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发髻就像疯婆子似的散落在脸颊,襟前的衣物已遭人撕裂开来,眼泪犹如决堤的洪水,不停地奔流。
“不要……不要过来……福伯?小娘?苏嬷嬷?谁……谁都好,快来救我,快来救我,我快死了!”
她发颤地揪紧自己胸前的衣领,缩起双腿,下意识往最深、最远的桌底退去,害怕那邪恶的身影再度袭击她。
“兰格格,别躲了,我看见你了,快出来,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聊聊!”
由喉间发出的低沉男音一响起,立刻吓掉了她半条魂。透过桌缘雕花纹路,她看见那人正不慌不忙地跨过门槛,关上花厅厅门。
“救命啊……救命啊……”她哑然呼喊,身子缩得不能再缩。
“兰格格,兰格格!”那男人热情地召唤着她的名字。“你绝对猜不到我有多爱你,你好美,柔瓷般的肌肤在阳光下,仿佛泛着蜜一般的光泽,一个月前我偶然在玄午门广场见到你后,我的眼神一刻也离不开你美丽的身躯,就像现在一样。”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阿扎兰脸色一片惨白,死命地捂住耳朵。“小娘、苏嬷嬷你们在哪里?快来救我啊!快来救我啊……”
“兰格格,我的求爱如此赤诚,你是否也该放弃矜持回应我呢?”
他甩开质地讲究的坎肩,再扯开缝制精致的外衣及白色的底衣,不一晌功夫,他已半裸相向地站在桌边。
“我不认识你,走开,走开……”疯了,这人疯了!“啊——”
他冷不防钻进桌下的铁臂让阿扎兰惊叫出声,眨眼间,她猛地被他冷硬的铁掌往上提起钳入怀中,她整个人笼罩在他背对黯淡夜光的黑色阴影中。
阿扎兰缩着肩头,紧张地嗅出他就在她鼻前喷吸着鼻息,室内漆黑无光,除了窗棂透进来的幽暗光线,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虽看不清他的五官长相,但一双噙着邪欲冷光的眼睛,依旧怔得她心脏怦然狂跳不已。
在他病态的逼人视线下,模糊不清的面孔简直就像鬼!“你……想做什么?放开我……放开我!”她开始疯狂挣扎。
“啊,这是我梦寐以求的触感。”他低喃。以手背轻轻在她的粉颊上游移,嘴角泛起一抹狡狯的笑,猝地往她腰际一揽,粗暴地将她压制在桌面上,一搜寻到她的膝盖,立刻不由分说地扳开,让自己容身于她的腿间,裙摆就此狼狈地横挤在两人间。
阿扎兰霎时尖锐的抽气。“不要!走开!你走开!”她颤然哭吼,分撑在他腰上的两只小脚狂乱地踢动,拳头亦拼命推阻,极欲挣脱这令她难堪恶心的姿势。
“嘘,小声点。”他轻狂的笑说着,抚贴在她膝上的大掌挑逗似地缓缓往上挪移,继而竟然一把揉起她的胸脯!“来……来人啊!快来人啊!”她张大嘴巴,颤着声哭喊出来。
“外头风大雨大,辅国公府的下人们全遣散了,就算你叫得再大声、喊得再凄厉,也引不来任何人,倒不如放低音量,省得叫哑喉咙,得不偿失!”他狞笑。“阿扎兰,我可以叫你阿扎兰吗?”
“不要碰我!走开!”她竭力扳打他的手臂,哭喊着要起身。
“阿扎兰啊,男人是禁不起挑逗,你快把我逼疯了,我现在就要你!”
斯文温和的口吻猝然间变得狂暴,他喊出声的同时,用力撕开她胸前那些碍眼的衣衫,俯身饥渴地注视着她。
他渴念她如云的秀发,夜夜幻想他像现在一样细细地爱抚它们,当他奋力一抓,她立即痛苦的呻吟出声,不由自主地为他仰展精致光滑的玉颈——“好痛!”她的头皮快裂开了!阿扎兰高举胳臂拼命护住发根,试图要从他手中拉回一头发丝。
“哈哈……很令人兴奋是吧?!”他猖狂地放声大笑。“先别急着下戏,好戏还在后头呢!”他扼住了那双自投罗网的手腕,藉势将她的双手高高钉在头顶,唇间夹着一声低吼覆向她,以唇齿狠狠地吸吻她暴露于烛光下细嫩的胸前玉肤。
“不要……不……”阿扎兰啜泣的呐喊,声音破碎而无力。
“放心,我会对你很温柔的——”他尖锐地抽气,沉醉在她迷人的体温,情难自禁地以脸颊摩挲她的颈弯。“好滑的皮肤,好诱人的味道,你的一切都将成为我的,我一个人的!”他激动得大叫,迫不及待地以单手解着她所剩无几的衣扣,偏因动作不够顺畅,不能立刻与她裸裎相对,好好感受她最私密的雪肤胴体,急得他按捺不住抓住残余的衣领直接往下拉,以便她的肩头完全为他呈现。
“不……不要碰我……不!”
随着阿扎兰哽咽的哭号,他恍若丧心病狂般地尽情爱抚她的身躯,害怕与抗拒令她全身颤抖,羞惭使她浑身泛现炽热的红潮,她觉得脆弱、觉得无地自容,多希望这只是一场梦,一场罪孽的噩梦!“哈哈……哈哈……”他发出病态的嗄笑,倏地扯断肚兜的衣带子,随即以空出的左手直接肌肤相触地凌虐她柔嫩的线条,藉以获得快感。
“美丽,你果然非常美丽,没令我失望……”
“不要脸的东西!放开我的女儿!”
一个女人的斥喝声,使他骤然由情欲中清醒过来,一回头,一只凌空高举的花瓶冷不防向他砸过来。他及时迅捷往旁边躲开,花瓶没击中在空中画了一个笨拙的弧度,重新再被高举起来。“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你不得好死!”话语方休,花瓶随即飞击向他。哗!的一声,花瓶落地摔碎。
“可恶!”他怒火中烧地冲向她,与这坏事的女人扭打起来。
阿扎兰重获自由,慌忙拉回难以蔽体的残破衣物,望向奋不顾身保护她的小娘,她已吓得完全反应不过来,只是一径地蜷缩退却。
“阿扎兰你快逃!”富察氏敌不过他,绝望地急喊要她逃命去。
“可恶,真难缠,放开手!”
“啊!”富察氏急喘一声,对方一记铁掌甩中她的脸,强大的力道将她碍事的身子扔向一旁,横摔在地板上,吐了一地的牙血。
阿扎兰心窝剧烈地揪成一团,那疼痛有如当头棒喝,唤回她失散的神智。“小娘……小娘!”
“不要过来!快跑!跑啊——”
阿扎兰原本作势要冲过去扶富察氏的动作忽地被喝住,她僵愣在那里。
“想走?门都没有!”他上前欲擒住阿扎兰,却突然被富察氏抱住脚给绊住。“浑帐东西!放手!我叫你放手!”他不断踹她的脑顶。
“逃!”富察氏咬紧牙关,绝不放手。“阿扎兰!逃……呀——”
这一脚踩中她的后颈,溅出另一摊鲜血。
阿扎兰的身子赫然一震,仅迟疑了一会儿,随即跄踉错步地拔腿就跑,她完全分不清方向,只顾依照小娘的意思——逃!没命的逃!“阿扎兰,回来,回来!不要离开我!阿扎兰!”
*** *** ***
斜风恶雨,黑暗无垠的园子里,花叶一概凋落散尽,连尘土地都沾染上落花的香气,诡异得恍如妖境。
阿扎兰眨着盈满雨水的双眼,窒息般地往前狂奔。
瞪望寒静的宅落,她已经忍受不下去,男子的声音就像魔障在她耳边嗡嗡响,狰狞的笑容穿过昏暗的光线,伸下它如魔似妖的利爪带起一幕幕淫逸暴乱的景象。
阿扎兰,我可以叫你阿扎兰吗?不可以……不可以!她不要他喊她的名字!老天啊!今天是阿玛入殓的日子,厅堂前素白的布幔犹随风飘荡,冷清而凄凉,他竟在这样的日子里摸进她的房间!她回想到这里,膝盖不住颤抖起来,心中又是一阵作呕,心跳得跟疯了一样。“披着人皮的衣冠禽兽!”一声怒骂冲出喉咙,体内每一根神经依稀感觉到他伸长舌尖、咧着邪淫笑容在她身上留下无数道湿热痕迹时的下流德行。
他的手由她的臀部游移到她的大腿,再来是她的腰、她的胸腹,最后占据了她的乳房,恣意揉搓,她惊恐得忘了呼吸,挣扎却徒劳。
逃!阿扎兰你快逃!逃——念头再一转,富察氏含血遭殴打的情境,冽然闪进她脑海中。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啊呀!”
她惊诧地大喘一声,失足摔伏于地。
霎时猛一瞥,她的双眸倏地大睁——一把长约三十公分的割草镰刀就插在她面前,弯曲的刀口与她距离不到一寸。雨水替它洗净了刀锋上的污渍,当雨滴沿刀面滑下,绘成一条稍纵即逝的水痕,那抹斑驳的银色光影显得格外触目惊心!杀……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 *** ***
“跑了个年轻格格,却来了个美丽少妇,行,本爷也要了!”
男子脸胀得通红,将敞挂在身上的袍摆往后甩开,无法抵抗身下这温软娇躯的魅力,他托住她圆润的臀部方便他更加强烈挺进,一遍一遍地冲入她温暖的领域。
他在销魂的欢悦中屏住气息,全身胀满一种战眎的快感。
富察氏发出一声近乎痛苦的呻吟,她的手腕缠着腰带被绑在桌脚使她无从挣脱,她眼泪四溢,紧咬唇瓣,忍受着不断撞击她身内的男体。
“你……得意不了几时,我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犯贱!”男子眉头蹙紧,忿然甩了她一个耳光,狠狠地一瞪,报复似地抓住眼前那对不时跳动的玉乳,加速倚紧那带给他无限慰藉的领域。
富察氏紧锁眉头,含恨地闭上眼,眨下满眶的热泪,天若怜她,就请让加诸于她身上的这一切暴行尽早结束,她就快崩溃了!“哭了?别哭,疼,我不是故意弄痛你的……”他歹恶地狂笑起来,疯狂的眸子闪过一道轻蔑。
“不要——”
“你说什么?要我不要停啊,当然好!”他笑咧了嘴,故意曲解她的话,仿佛这样可以得到某种快感。“我早猜到你喜欢人家这样对你!阿扎兰的小娘,这样是不行,将来我要娶了阿扎兰,你就是我的岳母大人,咱们的关系搞得这么暧昧,我很为难啊!”
“无耻!呜……啊……”富察氏破口怒骂,却因他泄愤似的加重力道,禁不住剧痛而爆出哀泣。
“贱女人,给脸不要脸,现在可尝到苦头了……”
他的话尚悬在舌边,一抹黑影静而无声地从他头顶上方罩下,他下意识地转头望去——阿扎兰宛如邪魔附身似地站在他身后,一见他回头,瞠大圆滚滚的双眼,眉头霍地皱起——“啊——”随着她扯裂喉咙般的惨叫,抬手怒不可遏地一刀劈下,溅起一片腥腻的血痕。他死了,镰刀就恍如先前插砍在地面一样,镶切在他颈项的根部,导出他体内的黑血。阿扎兰跪坐在地,两眼无神的瞪着前方,神魂恍如被抽离般一动也不动,仅余泪水不停奔泄而下,湿了脸庞,也湿了残破的衣襟。
富察氏温柔地将她拉近自己,疼怜地将她拥入怀中。
“阿扎兰,你没有做错,他这种人死有余辜,你绝对不需要为他感到自责、内疚,甚至存有一丁点的怜恤……”
阿扎兰直直地收回视线,感觉到富察氏呵护她的臂弯微微颤抖着,它们诉说的不是杀人后的惊惶,而是为即将面临的生离死别心疼、不舍。
“你虽然不是小娘的亲生女儿,但小娘一直将你视如己出,日也盼、夜也盼,盼着有一天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穿上喜袍上花轿寻自己的幸福。”
“小娘……”
“不哭,静静地听小娘说,小娘如今已经是残花败柳,哪怕别人摆谱吵嚷着要杀人偿命,也是小娘这一条贱命赔上,绝不会让你为这种丧心病狂的人而枉丢了性命,不值得。”阿扎兰的眼神软化了,泪眼模糊地望着她。
“这你拿着。”
是小娘最钟爱——明朝所铸以双龙相缠为主体共戏一颗珠、价值连城的纯金镯子。“阿扎兰,我的好孩子,去吧,离开这座宅子,离开这座是非之城,离开这里的所有是是非非。我会替你守密,没有任何人能够从我口中挖掘只字片语。唯一请你原谅小娘的,是小娘不能继续留在你身边照顾你,不能亲自为你盖上喜帕送你出阁,嫁妆……嫁妆,小娘提前给你了!”
悲切的泪滚下脸庞,她忍不住将阿扎兰拥得更紧一些,镂刻牢记这一刻无价的温馨感。“走吧,阿扎兰,让小娘目送你走,直到离开宅子为止……永远不要回头,永远不要回来,这一切都将从你生命中消逝……”
悲恸在她内心激荡,阿扎兰答不出话,只是点头。起身罩上斗篷,带着一脸干不了的泪痕,奔向夜色中,每踩出一步,她就离她拥有无数美好记忆的家园更远一些。室内没有半点灯火,只有唇角温柔微微上扬的富察氏。
数日后,她被人发现在丈夫的灵堂前上吊自尽,已死亡多时。
辅国公——尚守·兆佳氏一代豪门至此家道中落。
事情初传开时,曾经引起京城中一阵哗然讨论,流言四起,蜚短流长。日子一久,人们开始渐渐淡忘,年余过去了,也就乏人问津。
辅国公府杂草丛生,恍如一座废墟……
*** *** ***
微弱的曙光穿透浓云,带出一抹黯然色调。
远方山头诡谲之气大起,林间两军对峙,一边是军纪威武的清兵,一边则是乌合之众的土匪贼子,两方人马剑拔弩张,态势甚是紧张。
“张千化,你藐视大清国威,公然聚众占据山头作奸犯科,今天我奉令提你项上人头,你是主动投降,死个痛快;还是要我强行动手,杀个痛快?”张千化仔细打量这男子,骑乘红棕色骏马,为首清兵前的男子冷静地问道。
张千化仔细打量这男子,他的身材魁伟,拥有一张英俊的相貌,再加上讲究的衣着,使他在这片野林中,显得高贵而卓然。然而,真正令张千化移不开视线的,是他那冷绝超然难以亲近的气质——好生狂妄,他最讨厌这种目中无人的贵族!张千化恼火地瞪他,当下咬牙切齿发狠咒骂道:“放屁!大话谁不会讲,就凭你也想提我张千化的项上人头?你够格吗?你行吗?”
“这么说来,你是选择后者。”
“什么?!”张千化大声吼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让我杀个痛快。”男子忽地抬起沉鸷视线。
张千化的心跳登时不听使唤地乱跳一通。不过看他一眼,气氛却瞬间僵凝,冻煞心肺。这小子真是可恶,竟然光用眼神便吓倒了他,不过他张千化是何等人也,岂容得他这般挑衅?!“废话少说!来人,杀,把他们给我杀得片甲不留!”他疯狂嘶吼,一声令下,土匪贼子们的尖吼立刻震天价响,整帮人蜂拥而上冲向清兵。
短兵相接,刀刃交锋,鲜血顿时四散飞溅。
男子就这么骑在马上,任四面混战,冷风吹在身上,他一动也不动。然后,他以脚跟敲踢马腹,翻转起手里的大刀,沿着路道加快马匹的速度,最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向张千化。
“纳命来!”
小喽啰们见他奔来,急欲抢功杀上前。
男子眼也不眨一下,快刀旋扫,眨眼间劈下那几条高举的手臂,血霎时像似向上喷发的涌泉,激爆出大量血浆。
“太……太快了……”张千化瞪大双眼,脸色难看至极。他仅花了一秒的时间考虑,立刻掉头没命似地往后逃窜。
“张千化,要你的人头我当然够格,因为我是延玉旸!”
一阵悠然的清淡嗓音传来,马匹已至,刹那间皮缰往后一拖,马儿前蹄高高拔起,啼鸣一声,大刀干净俐落的扫向颈际。
“啊——”
随着张千化剧烈的惨叫,玉旸手中的大刀,煞如一道闪电冷光正向切入肉身,刀一收,头颅倾斜一偏,于空中洒出一片红雨,随即掉落在地,而无头尸在空中僵了一下,随即静静倒下。血与土交混,顿时成了暗红色的浓稠血池。
“死……死了?!”其他人愕然抽气,被眼前那身首分离的张千化震得一颗心七上八下。“救命,救命!不要砍我们的头,不要砍我们的头!”他们吓得扔下兵器拔腿就跑。那个叫玉旸的男人真不是人!一刀劈下人头居然眉头不皱一下,完全无动于衷,几乎比他们这些亡命之徒还残酷骇人!玉旸不理会落荒而逃的人,镇定的下马切断张千化颅后发辫扔进皮囊。
“拿下他们,一个都别让他们逃了。”他道。
“喳!”
士兵们的动作十分迅速,领命后立即往贼人逃逸的方向移动,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满山遍野的乱民便一个接一个被逮住。
不久之后,天上的曙阳从厚云中透出,划穿了树林。
玉旸那双灿烂、醉人的黑眸显得更加深沉。“立春日了。”
*** *** ***
淳亲王府·景山山庄
黎明时一场大雨,打破残冬最终的寒气,景山上湖面碧波荡漾,沿着岸边开出了星星点点的花朵,凉风一骀荡,便闻到阵阵的芬芳。
一大群年轻的贵族子弟及女眷,在草坪上放风筝,游春嬉笑,莺声燕语,为烂漫春景平添了诸多绚丽色彩。
玉旸找了个最不引人注目的地点,闲淡地倚躺在百果树枝干上啃草梗,回避这群叽叽喳喳、不知人间疾苦的青年男女。
“慕玄贝勒还没来吗?”
“其他府的诸王贝勒都到了,就是不见他的人影。”
“不会不来了吧?”
“他的贴身侍卫都在那里等着了呢,那就表示不管他现在人在何方,到最后一定会出现在这山庄之中。”年纪十分轻、穿了一身绿缎袍子的小格格,从女眷聚集处,伸手指着湖滨对岸说道。
礼亲王府,风姿绰约的吉梦格格,狐疑地转头看去。
“何以只要他出现,慕玄贝勒就一定出现呢?”她问。
“一个主,一个仆。仆都出现了,主子岂有不来的道理?”
“这倒也是。不过,那名男子居然能够无视我们的存在,一个人躲在那里小憩沉思,倒是少见哪。”吉梦格格继续道。
他完全不像那些王公贵族,一副色性不改的大色狼模样,只要她们一出现便绕着她们打转,跟前跟后,无所不用其极地试着引起她们的注意,讨厌得要命。
格格们瞥了他一眼,纷纷感叹地移开视线。
“怎么说他这个人呢?由于他是慕玄贝勒的贴身侍卫,见面的机会倒是不少,却一直苦无机会交谈。好吧,就算你有幸和他交谈了,讲没几句,通常也是落个灰头土脸的下场。”“就是,就是。”
“此话怎讲?”吉梦惊讶不已。“这么难亲近不成?”
旁边的格格一听,立刻抢白,激动地说:“他这个人英俊透顶,远比那群养得白白胖胖的诸王贝勒迷人。再加上他全身充满阳刚的气质,更是强烈得教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但是,问题就出在他的性子!”
“性子?!”吉梦眨眨眼,不明所以然。
“他不喜欢受注目。”
“就好比现在,他宁可躺在树上,也拒绝到地面上赏景游玩。”
大伙儿忙着搭腔。
“你若找他攀谈,他心情好则已,若不好,休想他会因你身份尊贵于他,就对你客气三分!”
“对啊,让人难以捉摸!”
“所以各府格格才觉得跟他完全搭不上边,他可以坦率地与同侪打成一片有说有笑,偏一对上女孩子,便冷得让人有很深的挫败感,他不喜欢跟女孩子喳呼闹成一团!”绿袍格格作结,只能抿抿嘴角,百感交集地瞄着那器宇非凡,又不得轻易亲近的高大身影,深深感叹距离好远哪!“你们聊。”
“咦?”格格们凝着她笔直朝玉旸走去的背身,顿时明白她的意图,一个个在后头担心害怕地叫着:“吉梦格格,别去啊,你会被他弄哭的!吉梦格格!”
“玉旸大人,既然都到了景山,不如趁此机会放松心情,好好玩玩,老窝在上头,有什么意思呢?”吉梦伫立在树下,礼貌客气地问。
玉旸继续咬他的草梗,不看她一眼,满不在乎地说:“在你出现前,这里很安静,我也很能放松心情。”
“这么说……我令你紧张喽?”她低声质疑。
这揣测教她没来由的情绪兴奋,脸颊上传来的温度着实烫得吓人。
可惜这人一直居高临下躺在那里,让枝干隐住他的身形,否则她多少能端详他的模样,探究他目中无人的自负所为何来?玉旸原本熨贴在脸上的睫毛慢慢绽开。“我的意思是你打扰到我的清静,回你的同伴那里去吧,我不适合你!”
紧张?亏她想得出来。
他毫不避讳的言词让吉梦震了一下,脸上霎时一片霞红。“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听朋友谈起你的事,又见你一个人躲在这里,所以想过来认识你。”
什么不适合的,她从没想过这种羞死人的问题。
“我不想认识你,你走吧!”
他都已经讲得这么白了,她自然再无逗留下去的余地,但她就是有一丝不甘心就此放弃,他越拒人于千里之外,她反而越想接近。
“你……你没见过我的人,怎能一口咬定你不想认识我——”
她鼓起勇气吐出几个字,岂料话才刚说完,玉旸一个俐落的跃身突然跳下树。她没反应过来,整个人被吓了一大跳,以为发生什么事,直觉地往后整个背贴靠在树干上。她杏眼圆瞪,定眼一瞧,所有的思绪赫然中断。
只见他一身古铜色的肌肤,富含阳刚气息的俊容,及一双隐含睿智傲气的黑瞳子,这男子相貌俊逸得令人屏息——尤其是他正目不转睛注视着她,教她一颗心简直要从胸口跳出来似的。
他洒脱中别有一股恬雅的气质,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人!“现在见到面了,我仍旧不想认识你。”他耳语。
吉梦随着他温暖唇部的每一丝牵动而悸动,她努力试着把视线挪开,至少别像现在这样盯着人家的嘴唇看,偏偏……
她办不到,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地沿着他的唇瓣、唇形滑下来,着迷于他的下巴,沉醉在他的喉间……
“恕不奉陪!”
“咦?啊!”吉梦霍然从心猿意马中惊醒过来。
玉旸却早在前一刻,面无表情率性地扬长而去。
小娃娃!他在心里嘲啧。
“玉……玉旸大人!请等等!”吉梦急急拎起裙摆追上去。“我是礼亲王府的吉梦格格……不知道你愿不愿意……一起用午膳?”
他的脚程好快!看他走路的神态,明明十分轻缓飘逸,为何她怎么追也追不上?!“玉旸大人!玉旸大人!”
吉梦觉得自己跑得腿快断掉了,当她低头要当心脚上的花盆底时,一个不留神,身躯猛地颠踬了一下,整个人倏地往前俯冲而下。
“好痛……”她咬唇呻吟,娇嫩的粉掌痛苦地按住膝盖,却仍阻止不了皮肉擦地时那一瞬间引发的挫痛感。
“吉梦格格!你没事吧,吉梦格格!”那一大票丫头片子,见情况不对全跑过来,忧心忡忡地检视她的伤势,深怕她摔出个血淋淋的大伤口。
“没事,我没事!”
他居然视若无睹地走了?!吉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玉旸来去似若一阵风般的潇洒姿态,不仅没浇熄她的热情,反而在她心湖漾起一片奇妙的涟漪。
玉旸……
*** *** ***
“我看见了!”
玉旸刚跨入山庄内部园林的拱门台阶,慕玄慵懒的低语便悠悠传来。
“你太慢了,贝勒爷。”他索性打脚,等他从堆叠成群的假山后方散步出来。慕玄微笑道:“临时被一些事耽搁了,所以来晚了。倒是你,叫你来这里目的是要你多跟人走动走动,没想到你又藏到树上去,像个孤独老人似的,枉费我一番苦心。”“你知道我讨厌应付这种娃娃满园子跑的场合。”
“我是为你的幸福着想,你总不能永远待在淳亲王府当个王老五侍卫吧?”“我的幸福用不着你操心,目前的自由日子我很满意。”
“我当然了解你的性子,不过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老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也不是办法。”外表俊俏的他,绝不和人打交道套交情,更甭提女人缘了。教他这做主子的,不由得替他担心起来。
“你太不解风情了!”“跌个跤爬起来不就行了,谁不是这样的?”他哂然笑说。偏偏语气实在平淡到让人怀疑他的心肠是不是铁打的?他识不识得这“体贴”二字?慕玄蹙眉长叹,拿他没辙。“事情办得如何?”
“人头落地,山寨歼灭。”玉旸迅如疾风地将皮囊投向慕玄。
慕玄抬手握住皮囊,收入掌心上下秤着。“很好,果然没让我失望。这次的报酬是坐落于朝阳门附近的那座宅邸,从今天以后,它就是你的了。”
“黄金、白银、真珠、翡翠,现在又是整座宅院。贝勒爷,我是你的属下,替你卖命是应该的,你不需要每次我完成一件任务,就打赏我一样东西。”
而他讨厌这些琐事。他一打赏下来,他就必须拨时间处理,如今又赏他一座宅子,是否表示明天他就得收拾细软、搬出淳亲王府?慕玄笑弯了眼。“自家人都得亲兄弟明算帐,况且是你这样一个外人,不是更该赏罚分明吗?”
玉旸露出无聊乏味的神情。“我懂了,我明天就过去瞧瞧。”
“不。明天你要去的地方不是朝阳门,而是出京城!”
“出京城?”玉旸狐疑地瞥向他。
“到内蒙古替我找个人。”慕玄斜眼凝睇着他,咧出和煦的笑容。“找一个叫阿扎兰的女人。”
“蒙古人?”
“满人。一年前她跟着科尔沁部的联姻队伍离开了京城,传闻没错的话,现在人就在科尔沁部。”他笑着解释,那抹笑典雅得只能用“美”来形容他那张笑脸。“找到她,然后带她回来。”
“不择手段吗?”
慕玄送出一抹幽遐的笑意。“你方便做事就行了。”
*** *** ***
“你确定要这么做吗,吉梦格格?”
“我看你还是别冒这个险得好,你不想想刚才你在他身后跌倒,他看都不看你一眼,现在你贸然提出结识的要求,好吗?”
早先忙着放风筝的格格们,这会儿全扔下风筝一古脑儿躲进马厩,围着吉梦格格七嘴八舌、细劝她放弃念头。
“我也觉得不妥,你虽然称他一声‘大人’,但毕竟他只是一名小小的王府侍卫,你这样放下身段,让你阿玛知道,会剥了你的皮!”
“别让他知道就行了!”吉梦满不在乎地说,重吁一口气,拍着胸口企图平缓鼓噪不休的心跳。
“吉梦格格……”格格们面面相觑,总觉得不妥。
“别这样嘛。”她安抚她们。“我不晓得如何描述此刻的心情,我从没遇过这样的男子。同辈的男孩子总是用尽各种方法逢迎我、讨好我,但那哈巴狗摇尾巴的模样我真的看够了!”她撒谎了!事实上那只是其中的原因之一,另一重要的原因是她的脑海里积满了他的影像,从他挺拔的体格,到他说话时那不可一世的眼神。哦,她敢发誓,她若不表明态度,今后她一定会后悔!“可是……”
“啊!他来了,你们快躲起来!”
“天啊!快快快!吉梦格格,别一开口就要求当朋友,照他的个性一定马上对你产生反感,要用迂回的方式——记住!”
“喔,好!”
她们一躲好,玉旸漫不经心的闲散身影正好堵住马厩的大门,吉梦紧张得连两条腿都在颤抖。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眯着眼问,语调轻淡,直直盯着眼前的人。
“我……”她忐忑不安地瞄着干草堆后的人。“我……是来向你道歉,我不该打扰你的清静。同时,我也深深觉得……不该一开口就邀你共进午膳,毕竟我们萍水相逢,若因此你的困扰,我感到很抱歉!”说罢,她连忙低头躬身。
她的姿态已放得如此低,希望他多少有点感动收敛自己的高傲,他若仍是那么的冷,她这出戏八成唱不下去。
“你多礼了。”玉旸冷冷地回她一句,径自走进厩内牵马。
“你要走了?不要留下来吗?”
玉旸感到奇怪了。“我似乎没必要向你报告。”
吉梦的心跳漏了一拍,而他忽而转为冷冽的口吻中,她仿佛听到一丝不悦。“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希望你别太快离开!”她说出口了。
“爱说笑,我最受不了矫揉造作的女人,现在不走待何时?”
真心的告白非但没有引来善意的回应,反而是一顿恶意的批评,吉梦一听之下,觉得此生再没有比此刻更受辱的了,她眨眨眼睛,刺烫的泪水当下盈满了眼眶。
“你……你说什么?我矫揉造作?!”
“差不多,否则干么一直缠着我?”
“你……你未免欺人太甚!”吉梦气得快跳脚,竟然拿那种词汇形容她。矫揉造作?她哪有!“玉旸,你知不知道你已经伤害到我的自尊,怎么说我都是一名格格,你好歹得礼遇我三分,玉旸!”吉梦恼羞成怒地扯着帕子,恨不能给他来顿猛捶,好好教训一顿他那张放肆的嘴。
“别玉旸、玉旸的叫,谁准你直呼我的名讳?”他从高大的马背上俯视她的气脸。吉梦傻眼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好……好可恶的狗奴才!”她破口大骂,平时娇生惯养的架子,这会儿全端出来了。“我阿玛是堂堂的礼亲王,就算你的主子慕玄贝勒见到我也得客客气气,今天你惹毛我,小心你吃不完兜着走!”
气死人了!“聒噪的女人中,我尤其讨厌眼睛长在头顶上,一副狗眼看人低的野蛮格格!”“究竟是谁狗眼看人低?!”她气得想大叫。
“吵死人了!”玉旸不甩她,抓住缰绳把马掉头,喝斥一声,脚跟一踢马腹,马匹立刻向前奔驰而去,拖出一道漫天烟尘。
“可恶的狗奴才,你给我记着……脑筋有毛病的家伙……咳!咳!”
一声声娇贵的咒骂在他身后回荡,一不小心即被烟尘呛得咳嗽连连,然而玉旸却充耳不闻,抿紧唇瓣,压低身子,与马匹融为一体,风驰电掣地奔向远方,渐行渐远,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人影……
“狗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