在他身后。
“妖子,她漂亮吧?”无视众人的目光,他粗鲁的扯住水音的手臂。
离开待女的扶持水音立刻双腿一软的滑下去——很多年前她就再也无法靠自己的腿站立了,她突地摔倒,但在黑龙暗不肯放手的情况下,她的手臂被硬生生的扯脱了臼。
原本回头对身后的金豹说活的黑龙暗,在听见喀的一声后,忽然毫无预警的松了手,邪笑的看着水音跌倒在地。
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全都忘了反应。直到水音痛得紧咬下唇,额上冒出冷汗时,他们才恍如大梦初醒的围了过来。
沉默少言的集狼起扶起了水音,虹影则以己身的力量来支撑水音的重量,四神将中的另外三人也神色紧张的凑上前。
“你忍一下!”集狠起说完,扶起水音脱臼的手臂,正要接上的却被黑龙暗的斥喝声打断。
“你敢?难不成你不要命了!”黑龙暗冷淡的神情教人看了发抖,他身后的妖子则对着他们张牙舞爪。
“我的命早就该没了!”集狼起道,依然不顾黑龙暗的威胁。
十年前,当水音设计囚禁黑龙暗于荒漠绝狱时,他们居然默许了水音的作法,他们这四神将早就该以死谢罪的,能再多活十年,已是赚到了。
“你们的命本来就不值钱,但她呢?你们以为我会这么轻易的放过她?”黑龙暗轻松的语气让集狼起停下动作。
他非常明日黑龙暗的个性,若现在他替水音接上脱臼的手臂,待会儿一定会有更大的苦头在等着她,集狼起了由得苦笑起来,随后站起身。
四神将无可奈何的退到一旁,留下虹影和妖子怒目对峙着。
“虹影!到莫大哥那边去,别管我!”在水音的坚持下,虹影不甘心的后退,左手仍握着剑。
“现在没人能帮你了。你要自己了断,还是由我动手?”黑龙暗蹲下身,居高临干的俯视她,嘴里残忍的话语简直令人不敢相信?!他真的是毫无人性可言,连自己的结发妻子都下放过。
看着黑龙暗手中的匕首,水音吸了一口气,抬头望进他的黑瞳,“你不是个昏君!因为,你还不配被称为一国之君!你只不过是个残暴不仁的杀人魔王!”死到临头,水音还极尽所能的回嘴。
啪的一声,水音被打得趴在地上,脸颊上有一股火辣辣的烧灼痛感。黑龙暗的这一掌打得水音眼冒金星,随后她又被他用力的抓起,扣住了她惨白的玉颈。
“妖子!你问我她漂不漂亮,却忘了问我她的心肠如何?待会儿我就把她的黑心肝挖出来,教你看看一个谋害亲夫的女人,有的是什么样的蛇竭心肠!”虽然明着是在对身旁的豹子说话,但实际上,他却是在说给众人听的,黑龙暗的话让四神将和虹影吓得冷汗直冒。
语毕,黑龙暗束紧水音的颈子,幷不断的施压。
渐渐的、水音泛白了脸,但她深色的眼眸却紧紧的停在黑龙暗的脸上,好象要将他刻在心版上,满是病容的脸孔浮现的不是害怕,而是一朵奇异的灿烂甜笑,仿佛在告诉他,这正是她所盼望的。
千钧一发之际,凉风棠、集狼起等人、正欲往黑龙暗的身上砍去,他忽然快速的拉过水音挡在自己身前,然后转身面向朝他挥剑而来的众人。这突如其来的举止,顿时教四神将和虹影硬生生的撞成一团。
“原来她就是你们的弱点!”黑龙暗哼道。
在掐住水音脖子时,他意外的发觉到她异常冰冷的体温,再加上她不良于行的这一点看来,他很确定她必定病了好一段日子,对于一个重病者而言,死亡反而是圣人的恩赐,所以,她方才才会笑得那样开怀,他差点就称了她的意。
“你想死,我就偏要留你一命。”黑龙暗揽着水音的腰,阴恻恻的笑了笑,“至于死到临头却还想保住你的众人,我也绝对不会亏待他们的。”
“来人!将四神将和虹影丢入冰牢清醒一下,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放他们出来!”说完,他们就被带了下去。
四神将不反抗是因为他们的命本来就在黑龙暗的手上,他们叛逆犯上本采就该受到惩罚。
“不可以!”水音边咳边挣扎的想摆脱黑龙暗的控制,她不顾自己脱臼的手臂仍隐隐作痛,拼命用另一只手推打他。
他怎么可以把虹影他们关入冰牢?!被关进冰牢的人从来没有活着出来过,所以,自她掌权后就废了这条酷刑,而黑龙暗却……难道他不晓得他们会死吗?
“哼!担心他们的贱命还不如担心你自己来得实在,你难道不知道你的容貌会引人犯罪吗?”黑龙暗抚上水音如缎的长发、他的举动教站在一旁的媚儿妒红了眼。
“你是什么意思?”水音的不安愈来愈大。
“我想我的士兵们会很高兴见到你的!”他横抱起她,知道自己的威胁奏效了。
水音的身子一僵、乖乖的闭上了眼。她不哭不闹的神情让黑龙暗停了下来,他眉一拧、快速的出手扣住她的下巴,让她张开口,不让她咬舌自尽。
本想将她丢给那些三不管地带的强盗们,让她名节受辱的活着,那是最好的报复手段,但这女人连求饶都不肯,便想直接咬舌了事,她的刚烈性子教黑龙暗不禁眯起了眼眸,他怎么从来都不知道她是这等的烈性子?”十年前那个没有个性又温柔得不象话的女人到哪去了?
“想都别想,你不想活着,我就偏不让你死,我会让你每天都见到我!”黑龙暗的嘲讽令水音浑身一颤,手臂脱位的痛楚此时像潮水般的袭来,这一次她双眼一闭,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