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什么日子,准备这么多菜?”他坐在餐桌前,有些讶异。
“没什么,只是今天一个人在家闲闲没事,就煮好玩的。”她背对着他在厨房里盛汤,假装若无其事地说。
“没这么无聊吧。”舜华微微一笑,开始吃饭。
“对了,我忘了问你今天去哪了?”
“回家一趟。”
“喔,有事吗?”她把汤端上桌,坐在舜华对面。
“重华回来了,去找他。”
“重华?”她似乎对这个名字没印象。
“上次在竹科,跟我说要拿你当赌注的那个人。”他好笑的提醒她。
“原来是你那个朋友。”她恍然大悟。
“他不算朋友。”
“怎么这么说?”
“他是我的兄弟。”
“是吗。我没听你说过。兄弟,是兄还是弟?”
“差不多,重华跟我同年同月生,只是晚我几天。”
“呃,怎么会这样?”她感到不解。
“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爸的正室有个跟我同年纪的孩子吗?”
“喔,原来那就是欧阳重华!他也不住在家里吗?”
“他在新竹负责一家科技开发公司,所以通常住在新竹。”
“你们家就你们三兄弟?”
“还有一个弟弟,瑾华。”
“不知道你的兄弟都是怎样的人,真希望有机会认识他们。”
“一定会有机会,你以后就是他们二嫂了。”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如果是平常,她听到舜华这么说,一定会非常高兴;不过今日,她心里只感到一阵苦涩。
慕陶勉强笑了笑,以掩饰脸上不自然的神情。
吃过饭之后,他们各自处理自己手边的琐事,一如往常过了半夜才上床睡觉。
凌晨三点,慕陶还醒着。
她头枕在舜华的肩膀上,聆听他入眠之后沉稳而缓慢的鼻息,两只睁开的眼睛在黑暗中显得异常晶亮。
以这样的姿势躺在床上许久,她却一点睡意也没有,脑中不断回荡着今日和欧阳勖成谈话的片段。
等到确定舜华已经沉沉睡去之后,她悄悄的撑起身子,坐在他身边仔细地凝视他。
这不是她第一次这么专注的望着他,但此刻望着他俊美而祥静的睡颜,她忍不住眼泪盈眶。
还能这样凝视着他多久呢?还能几次在他温暖的臂弯里醒来?她知道,再过几天她就必须远远的离开他了,也许从此不会再见面。
看着舜华,她几乎有点后悔不该答应欧阳勖成的要求,尽管他今日的言词是如何真切感人;然而,为了舜华好,她很清楚自己没有后悔的余地。
她相信自己的选择是对的,所以不论再怎么不舍难过,她也决定要离开得洒脱。
只是今后一个人的日子,她会时时想起这个她唯一爱过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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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天后的清晨,闹钟还没响,慕陶就已经醒了。
看了一眼在她身旁沉睡的欧阳舜华,她轻手轻脚地爬起床,不愿意惊动他。
她知道他昨夜写程式写到很晚,才刚睡着不久,大概睡不到下午是不会醒来的。
这样也好。
因为她今天就要走了,而且本来就打算不告而别的。
她不想让舜华知道她和欧阳勖成之间的协议,怕他阻拦,也怕他不了解她成全他们父子之情的心意。
反正,形势所迫,她和舜华大概很难会有结果;既然如此,多说无益。
如果为了要跟她在一起,舜华必须父子反目,那是她最不乐意见到的——好好的一场恋爱谈成这样,于人于已有什么意思呢?
倒不如趁现在各自走了,对舜华好,她也不用心怀愧疚。
只是,心里还是会难过。
慕陶站在床边,流下两行泪。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抹去脸上的泪水,转身走进浴室。
梳洗完毕,她开始收拾属于自己的东西,然后悄悄离开房间。走出舜华的住处,正要随手关上大门,突然瞥见报箱里刚送来不久的报纸。
她想起舜华每天起床后都有先看报纸的习惯,所以她把那份报纸从报箱里拿出来,摆在客厅的桌上,才又转身离开。
自己一个人开着车,她没有回到位于双和的小公寓,也没有去学校,而是迳自回家。
这三天以来,她把所有的事情大致都交代好了。
自从答应了欧阳勖成之后,她就把她的决定告诉她的爸妈。
柳父柳母虽然多多少少觉得有些遗憾,但基本上是很同意她的决定的。
当她表示为了暂时躲开欧阳舜华:而想到南部住一阵子的时候,柳父立刻联络他任教于南部某大学的朋友,请他替柳慕陶寻找一份适当的工作。
碰巧该所大学的经济系正在征讲师,柳慕陶便毫不犹豫决定去应征。
之后,她就向原来任职的学校提出辞呈,连在双和的住所也退掉了。
如今只要回家跟爸妈说一声,再搬些简单的行李,她随时都可以动身南下。
回到家,时间不过早上七点多,柳父还没出门,和柳母坐在客厅里吃早点。
看见她回来了,柳母连忙站起身来。
“你回来了,怎么这么早?吃过早点没有?厨房还有一小锅粥,我去端来给你吃。”说完就匆匆忙忙往厨房去了。
慕陶放下手中的行李袋,坐在柳父的对面。
柳父看了一眼她放下来的行李袋,点点头。
“你还是决定暂时搬去南部?”他问。
“是呀,爸,我三天前就已经跟你说过了,连履历表都已经寄出去,难道还会反悔?”她勉强微笑o
“唉,凡事总要三思而后行。你确定你离开他之后,他一定会来找你?如果会,我不反对你暂时避开;如果不会,那你这么做也没什么意义了。”柳父已经吃完饭,喝着茶慢慢的说。
慕陶神情有些黯然。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找我,但是……不管会不会,我都想出去走一走,透透气。”
这是实话。
她这次决定搬到南部去暂住,避开欧阳舜华还是其次,主要是想好好调适一下自己的心情。
虽然选择结束的是她自己,但她也算是失恋了,此刻的心情比被甩了还苦。
“你自己决定了,我不拦你。我交代过我的老友,务必要替我好好照顾你,有他在,你一个人住在南部我也没什么好不放心。”
“谢谢爸爸。我等一下回房间拿点东西,就要下去了。”面对慈爱的爸爸,慕陶心中感动莫名,眼眶微微一红。“自己开车吗?”
“对。我想搬到南部之后,也需要交通工具,所以我打算把车开下去。”
“好吧,我今天没有课,本来想送你下去的。”
“不用了,爸爸,不用劳动你。”
柳父点点头, “你路上小心。”
“我知道,爸爸。那我上楼收拾东西了。”
她起身走了几步,刚要上楼梯,身后又传来爸爸的声音“这么做,你真的不后悔,不觉得可惜吗?”
“爸爸,怎么现在又这么说呢?你不是也说过,太高攀了不是好事?”她没有回头,因为泪水在眼中打转。
“我不是指舜华的家世,而是指他这个人本身。虽然我不愿意让外人觉得我们攀炎附势,不过凭良心讲,我觉得舜华人还不错。”
“爸爸,现在不用说这些。既然决定了,我不会三心二意的。”
柳父叹了一口气,“难为你了。”
慕陶拭去眼角的泪,没有说什么,迳自上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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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下午一点多,欧阳舜华才醒过来。
梳洗过后,他走到客厅,在出门之前习惯性的先坐下看报。
一摊开报纸,一张斗大而清晰的照片猛然耀人他的眼帘。
照片中人赫然是他和岳绫的合照!
欧阳舜华愣了一愣,更惊讶的看到照片旁边的标题——
国内知名企业家之子和归国音乐家好事近
他不禁怔住了。
此外,报纸上还有大大小小若干相关的标题,说的都是他和岳绫订婚的消息。
他无心细看,只觉得莫名其妙,同时还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沉吟片刻,他倏地拿起手机打给慕陶,却是未开机的状态。
本来只是想打电话问问她,是不是也看到了今天的报纸,但她的手机没开,却让他心生怀疑。
慕陶除了手机忘记充电,导致手机自动关机的状况之外,通常是不会关机的;就算在上课,也顶多没接,为什么现在没有开机?
他感到莫名不安,直觉起身回到房间一看,这才注意到房中原来属于慕陶的东西全数不见了!
这么一来,他心里有数了。
拿起车钥匙,他直奔回阳明山的老家住宅。
“老三,爸呢?”
一冲进门,只见他的三弟重华闲闲地跷着二郎腿,坐在客厅看报纸。
重华看到他进来,缓缓站起身,手中拿着报纸轻轻摇晃。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杀过来。”他抿着笑说,秀美沉定的眼眸闪着戏谑。
“你也看到了?谁告诉我这天杀的是怎么回事?”他面无表情的问。
“不用想也知道,老头搞的鬼。”重华耸耸肩。
“居然给我来这招!”冷淡的眼眸隐隐跳动着怒火。
“哈,这老奸巨猾的狐狸总有办法让我们着他的道。怎么,你那小女朋友看了这些报导,肯定跟你闹得不可开交了?”
“没有。她不见了,我联络不上她。”就是这样才更令他不安。
“不会是因为看了这些报导信以为真,所以心碎绝望之余,就离开你了吧?”这种娇弱得不堪一击的女人他看多了,倒是有经验得很。
“慕陶不可能轻易相信这种把戏;如果她看了这些报导,一定会先来问我。我担心的是,老头子会不会对她不利?”
他爸使出这种卑鄙的手段想逼他就范,一定会先铲除可能遇到的障碍,所以他有点担心慕陶的失去联络跟他爸有关。
重华偏头想了一会儿,点点头。
“像我们老爸那种人,为达目的凡事不挥手段,这是很有可能的。爸现在在总公司开会,你快去找他吧,叫他老人家不要再耍贱了,对一个小女孩下手,算什么男人?”
舜华对重华点点头,立刻转身出门而去。
到了总公司,欧阳勖成已经结束会议了,舜华便直接冲到董事长办公室去。
“我知道你会来找我。”欧阳勖成乍看到自己的儿子冲进来,微愣了一愣,脸上立刻出现一抹微笑。
“慕陶呢?”
“什么?”舜华劈头一问,让欧阳勖成顿时满头雾水。
“我的女友,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他冷冷的问。
欧阳勖成迟疑了几分钟,摇摇头。
“你说柳小姐?我没有对她怎样,我也不知道她到哪里去了。”
“是吗?今天早上的报导不是你的杰作?”他压根儿不相信他老爸的话。
“今天那些媒体报导资料是我披露的,也是我特意要炒作这样的新闻,我没说不是。但你问我要人?我是真的不知道柳小姐在哪。”
舜华审视欧阳勖成半晌,似在衡量他话的可信度。
“如果不是你,她为什么会离开我?”他的口气仍带着冷意。
“你是说柳小姐离开你了?”欧阳勖成很注意这句话。
“什么时候?”
“今天。”
其实他也不确定慕陶是不是真的离开了,只是今天一醒来就看到那些报导,再加上联络不上她,她放在他那里的东西又收拾得一干二净,所以直觉就是这样。
欧阳勖成皱纹满布的老脸突然泛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柳小姐果然有信用。”他高兴的说。
“什么意思?”舜华俊眉微蹙着,一脸不悦o
“老实跟你说吧,我没对柳小姐怎么样,不过我有劝她离开你。三、四天前我给了她三千万,所以她就离开你……”
话音末落,舜华猛然一掌拍在大办公桌上。
“我不信。”他冷着一张脸、恶狠狠地瞪着欧阳勖成。
“连你爸说的话你都不信了?”欧阳勖成显然是被他的怒气吓到,表情有些惴惴不安,
“慕陶不是那种人,怎么可能收你的三千万!”他义正辞严的说。
欧阳勖成怔了一下,脑海中不自觉浮起那天和柳慕陶恳谈的景象。
半晌,他蓦然叹了一口气。
“好吧,我不骗你了,柳小姐确实不是那种人。”
欧阳勖成将当天他和柳慕陶谈话的内容源源本本地说出来,舜华越听脸色越阴未了,欧阳勖成说:“柳小姐是个好女孩,她是为了你好,你不要辜负她的好意。”
舜华冷冷一笑。
“她为了我好,所以就方便你打你的如意算盘了?”
“你这是什么话?我也是为了你打算!岳绫有什么不好,有才华,人又长得漂亮,最重要的一点——她有钱。
你们结了婚之后,她继承的那些财产都是你的,有这笔资金,以后我们家族里还有谁敢瞧不起你?爸爸就是随便命你打理一家公司,也没有人敢说闲话了,这样不好吗?”
“既然你这么说,你自己怎么不娶她?锦上添花了,不是更好?”他冷笑着讥刺。
“你!”
“我的事,不用你来伤脑筋;我想娶谁,想做什么,也不要你管。我现在跟你说清楚,如果你再干涉我和慕陶的事,我就和你断绝父子关系。你信不信我说到做到?”
“你……你敢!?”欧阳勖成顿时气到老脸涨红得像猪肝似的。
“你可以试试我敢不敢。”舜华冷笑着眉下一句话,转身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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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学校查问过了!慕陶四天前已经递出辞呈,你们一定知道她人在哪里。”
慕陶失踪的隔天,舜华亲自造访柳家。
柳父打量了他一眼,低头慢慢喝着茶。
“我说不知道,你也一定不相信。你想找她?”他说。
“对!”舜华毫不迟疑的回答。
“做什么呢?我昨天看到报纸,里头有你的喜讯。”柳父抬起头来,神情平静的和他对视。
“那都是我爸爸自己的主意,关于报导上提到的事,我完全不知情。”
“你的意思是说,你并没有要和他人订婚?”
“没错。从很久以前,我爸爸就打好主意要我娶谁,但我不想受他的摆布!这次的事,不过是他故意放出风声,企图逼我就范而已,我不理他,他也没办法。”
柳父点头不语,像在思索些什么。
半晌,他才说:“那么,你不接受令尊的安排,还是想跟小女在一起了?”
“我要娶慕陶。”他语气淡然,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决心。
柳父微微一笑。“我很高兴你有这个心,相信小女慕陶也会很高兴。不过,我还是一句老话——怕是我们高攀不起。”
“现在是什么时代,门第观念有这么重要吗?伯父看起来不像食古不化的人!”
“话不是这么说,结婚不仅是你们两个的事,也有整个家庭背景和家族地位的考量因素。以目前现实的情况来说,令尊认为慕陶配不上你,而亲自出面干涉了,我们还能说些什么?”
舜华笑了一下,俊颜带着些微冷意。
“他干涉是他的事。慕陶离开之后,我已经跟家父谈清楚,如果他再出面干预我和慕陶,我会和他断绝父子关系。”
“这样不好。舜华,为了慕陶弄得你们父子失和,我们于心何忍?这么一来,不只是慕陶,连我都感到良心不安。”
舜华冷冷一笑。“我和我父亲的事,伯父不了解,这一层伯父不用多虑。”要说父子失和,他和他爸之间的父子情感又曾经和气过吗?他妈妈的死,多半是欧阳勖成间接造成;欧阳勖成认养他之后,也没有一天对他有好脸色。这样的爸爸,他连叫他一声都觉得窝囊了,还提什么失和不失和?
他心中嘲讽的想,却不愿意说得太多。
“好吧,你们的事,我不多过问。但是,我也不能告诉你慕陶在哪里。”
“为什么?”
“我尊重小女的决定。”
舜华不禁有些失望。
“连伯父都反对我们在一起吗?”
“不,如果你不介意我们高攀,慕陶自己又喜欢你,那么你们在一起甚至结婚,我都没意见。”柳父表示自己对舜华并没有成见。
“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伯父不肯告诉我慕陶的下落?她决定下得太莽撞,没有事先和我商量。况且,她怎么知道她离开之后,我一定会如我爸爸所愿?”
“关于这点,我是局外人,不能说什么。不过,我知道慕陶离开是为了你好。
只要你好,她就好——这是她跟我说过的话;她一心希望她的离开,能成全你们父子破裂已久的亲情。虽然难免有些一厢情愿,但其心可悯,我做爸爸的,不忍心违背她的决定。”
“你说的有理,但是伯父,你现在已经知道,慕陶的离开不但不能成全我和爸爸之间的亲情,反而可能让我和我爸决裂,你为什么还要帮她?”
“这……”
舜华见他犹豫,继续说道:“你也知道慕陶的想法是一厢情愿,为什么事前不点醒她,事后还要继续让她自误?”
柳父沉吟了许久,突然笑了。
“看不出来你这年轻人口齿这么伶俐。好吧,那我这么说好了——我怎么知道慕陶跟你在一起,会比她离开你好呢?”
“这么说,是伯父不信任我?”
“不是。我看得出来慕陶很喜欢你,也许跟你在一起她会很幸福;但我也有一点私心。
现在你希望我站在你这边,总也要有点表示,让我觉得满意才是。如果连我都看你不人跟,怎么敢相信自己的女儿跟了你,是最好的决定?”
舜华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像是要开什么条件的样子,一时心里有数。
“这是当然。那么,伯父想要我做什么事?”
柳父的笑意更深了,他点点头:“果然是聪明人,我就不再跟你兜圈子了。你记不记得你第一次来,我带你去看书房的那件事?”
“我记得。”
“那些书也许你们看来不珍贵,却是我这辈子收藏的心血。我只有慕陶一个女儿,她不喜欢文学,要她好好继承这些收藏的心愿已经落空了;我—直指望她找一个能继承我心血的丈夫,你自认是这样的人吗?”
舜华略一沉吟,说道:“如果只是妥善收藏,那不难;不知道你希望自己收藏的价值能发挥到哪里?”
“这就要看你了,你觉得我的收藏能发挥怎样的价值,你就那样做。我只有一句话,能让我满意,我就让你如意。”
“是吗?一言为定?”
“当然,我绝不食言的。你达成我的心愿,我一定站在你这边;就算慕陶不愿意嫁给你,我亲自绑她上花轿。”
舜华闻言不禁笑了,心里觉得眼前这个老学究也蛮风趣的。他起身说道:“就这么说定了,给我一些时间,改天再来造访。”柳父也起身送他出门,看着他的车绝尘而去,才微笑地踱回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