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晴的精神不大好,怎么了?”
进屋后,苏云只对他表示没辙地耸耸肩,继续整理手边的丝绸布料。
“又跟小王爷闹僵的样子。真是的,两个人好不容易从鬼门关回来,也不好好相处 。”
“我听说……小王爷要成亲了,对方是尚书大人的千金。”
“咦?可小王爷他不是……”
“父母之命难违,就算他再怎么喜欢苏晴,恐怕也……”
他们的谈话陷入沉默,苏云探探花圃方向,信口问起他的来意:“对了,你找晴儿 啊?”
“不……”他笑笑,有些腼腆,“其实,我来这儿是躲人的。”
“躲谁呀?”
“泰宁郡主,粼粼呀。”
霁宇愈窘迫,苏云愈有兴味地瞅住他。
“她喜欢跟著你转,不好吗?”
“别幸灾乐祸,我对那种小女孩儿最没法儿了。”
她停下倒茶的手,若有所思地就这么停了半晌。
“你当她是小女孩?”
“是呀!跟妹妹一样,静的时候可爱,太过活泼的时候……可就伤脑筋了。”
“她若找不著你,一定会到我这儿来的。”
“嗯?”霁宇察觉不妙,匆匆离开座位。“那……我可得走了。”
于是他们硬是把苏晴拖出门,一块儿陪苏云交货去。一路上,苏晴的脚步较慢,还 不时停下来探寻路边的花花草草,没一会儿就落后许多了。
“苏晴她……心里该不会还有著丞相的阴影吧?”
一阵不算短的沉默下,霁宇忽然说出这样一个结论,惹得苏云匪夷所思地面向他。
“什么意思啊?”
“说了你别生气,我只是想……她和小王爷的情况不跟当年的丞相和你娘如出一辙 吗?恐怕……都是门户问题,父母之命难违吧。”
“……也许吧!可若真是这样,他们做不成情人,恐怕连朋友也做不成。哪!依照 小王爷的个性,要嘛就嫁给他,要不……就老死不相往来。”
“别说小王爷,苏晴的倔脾气也难妥协。”思索一会儿,心有所感而喃喃自道:“ 咱们还是朋友,真是太好了……”
“咦?”
“可不是吗?好歹,咱们能做一辈子的朋友,像小时候、像现在这样无话不谈。啊 !对了──”
他收住话,自怀中取出一只平安符,肮脏皱烂,苏云惊愕地摊开手,望著它交入自 己掌心。
“我都忘了。”
“一回到临安就发生好多事,我也是现在才想起来。谢谢你的平安符,每一回都灵 验极了。”
苏云浅浅地笑,霁宇暗自忖量,一边注视著她的甜美笑靥,终于决定启口问:“我 返回军队之前,你似乎有话要告诉我,是什么呢?”
下一瞬,她圆睁著大眼不说话,显然是想起却又开不了口,霁宇反过来笑她:“怎 么?老朋友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她心不在焉地踩跺杂草的小径,走了几步路才搭腔:“就是老朋友,所以才不好说 啊……”
“唔?为什……”
才刚掉头,苏云已经扑倒在地,他怔怔搜寻到她的脚,正巧被顽皮孩子结的草环绊 住。
谁知苏云脸还朝地,动也不动的,霁宇翘首看看没半个路人的四周,不禁蹲下身探 问道:“……苏云?”
她慢慢侧过螓首,拿著纯真无邪的眼眸看他,一副小时候玩捉迷藏被抓到的无辜模 样。
“不做朋友了……不行吗?”
这会儿轮到霁宇呆著说不出话,他还是蹲著,草香犹如谜底般浮现而出,薰迷得他 又是疑惑又是惊愕;她这样意味深长的眼神。
“不做朋友,做什么好呢?”
“如果我们的心情是一样的,应该就会知道吧。”
“我一直都没变,那你呢?苏云。”
“我正要开始,开始承认……不想再跟你做朋友了。”
他伸出手回应她青涩的笑容,轻轻牵著她站起来,这是第一次,牵著苏云的手的他 的手,竟会紧张地冒汗。
“咦?晴儿!”
苏云侧眼瞥见苏晴正站在后方道路上,交叉双臂、锁著漂亮眉心盯探著他们两人。
“什么嘛!硬把人家拉出来,你们俩就自顾著谈情说爱了。”
霁宇还笑得有点傻气,苏云则匆匆将手抽回来。
“别这么说,你也走得太慢了,快跟上咱们吧!”
“不跟了,我摘了一些积雪草,赶著回去处理,你们自个儿走吧。”
她扬扬手中的药草就走,很快就折回绿竹屋,却发现一个颀长身影站在她的花圃当 中。苏晴警觉地打住脚步,而天竫看著她的表情也显得十分不自在。僵持半天后,他先 挺起胸脯,决定主动表示善意。
“如果……你愿意收回前几天的蠢话,本小王就可以考虑不计前嫌原谅你。”
这个人……是来这里找碴的吗?苏晴柳眉高扬,别开脸,说起话来毫不客气:“干 嘛要收回?你会不会计较我根本没放在心上!”
“你……”臭丫头,好心给台阶下还不领情。“哪有女孩子像你这么傲慢无礼的, 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我不可爱又碍著你了?一个药师可爱能救人吗?”
“我可是懿王府的小王爷,今天特地低声下气来找你,你这是什么态度啊?”
“你这叫低声下气吗?”
他们默契地停口,瞪著对方,像极两个刚吵完架的小孩。
苏晴掠过他朝温室走,天竫切切望住她乍看毫不在乎的背影,憋了许久的话脱口而 出:“我不会跟红玉成亲的,我还是喜欢你。”
她曾经这么觉得,也一直这么想,天竫无边无际的情感一如天空罩笼著她的生命、 占据她的灵魂,而每每当呼之欲出、灼热焚烧的悸动在体内疯狂窜流,她就不能自已。
“别再对我说那种话了……”忽然变弱的声音状似哀求:“我爹娘的例子还不够你 看清楚吗?门不当户不对,再坚强的誓言都无用,虽然不甘心,可这就是现实,我不想 步上我娘的后尘,绝对不要……”
“又是你爹娘!你到底还要受他们影响多久?我不会跟丞相一样,我一定会娶你, 拼了命一定会娶你的!相信我啊!”
他强而有力的话撼动得她禁不住落泪。苏晴匆匆擦抹眼睛,继续往温室走,一面走 ,怀中的积雪草一面掉,直至一道刚热的冲击攫住她的手,积雪草一眨眼散了满地。
“苏晴,我虽是位高权重的小王爷,可也会真心去喜欢一个人,我不是石头,这辈 子是注定要爱上你了,爱得不可自拔、无可救药,你就相信这一次!就这一次!”
“天竫……”
她才回身向他,天竫突然被拉开,四、五名懿王府的小厮将两人重重隔开,惹得他 勃然大怒。
“你们干什么?大胆!”
“小王爷,王爷请您回府。”
“我想回去的时候就会回去,用不著你们啰嗦!”
“小王爷,尚书大人和红玉小姐也来了,请小王爷现在一定要回去,不然小的没办 法向王爷交代。”
“烦不烦啊!”他终于出手揍人了,又狠又准。“还不快滚!你们活腻啦!”
“你跟他们回去吧。”
一丝轻声细语瞬间制止了他,空气仿佛降温了些,苏晴冷冷看著、说著:“我不会 跟你在一起的,现在不会,以后不会,这辈子都不会了。”
“苏晴你……你在说什么啊?”
我在说著一个大谎言,又傻又笨的谎言,多希望你不要相信任何一字一语。
“你一直想知道……我是不是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你,我告诉你,自始至终都没有, 没有,我从未喜欢懿王府的小王爷殷天竫!”
“你──”
她最喜欢的黑眼睛此时此刻正浮现赤裸裸的伤恸,也许将来有一天再想起这一双眼 眸时,她会无限怀念、会有无尽遗憾,可现在心上的切口仍然隐隐作痛。
“我在乎的,只有惟净大哥一个人而已。”
“你骗人!你胡说!”
“我不在乎你,从没在乎过!”
“你……”天竫冲动地向前,又被小厮们拉住,一步步拖向待命中的马车。“为什 么就是不相信我?为什么啊?苏晴!混帐!”
马车疾驰,留下一小片飞尘,三两落叶原地打起了圈子,最后飘至苏云脚边,篱笆 外头。
“晴儿,小王爷是不是刚走?那个人是他吗?”
“是啊,只来一会儿,没什么事。”
苏晴慢慢捡拾一地的积雪草,身后不远处的苏云不放心地提念她几句:“别再跟他 闹脾气了,小王爷人不坏,你不也很关心他吗?”
“我才没有,他啊……又自大又粗暴,胸中无墨一无可取,那个人根本用不著别人 关心。”
一枝枝积雪草被搁放在膝上,眼泪也一颗颗地掉。苏云摇头叹气地进门后,她忍不 住痛哭失声。
“我不在乎……不在乎……”
屋内苏云又心生奇怪地唤她,苏晴用力掩住了脸,掩住了哽咽,两眼胶著在初生的 苗圃之中。
几天后,懿王府的人来访,但不是天竫,心高气傲的他是不可能再度造访的。
“王妃找你?”苏云看妹妹时而手忙脚乱,时而又迟疑不前地翻动药柜。“什么事 呢?”
“不知道。”总不会是要对她下通牒,不准再接近懿王府小王爷之类的话吧。“只 说她胸口疼得厉害,要我过去看看。”
“你是打算去了?”
“这个……不用了吧,反正是老毛病,我配个药给人带过去就行了。”
“这怎么行?没亲自看病就乱开方子,你还是跑一趟懿王府吧。”
苏云打定人到了懿王府,好歹有机会再见到天竫,那么两人的决裂关系或许还有转 圜余地。然而苏晴一眼就看出姊姊的盘算,插起腰不妥协地回话:“你和霁宇现在相处 融洽,可指望我跟你们一样。”
一旁安分喝茶的霁宇呛了一口水,净咳著,对于那“相处融洽”的用语还无法招架 。苏云毕竟是姊姊,气势高过一筹,说:“这么想难道不对吗?就算你不嫁小王爷,也 别跟人家闹僵嘛!”
“到底你是他姊姊,还是我的?净帮著外人责怪我。”
“我就是看不过去,小王爷一心喜欢你,你却三番两次伤他的心。”
眼看苏晴心里不平又要开口,霁宇连忙插入打圆场:“好了,苏晴。要不,你快把 药配好,交给人家带走,人家还等著呢!”
“不配了!我去懿王府,省得在这儿碍你们好事!”
她一鼓作气拎著药箱出门,那两人心中有数地相视而笑。
“总算,让她去了懿王府啦。”
但苏晴才踏入王府门槛一半马上就后悔。跟人家谈判她不怕,糟的是若遇上了天竫 ,她可真没辙了。幸亏下人一迳儿领她到王妃房里,关上房门后,就剩她和王妃两人独 处。
王妃从头到尾都含著高深莫测的微笑,当苏晴触碰到她脉搏时,不由得满腹怀疑。
“怎么了?”
“您好得很,为什么骗我过来?”
苏晴的率性直言向来深得王妃喜爱,只见她笑得更开心。“不然,还真请不动你呢 !听说,前些日子丞相找过你,因为战场上你这位神医功不可没,皇上因此要封你为郡 主呢。”
“那件事啊,我已经……”
“你回绝了,为什么呢?”
苏晴将目光移向她。
“没有必要,我救人不是为了要当郡主,只是兴趣而已。”
“你不要郡主的头衔,怎么跟咱们家竫儿平起平坐呢?”
这一次,王妃脸上挂的笑容浮现一丝慧黠,苏晴倒觉得那是算计好一切的狡狯;但 是,这女人不会害自己,怎么说呢?似乎还有意思要帮她一把的样子。
“利用郡主的头衔接近您儿子……不觉太龌龊了吗?”
“呵呵……你这么想?苏姑娘,劳烦你卸下左边衣裳好吗?”
“咦?”
“听说你也受了伤,在左边胸口那儿,让我瞧瞧吧。”
特地骗她到懿王府来,不会只是想看看那道箭伤吧?苏晴半信半疑地拉下肩膀的衣 服,露出雪白的肩胛骨,一道不协调的疤痕镶嵌其上。王妃用指尖轻碰那道疤。态度十 分敬虔。
“可以了,苏姑娘。说起来……我还没谢谢你救了竫儿一命呢。就算皇上不封你做 郡主,我也要叫王爷向皇上提。这郡主,你是当之无愧。”
“您就是要点醒我这些话吗?”穿好衣裳,苏晴弯翘的睫毛还凄凄惶惶低垂著。“ 天竫已经和红玉小姐指腹为婚了,我从中同她抢人,实在不是件好事。”
“抢人?”王妃又迸出一声轻笑,每当她笑,苏晴就不得不提防。“这话怎么说呢 ?你还没竞争就先认输,更遑论抢人?”
“王妃,您要我高攀您儿子、懿王府的小王爷吗?”
“你做了郡主,就不是高攀了。苏姑娘,你是个出色的药师,总不会医好了别人, 却治不好自己的心病吧?丞相是丞相,你娘是你娘,竫儿是竫儿,你是你。”
正说著,粼粼没敲门就闯进来,挨了王妃几句骂后兴奋地对苏晴说:“晴姊姊,娘 说要送你几件礼,算是答谢你的救命之恩,你跟我来取吧!”
拗不过粼粼死缠烂打的央求,苏晴只好同她一道走,路经一处庭园时,她的视线不 经意栖息在一扇敞开的窗口;那窗口,像一出上演中的戏,虽然鲜明,却又觉遥远,三 、四名丫鬟围绕一个高挺身影转,乌纱帽、大红马褂、精致彩球在他身上忙碌地披上取 下,而一只赭红的大“囍”字高贴著昭示天下,彷似对苏晴下了咒,冰冷寒意自脚底延 窜到头顶。她定定望住那片刺眼的红,此时屋内的身影也发现窗外的她,几许错愕中愣 住了。
“从今天起,你就当我殷天竫的女人,总有一天,我定要把你风风光光地娶进懿王 府。”
她移不开视线,颤颤地抿起薄唇;天竫黯然垂下眼,转过身,徒留一道淡漠的背影 。
“啊!哥哥正在试衣服呢!就算千百个不愿意,可他谁都不怕,就怕我爹,我爹又 凶又会打人,连哥哥他呀……也得乖乖听话了。”
粼粼天真的声音听来像燕语啁啾,轻轻消失在她凝然出神的世界里,只有那一方框 红色的光景还如此强烈地存在著,与她对峙、僵持。
“我一定会娶你,拼了命一定会娶你的!相信我啊!”
她是为了什么到边疆去?为了什么挡下那一箭?所有疑问都在这伤楚的烫热中得到 解答。
天竫恍惚的目光瞥见桌上铜镜,模模糊糊的金黄镜面映出她的泪水,宛若丝丝冷雨 落入他澎湃汹涌的心底。
“小王爷?”
忙得不可开交的,丫鬟发现主子突然动也不动,全都奇怪地停下来,等著他下一刻 的动静。
而天竫的行动是一发不可收拾、止不了,他扯下乌纱帽、可笑的彩球,一个箭步跃 出窗口,朝庭园直奔而去。他的动作像阵风,在呆住的丫鬟面前呼啸而过。
“粼粼,你哥哥呢?”
王妃一身雍容华贵的来到后花园,粼粼还嘟著嘴搓揉手肘。
“走啦!捉住我猛问晴姊姊的去处,一溜烟就走了。”
“走了?”她流露出兴味的惊喜,“你让苏姑娘瞧见竫儿了吗?”
“嗯!见是见著了,不过晴姊姊伤心地哭了。”
“所以,竫儿也看见了,所以改变心意追了出去?”
“娘,你到底在高兴什么?我真不懂。”粼粼百思不解地挨近母亲,歪斜起单纯的 小脑袋说:“若是爹知道这门亲事不成,肯定会大发一顿脾气的。”
“你爹那儿,我若是摆不平,这几十年夫妻不就白做了?”
王妃气定神闲地拍拍女儿的手,怡然自得地逛起花园,此刻正值秋高气爽。
天竫追到绿竹屋,里头苏云和霁宇下著棋,他们说苏晴还没回来,那么,她会去哪 儿?
正发愁,远方缥缥缈缈的灵隐寺吸引了他的视线。天竫当下拔足往奔;他生平第一 次这么强烈地感受到与她心灵相通,心在发热,体内血液在沸腾,仿佛正跟朝思暮想的 女孩儿相互呼应揪扯。
“我在乎的,只有惟净大哥一个人而已。”
苏晴一身黛绿衣裳在风中翻飞不停,偶尔怀中那束芦苇飘下丝丝白絮,飞扑到他胸 前。
惟净为了她,走了;而苏晴这一辈子将忘不了这个人,死去的人在她心中占了牢不 可破的位置,非他可以取代,永远也取代不了。打从看见惟净硬撑著身子守在她身边那 一刻起,他就明白自己已经惨败。
将一把芦苇放在坟前,苏晴敏感地抬起眼,望见天竫一脸忧恻地站在斜后方,霸气 和骄纵都不见了,只剩死了心的憔悴淡然。
“天竫……”
她一开口,天竫全身就紧绷起来。因为惟净,因为红玉,如同苏晴所说的,他们不 会在一起,可他就是不愿听见这样的话从她口中说出,至少不要现在,他还没有能力承 受。
“我……我有话想说。”
“等等!”他打断她,内心挣扎一会儿,又说:“你先听我说,不管你的决定如何 ,我打算回绝这门亲事,虽然我爹那儿是个难关,可我会坚持下去,除了你,再不娶别 人了。”
“咦……”
“你想说什么,我大概都懂,也总算是懂了,没办法……”似乎还有话想说,但因 困难万分,所以又作罢。
苏晴端详他清郁的面容,意外竟会见到这么沮丧的小王爷。
风转大,天竫看看空旷的四周,对她轻声道:“咱们走吧,我送你回去。”
“唔……好。”
一路上他们安静地走,通常都是天竫走在前头,苏晴在后面默默盯著他的背影看, 没有任何交谈。天竫不想说,也不愿听,所以苏晴没吭声,直到经过一处渠道纵横的街 角,她忍不住开口:“天竫,你还是不想听我说吗?”
“等会儿。”
看也不看她一眼,自顾自地走著路,他踩在岸上边缘,有点像小孩子故意挑战危险 ,苏晴咬咬唇,玩够手指头了,又耐不住地说:“刚刚在惟净大哥的坟前,我一直在想 ……”
“拜托……”
不耐烦的抗议让她不解地停口,怔著,再走著,当她漫不经心的注意力从沿途的洗 衣妇人重新回到天竫身上时,那一翦双眸亮起璀璨的虹彩。
“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
步履一歪,他整个人摔到渠道里。苏晴敏捷地躲过四溅的水花,蹲在岸边看著那往 上冒的水泡,天竫在水中鼓著腮帮子睁大眼,撑了半晌才浮出水面。
“你不要紧吧?”
“还不都因为你……突然说那种话……”
苏晴伸出手,他没理,迳自爬回岸上拧干湿答答的袖口,与苏晴复杂地相对一眼后 继续往前走。
“喂!”天竫的反应完全不在她预料中,苏晴狐疑地跟了上去。“你这是什么意思 啊?我说我喜欢你耶!”
“别说了!”
仿佛被千军万马追赶,他拔腿就跑,头也不回,留下一脸愕然的苏晴。
“天竫!你干什么呀?停下来嘛!”
她拎起裙摆追上去,追得愈来愈有气。怎么回事?突然间,她成了天竫避之唯恐不 及的怪物了吗?
跑了一阵,天竫回头发现苏晴竟然跟上来,不禁恼地大叫:“你干嘛追呀?”
“你为什么要逃?”
“臭丫头!你回去啦!”
“你站住我就回去!”
他们追跑一段路,竟跑到西湖来了。天竫再也受不了,停下来弯腰休息,苏晴喘著 气从后方慢慢走来,两人互相瞪著对方,好像彼此有不共戴天的仇恨。
西湖湖畔,静影沉碧,风吹过树梢的光景诗情画意地投映在水面上;他们的气息、 思绪渐渐平缓,等著路人三三两两地走过。
“你啊……喜欢惟净那和尚的心情我明白,不信任我的原因我也了解,所以……什 么都别说了。”
“我不说,你怎么会知道呢?”
他鼓起勇气正视她多情又无辜的星瞳,质问的口吻:“你喜欢的、在乎的不是那和 尚吗?”
“没办法,我就是喜欢上你了。”
她大剌剌的理直气壮杠上天竫的错愕,令他顿时瞠目结舌。
“你……你不要学我讲话,这时候还耍我,缺不缺德啊?”
“别又走呀!停下来好好听我说……”
“等我自己能看开一点再听你说啦!”
苏晴打住脚,眼看他心意已决地愈走愈远,不平的愠火也随之膨胀上涌,她低下身 捡起枯枝用力掷了出去,不偏不倚打中天竫后脑勺。天竫顿一下,回头怒瞪她。
“不跟你一般见识!”
没想到他竟出奇按捺得住,苏晴压下一股气,对著他背影扬声喊道:“你就是不打 算停下来了?”
“没错!”
“可不要后悔啊!”
“见鬼!打死都不会!”
“那你听好了……”
“什么啊?”
“懿王府的小王爷殷天竫,二十岁,患了严重的惧、高、症!”
时间,和世上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在这一刻静止不动;随风摇曳的枝叶、粼粼波光 、路上行人,还有石化的天竫。直到苏晴轻轻呼出一口气,对他们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的行人们又开始各自的路程,人来人往中天竫慢慢转身,惊愕和愤怒的情绪交杂,使得 他的脸看来有些抽搐。
“你……你……你竟然说了……”
苏晴帅气地扬了一下头,瞪视回去:“是呀!说了,怎么样?”
“干嘛还加个“严重”的惧高症啊?我跟你有仇吗?”
“就算你有惧高症,我还是喜欢你啊。”
“咦……啊?”
峰回路转,他不知所措地呆愣住。
“就算你粗暴又头脑简单,我还是喜欢。”
“你……”
“就算你已经跟别人指腹为婚,我们两人身份地位是天渊之别,或者……你已经决 定放弃,但我就是喜欢上你了。”
他无法专心感动,因为路人又开始对这暧昧不清的两人流连观看。苏晴显然没发现 ,或说根本不在乎,根本不管他臊热的脸早已红通通的一片。
“你独自去边疆的时候,被千律乌齐毒打的时候,知道你和红玉小姐订了亲的时候 ,我心里都难过死了,尤其每一次要和你分开的时候,我……天竫?”总算注意到不对 劲,苏晴奇怪地在他面前挥了挥手。“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呀?”
“有……有啦!别嚷了,你怕全天下没听见啊?”他忙拿下她的手,暗暗镇定下来 后,这才定睛在她窜生羞涩的脸庞上。“说老实话,那天你为我挡下那一箭,就够我感 动一辈子了,不管你是不是喜欢我,每当我想到这回事,就开心极了。”
“喜欢你,才那么做的。我没那么勇敢,肯平白无故为人挨箭,又疼,又难受。”
“那……你是喜欢我、在乎我了?”
“……笨蛋!”这种话怎好叫女孩子一直说嘛!
“就算惟净和尚还活著,你也……也会待在我身边了?”
“……大笨蛋!”有点自信好不好?小王爷。
他连著挨骂,却尴尬地净搔脑袋,冲著苏晴傻笑。“好奇怪,我现在胸口暖烘烘的 ,脑子却一片空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
苏晴微笑不语,烂漫地偏著螓首,朝他张开了双臂。天竫轻轻绽放开朗的笑靥,又 灿烂又孩子气地蓦然冲向她,将她一把拥入怀里,大笑、大叫:“哈哈哈……万岁!万 岁!”
她被兴奋过头的天竫高高举起而吓得惊叫,捶打著他臂膀要他松手,偶然间,在湖 畔闪耀的水光辉映下,苏晴瞧见那丁点甜逸的酒窝在他俊秀的脸颊扩大加深,于是情不 自禁伸出了手,触碰他的酒窝旋。天竫霎时停住动作,皱起眉头,莫名其妙地──“干 嘛?”
“没有,我一直想戳戳看。”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