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等待,煎熬得楚花雨如今一脸憔悴,失去往日活泼青春的丰采,王妃终于不忍心,教人扶她起来,并许楚花雨坐在她的旁边。
「楚小姐,你救了治儿,我和王爷都得谢你,你想要什么尽管说出来,我一定尽力替你办到。」
楚花雨抓紧她的药袋。「医者本就该有仁人之心,这点小事请王爷和王妃不必记挂心上。」
尹王妃看著楚花雨,她知道楚花雨对治儿用情颇深,但是他们不该在一起,所以她才阻止文明去找治儿,更要文明态度冷淡地对待楚花雨。
这都是因为她的儿子将来会当皇上,不可随便和民间女子传出恋情,尤其是这几天翠凤和亿秋经常在她面前嘀咕、告状又流泪的,说的,当然都是楚花雨如何勾引她的儿子,还有她儿子的心如何被蛊惑了。
她身为人母,必须为儿子做最好的打算,挑选媳妇也是。放眼满朝,再沒有比她儿子更优秀的人才,王爷前天满脸骄傲地跟她说,皇上对治儿的倚重,已经一天不可沒有治儿。
竞争储君的对手个个都是皇室亲族,为了争夺天下大权,大家早红著眼六亲不认了,这种时刻,谁不是步步为营,小心拉拢皇上信任的重臣。
王妃突然在楚花雨站起来时问:「你为什么要见治儿?」
「这些日子受小王爷照顾,民女不想不告而别。」楚花雨说道。
「治儿不能见你。」尹王妃无情说道。
爱情是虚幻的东西,权力才是实际的,就像她经年麻痹地看王爷进入年轻妻妾房里,但她们见了她不敢不敬,因为她有权力、她是王妃、是治儿的母亲。
所以,她不愿让一位乡下姑娘坏了治儿的前途,她的儿子要娶左相的女儿、她的侄女,要当上储君,将来当个好皇帝。
王妃似乎什么都知道,楚花雨眨著眼忍下眼泪。
楚花雨有惹人爱怜的特质,难怪翠凤和忆秋把她当成敌人。尹王妃轻轻叹了口气。
「每个女人都希望有个专心三思的丈夫,可惜,王府的女人享受不到这种甜蜜,她们必须很有度量地接受丈夫的妻妾。你相信吗?所谓侯门深似海,这么大的王府是我的家,但有许多地方我从来沒进去过。我这生唯一的骄傲,就是有治儿这个儿子,而我私心希望他将来能成为一位明君。」
聪慧的楚花雨听出王妃心中不是沒有爱、沒有慈悲,她只是需要更有保障的安全感。王府的女人表面风光,其实她们一进入王府就失去真正的尊严和自由,即使贵为王妃。尹王妃是这样,未来的王妃也会是这样。
楚花雨更不想在王府多待一下,她起身,拿出瓷瓶,双手恭敬地放到桌上。
「这是民女用上次采的玫瑰和松叶做的香油,只要抹一点在太阳穴上,可以减轻头痛,香味可以维持很久,让人心情愉快。民女告退。」楚花雨说完跪下叩首。
楚花雨一走出王妃的偏厅,尹翠凤和珍珠就从另一扇门走进来。珍珠小声说:「启禀王妃,要是那乡下女大夫怀了孕──」
王妃冷峻的双眸转向多嘴的婢女。珍珠当场噤声,连尹翠凤也识相地不敢再多说楚花雨的坏话。
☆ ☆ ☆
小姐真的要走了。锦儿泪涟涟地指著桌上耀眼生辉的首饰。
「小姐,王妃派人来传话,说你可以把这些全部带走。」
楚花雨淡漠地勾动唇角,突然她看到了那支凤头金钗,想起修哥拿下这支凤钗时黑眸闪闪发亮的神情,她用手绢小心将它包好,像将记忆包裹在心里珍藏一样地包著,然后放进她袋子里。
「锦儿,你带我出去,我不想坐王府的马车回家。」
「小姐……」重感情的锦儿只顾著哭,让楚花雨更加心酸。
「锦儿。」楚花雨心一横推开锦儿,将药袋挂在肩上,大步跨出房门门槛,站在廊下等她出来。
锦儿一把抄起椅子上的披风,边擦著泪边追出来。「小姐,从这边走。」
楚花雨走得很快,锦儿几乎是追著她,在她后面指路。终于,她们站在厨房专用的小门外。锦儿替楚花雨招了一辆看来可靠的马车,并将老车夫拉到一旁比手划脚,塞银子给老车夫,然后把手上的披风交给楚花雨。「天气转凉了,带著,路上可以挡挡寒。」
楚花雨忍隐很久的眼泪这才滑下双颊,她拉著锦儿的手哽咽说道:「锦儿姐姐,楚花雨永远不敢忘记你的恩情。」怕话别的泪水太多,楚花雨放开锦儿,马上坐进铺著破垫的马车:「老伯,走了。」
☆ ☆ ☆
军情紧急,探子每两个时辰往来出发一班,来往京城和边城的快马踢踏急驰踩过石板路上。几天下来,皇上竟已显出老态。
「这些蛮子表面感谢天朝恩泽,却私下养兵囤粮,意图背叛我朝,实在太可恨了。」朝中的大臣真能干,几乎把这句话讲烂了。
对策呢?当然是叫别人家的孩子去死。
「皇上,事不宜迟,请下令骁骑将军带兵去和边城守将联手抗贼。」皇上的叔父定国公上前参奏。这定国公乃是霍帘的祖父。
只有少数他的心腹知道,德高望重的定国公是擅于操作混乱的“黑手”,他觊觎皇位多年,此次突厥南下作乱,扰乱两邦二十年太平岁月,少不了他在背后兴风作浪;为了成为万万人之尊,他是管不了那些既要纳税缴粮又要捍卫家国的百姓们是否会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霍修治胸有成竹。「骁骑营官兵随时可以奉令出征,请皇上下令。骁骑营上下一心,绝不让那些蛮贼侵入我国城镇,损害我朝国威。」
皇上当廷称赞。「好!不愧是骁骑将军。骁骑将军听令!」
「臣在!」霍修治走向皇上面前跪下。
「朕命你为王师统帅,等你班师回朝之日,就是我朝的王储。」皇上此言一出,全朝哗然,有喜有怨。
让有功有德的人当储君是万民所盼,这下,那些反对派只能灰著脸,提不出理由反对皇上睿智的决定。忠义王双目含泪看著儿子接下帅印,他似乎已看到未来治儿接下国玺成为一国之君的荣耀。
定国公勉强跟著人笑,但他泛红的眼睛却更阴暗。长幼有序,这一任皇帝沒给他做上,下一任的皇位一定要由他这个皇叔坐上去才对,怎么说也轮不到后生的侄孙辈!
霍修治接过帅印后,快马赶到营区换上统帅军装,下令击鼓限时让官兵们回营,再命张忠负责整军,然后利用剩下时间赶回王府向母亲和楚花雨辞行。
城里城外都听得到规律的军鼓令,王妃带著全部的女眷等儿子回府。霍修治直进乞巧园,由王妃带领向先祖上香祈求子孙霍修治得胜归来,祭毕,一行人送霍修治走到大门。
霍修治在人群中找不到楚花雨,拉著站在近旁的文明问:
「雨儿呢?」
文明本来想说楚小姐昨天离开王府了。但尹王妃似乎猜到小王爷在问他什么,凌厉的眼神射向文明脸上,文明吞咽口水,改口说:「我也不知道。王妃命我随著您出征,好一路有人照顾。」
尹王妃冷静而慈蔼地嘱咐:「治儿,你是主帅,现在心里要想著的是皇上和随你出征的军士们,不该在此时儿女情长。文明,记住我的交代。」
「是。」文明大声回应。
母亲说的沒错,霍修治惭愧地搂抱母亲。「母亲,我不会教你失望的。」
「表哥。」尹翠凤噙著眼泪。「要保重。」
「嗯。」霍修治笑了笑点头,转身时,终究忘不了楚花雨,又低头在尹翠凤耳边低声交代:「替我照顾雨儿。」
楚花雨不知走到哪里了,修哥却将楚花雨交代给她……尹翠凤愣了愣,不知如何回答,只是眼眶更红了。两人的举动让旁观者以为小两口舍不得分开。尹王妃同珍珠笑了,但梁夫人和吕忆秋却不爽地暗中哼了一声,
鼓声由慢转急,文明立刻上前催促:「小王爷。」
「上马!」霍修治潇洒地跃上马背,文明追著他往营地方向疾驰。
☆ ☆ ☆
坐著这辆车夫老、马儿老的小马车,楚花雨才知道那天文明让王府的骏马跑得有多快、多累,让她错以为很快就可以回到家里了。
马儿走得不快,出了京城,颠了两天,马车才走到童家村外围,她家就在下个村庄,楚花雨近乡情怯,这时倒觉得这匹走得不快的老马好。
太阳已经下山,昏晦的薄光很快就被黑暗取代,老车夫停下马车,抖著手点燃照路的灯笼。「是不是快到了?我们继续赶路。」
楚花雨忽然说:「老伯,我家再往前两里就到,剩下的小路都是坑洞,天暗,马车不好走,我自己走回去就好,您正好回头赶上刚才经过的客栈,吃顿热的,早点休息。」
楚花雨清楚到这种时候,村庄里的人是不会出门的,但听到马车声一定都会探出头来,她还是悄悄走回家好了。所以她说谎骗善良的老伯。
老车夫问:「这样好吗?王府那位小姐给的银子说是送到家里。」
「沒关系,她若问起,就说我平安到家了。」楚花雨说著跳下马车,把身上仅有的碎银拿给老人家。老车夫只好谢谢小姐的好意,掉转马头。
楚花雨双手拉紧锦儿给她的披风,独自在无人无星的路上走了五里,悄俏走进她住了十七年的村庄。
十七年来不曾离开过师父一天,好不容易回来了,高高举起的手却迟迟不敢敲下门。她该如何跟师父说出一切遭遇?她是不是该掉头离去……
正犹豫著,大门「呀」地一声打开,师父的人意外站在她的面前。楚花雨双眸瞬间盈满泪水,轻声叫了一声「师父」,湿热的泪珠滚下消瘦的双颊。
楚芸娘喉咙酸苦,一脸惊喜地拉住楚花雨冰冷的手。「雨儿!果然是你,快进来吧。」
楚花雨再也忍不住,整个人投进师父怀里。
楚芸娘关上门,扶著爱徒走进洁净的客厅。她边走边说:「这几天,我总觉得你会回来,晚里睡不著时,或是听到什么声音,我就开门看看。老天可怜我,总算让我盼到你了。告诉师父,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楚花雨搂著师父,几次开口,很多话却总是吞吞吐吐地又咽了回去,楚芸娘默默观察楚花雨那不敢欺瞒只能闪避的眼神,心里有了最坏的打算。她揉著眉头,闭上疲累的双眼,放弃追问徒儿失踪这十多天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雨儿,师父一直沒有告诉你,师父有位姊姊住在南方,前几天我突然梦到她之后,心里就一直沉甸甸的好像被石头压住了,既然你回来了,我们连夜整理行李,一齐去看她。」
☆ ☆ ☆
邻居们都不知道楚花雨昨天深夜回来了,隔天早上,楚大夫家大门紧闭,驴子、驴车都不见了。
「我昨天才跟楚大夫拿了风寒药,并没听说她今天会出门啊!」童大婶一张脸贴着门缝往里看。
张大婶神秘地说道:「该不会是有雨儿的消息了吧?」
「嗯!可能。不过八成不是好消息,想想一位标致的大闺女坐上人家的大马车一去不回,准是出事了。」林家嫂子搓著手。邻居们愈聚愈多,在楚家门前东张西望,交换讯息。
或许楚芸娘就是太清楚这些热心的三姑六婆的好奇心,所以四更不到,她们就坐著老驴子拉的车不辞而别,等她家门口像个小市集时,她们的老驴车已经走上官道了。
楚花雨师徒俩轮流驾车,经过好几个村庄才停下来补办往后几天路上需要的食粮和水,她们听到小贩担心地聊著,怎官道上今早开始出现往北的军队?
妇道人家,对国家兴兵的原因本就此男人迟钝,给了钱后她们继续往南走。楚芸娘师徒放下遮盖脸部的黑纱,挥鞭催赶老驴加快步伐,每遇上往北的军队她们就挥鞭走得更急。不久,迎面来了一列壮盛的队伍,前头举著骁骑将军和元帅的旗帜,楚芸娘赶快让她们的小车闪到路边,等大队疾奔的车马经过后,她们再度回到尘上飞扬的官道上,继续上路。
渐渐,官道变得宽敞好走,因为已经不见军队经过。整夜沒睡,沿路又是令人紧张的队伍,所以不到晚上,楚芸娘就带著楚花雨住进一间干净的小客栈,师徒两累得吃完饭就上床休息。
☆ ☆ ☆
驴车摇晃了两天,这一路遥远单调的路程让楚花雨愈走愈明白,她和师父永远不会再回童家村了,原来她说不出口的话,师父心里都明白。师父能洞彻她的心思,而师父心中想些什么,她却永远猜不出来。
楚花雨偷瞄师父一眼。整整一个下午,师父一直沉默著,双眼经常呆楞地看著远处,想著她的心事。
楚芸娘是在想她的心事。
离开「绿茵山庄」那年她也是十七岁,她为自己犯下的错远走它乡,放逐自己,今天若不是为了雨儿,她还是觉得无脸回来面对姊姊和奶娘。
她受天谴是活该,因为她不该爱上自己的亲姊夫禾静农而让姊姊痛苦,但雨儿何辜?落地即随著她吃苦,自小沒有一个像样的家,她甚至不能保护她,让她遭遇不幸。
雨儿小时候问她爹叫什么名字时,她总因说不出口而故意不理会她,这次回到绿茵山庄,等见到她姨父,雨儿就会知道她的父亲是谁了。
她带雨儿回来,希望姊姊能接受雨儿,让雨儿留在绿茵山庄,不要再跟著她像沒根的浮萍;不要再为了生活而必须抛头露面。等这件事了了,她将上峨嵋山找间清静的寺庙静修,天天诚心诵经,替姊姊一家、奶娘和雨儿祈福。
楚花雨突然停下驴车。「师父,有岔路。」
楚芸娘抬头看了看,终于快到家了,她轻声说道:「雨儿,往右转有家客栈,明天要走一段山路,先让老驴好好休息。」
「嗯。」楚花雨让老驴转弯,果然看见一问客栈。楚花雨让老驴慢慢走著。「师父,从来不曾听你说过你有位姊姊。」
「本来以为这辈子不会再见面了,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姨娘长得像你一样美丽吗?」
楚芸娘沉默,楚花雨等了很久,都快以为师父不会回答她这个问题了,楚芸娘才叹了口气,缓缓回答:「人,美不美要看内心,不要看外表,师父认为你姨娘当然长得比师父美。」
「姨娘的家是什么样子?有些什么人?」
「绿茵山庄是我们姊妹一起长大的地方,位在山谷里,是个很美的山庄。我记得我和姊姊将山庄里的院子设计成花圃,整片整排种满不同种类可当药材的花卉,像龙胆、蔷薇、水仙、百合、桔梗、石槲、番红花、铃兰、南天竹和寒菊等等。」光听绿茵山庄这名字就让楚花雨心恰,再听师父形容下去她立刻神驰。「让绿茵山庄一年四季都花色无边,整座山谷几乎都是我们楚家的,种植数百种工人由山上采下来的珍贵药材和树种。至于亲人嘛……离家太久了,也不知道现在多些什么人、又少些什么人了。」
楚花雨再问:「那你离家那么久,有沒有见过姨父?」
楚花雨觉得她好像问了不该问的,因为师父身体突然变得僵硬,声音粗嘎地回应:「客栈到了。」
师父既不想提,多问也是枉然。楚花雨停了车,下车进去跟掌柜说明住店,叮嘱掌柜先喂饱她们那只尽责辛苦的老驴子,
师父心里,真的有太多太多的秘密。
☆ ☆ ☆
清早出门,走过一小段平坦的路就开始上山,过了中午就到了。楚花雨随著师父站在山庄门口,打量往两侧一直延伸的墙,这墙那么长,可见庄园范围多么宽广。有样好的环境,师父为什么会离家到今日才回来呢?
看门的不认得楚家的二小姐,只得赶快跑去找管爷。
管仲齐听完门房报告,在众人讶异的注视下丢掉手上的笔,跑得比谁都快。他真不敢相信像断线的纸鸢一样十几年来沒有音讯的二小姐回来了……
真的是她!管仲齐的眼睛模糊了。
楚芸娘也同样,眼里噙著泪,腼腆地上前叫了一声:「管叔。」
管仲齐一把搂住娇小的楚芸娘,像怕她又不见了,然后朝旁边瞪大眼看的人喝道:「还看什么!快进去向大小姐禀报二小姐回来了。」
「是!」
管仲齐这时才注意到安静站在一旁的楚花雨,他先是一愣,接著又笑著挥旁边看热闹的人。「快把二小姐她们的行李统统拿进来。我们进去,大小姐和奶娘看到你们不知道会有多高兴哪!」
楚芸娘回身拉著楚花雨的手,心情忐忑地跟著热情的管仲齐往主屋里走。而为情伤心的楚花雨看到如师父形容种满各种药用花卉的花园──
这叫花园吗?放眼一片片有深有浅有各种颜色的花圃,她们简直是站在花城里了。她们接近的房子就在花丛间的最高点,虽不是高台楼阁,但人站在任何位置,都能一眼饱览如画的景致,让人的心情感到开阔舒畅。
楚芸娘看到楚花雨脸上露出多日不见的笑容,欣慰地笑了笑。这时一位老妇人跑出来,抱著楚芸娘又哭又笑。
楚芸娘咽哽地叫了一声:「奶娘……」
「好……好……你总算回来了。」奶娘激动地点著头,拉著她们继续往屋里走。
楚芸娘问道:「姊姊呢?跟我摆架子吗?」
奶娘急急摇头。「大小姐病得很重。幸好你回来了,快点进去看她。」奶娘嘴里喃喃念道:「总算沒有遗憾,总算沒有遗憾……」
「什么?」不曾为任何事惊慌失措的楚芸娘,拉起裙子跑得仓皇。
楚花雨自然紧跟在师父后面。
虽然十八年未曾回来,楚芸娘还是熟悉地跑到姊姊楚蕙娘的房,见到病榻上容颜憔悴的姊姊,沈芸娘不舍地掉下泪来。
「怎么病成这样?」
「我总觉得你会回来……」楚蕙娘挣扎地坐了起来,瘦削的手拉著楚芸娘的手,任炽热的眼泪流下脸颊。「我天天祈求老天爷……」
「姊姊……」楚芸娘伸出颤抖的手爱怜地轻抚楚蕙娘的脸。「你种了那么多珍贵药草,难道不能救你自己吗?」
「神仙也难救无命之人。」楚蕙娘淡然地摇头。忽然看到一脸严肃、站在楚芸娘后面的女孩,她问:「她是──」
「我的徒儿,叫楚花雨。雨儿,来见过姨娘。」
楚花雨上前,乖巧地叫了一声:「姨娘。」
像是回光返照一样,楚蕙娘精神突然好了起来,黑瞳比任何时候都有神,双目炯炯看著楚花雨,接著露出旁人无法理解的笑容。
「很像……好像哪!」
楚芸娘噙著泪握住姊姊瘦削的双手。
楚蕙娘伸出一只手握著楚花雨,费力地笑著,「静农十年前为了采药草坠崖不治。」
楚芸娘听到这个消息,意外地差点忘了呼吸,而楚蕙娘眼瞳仍舍不得离开楚花雨。
连奶娘都点头,只有楚花雨一句也听不懂。
楚蕙娘用力吸了口气,继续说道:「芸娘,我一直很遗憾沒为我们楚家生下一男半女,如今你带雨儿回来了。真好,我可以放心了……」
楚蕙娘手渐渐放松,眼皮也无力地垂下……
楚芸娘上前抱著她瘦弱的身体。「姊姊!提起精神,我沒答应,你不许走。听到沒有,听到沒有!」
楚蕙娘嘴巴动了动,楚芸娘赶快将耳朵贴近她。
「芸娘,对不起。原谅我……」楚蕙娘闭上眼睛,渐冷的手自楚芸娘手上垂下,脸上最后的表情是,嘴角有一抹安慰的笑容。
「姊姊,楚蕙娘──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撒手不管?你怎么可以把一切都丢给我来承担?」楚芸娘摇著刚断气的姊姊痛哭。
「呜……大小姐……」奶娘放声号眺大哭。
「姨娘……」
☆ ☆ ☆
办过楚蕙娘的丧事后,楚芸娘在管理绿茵山庄之前先翻过帐册。她愈看眉头拧得愈紧,然后将帐册拿给楚花雨──山庄将来的继承人看。虽然外有管叔、内有奶娘,但绿茵山庄这几年入不敷出,楚芸娘把管叔和奶娘叫来问。
管仲齐说:「大小姐禁不起人家要求,只要来求工作的她都收,像贾、钟、程三家说是从祖父那代就为楚家工作,每一家十几口,加上来投靠的叔婶姨舅哥嫂侄甥,造成每月领钱的人很多,但做的事比他们说的话要少。」
奶娘也说:「唉!只要是人,都会比较,会做事、多做事的往往会抗议,人多声势大的就欺侮人少的,尤其大小姐一病下,仲齐说的话有些人甚至都不听了,山庄就像个撒钱窟,也不知能维持多久。二小姐,你从小脑筋就灵活,快想个法子救我们山庄吧。」
楚芸娘默默听完管叔和奶娘的话,突然她想知道楚花雨有沒有管理的能力,便问:「雨儿,你说该怎么办?」
楚花雨在她们说话的时候,已经再一页页翻过帐册,她听到师父的询问时才说道:「师父,先从开源节流做起。让工人苟且懒散的原因是,肯做事和不肯做事的人能领同样的钱,我想我们要订定新的规则。收入不理想的药材区,不如改种。我发现城里的女人很喜欢品质好的香油,香膏,我们可以种香花做成香油香膏卖给城里的大胭脂商铺。」
「二小姐,你有位不得了的副手!」管仲齐佩服地拈须笑道。
楚芸娘和楚花雨会心一笑。楚芸娘说:「雨儿,就照你说的办理。但要做之前,记得要多和管叔商量。」
「是。」
日子在适应新环境和忙碌中过了三个月,绿茵山庄的新制度在过年前顺利改革完成:改作的坡地先让它空著,等著来年春天种下玫瑰和茶树,楚花雨成为人人口中的「雨儿小姐」。
虽然一切都很顺利,但楚花雨的私人烦恼随著加厚的衣裳愈加沉重──她怀孕了。楚花雨几度提起勇气想要告诉师父,每次都觉得难以启齿,只好又把梗在喉间的话给吞入肚腹内。
幸好楚芸娘发现楚花雨近日常皱著眉,脸色苍白捣著胸口默默发呆,她藉著和楚花雨说话的同时,忽然手指搭上她脉搏,不久双眉就牢牢地聚拢。
楚花雨羞愧地不敢抬头看师父的脸。
「雨儿,你早就知道了?」楚芸娘问。
师父的叹息声让楚花雨胸口紧窒,她红了眼,轻轻点头。「师父,我求您,让我抚养这个孩子。」
她最是清楚沒有丈夫的女人带著孩子,人前人后要忍受多少的嘲笑;父不详的孩子,地位不如孤儿,这个从小沒爹的傻孩子,难道忘了自己身受的苦吗?楚芸娘支在桌上的手托著她沉重的头。
就在楚芸娘回神要把压在楚花雨脉上的手缩回来时,她一对黑眸忽然变得严肃无比。把过楚花雨右手的脉,又将她左手拉过来把脉,然后刚才还沒抚平的眉峰再度紧紧蹙拢。
雨儿什么时候得到心病的?楚芸娘噙著泪,踉跄地走到窗前。
师父很少惊慌失措的,楚花雨随著跟上。「师父!」
楚芸娘转头看著花样年华,却命运多乖的女儿。她恨过去诅咒楚家的人;她恨忌恨楚家的女人过得幸福的人……
楚花雨温柔地拭去她的眼泪,关心地看著她。
她亏欠雨儿太多了……楚芸娘吸口气,决定从这一刻起尽量宠她这个命苦的女儿。雨儿想怎样,就全由著她吧,她这个当娘的只要尽全力保护她,让她开心就好。
楚芸娘伸手爱怜地抚过楚花雨尖削的小脸。「雨儿,师父答应你。你得吃胖些,将来小孩才会长得好。」
「师父……」楚花雨感激地将脸贴在师父的颈肩说:「希望是个女儿,让她将来好好孝顺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