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汤玛已达成一项共识,让她在周末休息,不必上班,所以她有一整天时间可以陪查理。通常在这天她会趁着查理骑单车去买报纸时,在厨房准备他爱吃的炒蛋及附近肉铺自制的香肠。
文黛勉强坐起,抽出一张面纸擤着鼻子,顺手揉揉眼睛,一看表,竟已九点多钟了。
“嗨!妈妈,看你睡得很熟,所以爸爸已先做好早餐,我帮你端来了一杯咖啡。”
刹那间,她百感交集,丝毫没有欢欣之情。稍不留神,他不仅取代了她在查理生活中母亲的角色,更破坏了他们往常作息。
查理端上来的咖啡飘送着阵阵的香气,杰姆显然已找到她平常舍不得吃用的咖啡豆及研磨器。
文黛从查理手中接过咖啡,往日的回忆又痛苦地涌上心头。新婚时,杰姆特别为她准备的就是手上拿着的这种洒满细巧克力粉的咖啡。
杰姆随意的一个动作,不仅让查理体会了他的细腻体贴,而且再一次使她心神激荡。
此刻她才发现自己是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
“我们去买报纸时,爸爸特地买了些巧克力,”查理郑重地告诉她,“他说你喜欢喝这样的咖啡。”
“啊!你已经醒了,你没有照平常时间起床,查理有些担心,我告诉他,这是约会后的正常现象。”
看到杰姆站在房门口,她惊慌得差点跳了起来,手里的咖啡飞溅四处。
文黛的目光越过查理的头顶痛苦地看着杰姆,心里想着,难道她还得继续忍受他不断地破坏她与儿子间的关系?
聪明如他早已对她了如指掌,他到底已经计划多久了?他几乎万事俱备,不是吗?在查理眼中,他仍充满新奇、魅力十足;但对她而言,她得不断地抗拒他带来的异性吸引。眼前残酷的事实,几乎使她斗志全无。
杰姆一派神清气爽,从短袖衬衫下露出一身壮硕的黝黑肌肤,衬着一头闪闪发亮的头发,澳大利亚的生活想必不只是电脑软体生意而已,必然少不了许多的户外活动。相对于神采奕奕的他,她那双彻夜未眠的疲倦眼睛及脂粉未施的面容,此时看来必定是惨不忍睹。
离婚后,文黛从未想过他会如何生活或他可能交往的对象,毕竟他们已经分手了。但此刻文黛脑海里不禁浮现一幅清晰的影像—身着短恤衫的他有高挑优雅的金发美女为伴,神情愉快地调整风帆,自在地遨游于大海上。
“你的咖啡凉了。”
文黛思绪一下回到现实,她几乎无法置信地看着杰姆一如往常地在卧室内走动,坐在她的床边,好像他本来就有权如此似的。
感谢上帝!此刻她衣着整齐。新婚时,杰姆温暖而体贴的拥抱,使她养成了裸体睡觉的习惯;离婚后,她有一度愚蠢地希望从过去他曾经触及的棉被及枕头中,再次重温他的体香,也就一直裸体而眠。直到她彻底觉悟,并换到现在的房间,才又改变习惯。
查理长大后常要求保有隐私,为了使他有较大的生活空间,所以她一直不再裸睡。
杰姆与查理正坐在床边看着身穿耐用棉质睡衣的她,专注的眼神使她感觉有如怪物一般。她有好几件同式样但颜色不一的睡衣,这令她蓦然想到,杰姆周围的女人必然不会如她一样穿着如此保守。
新婚时的回忆如影随形的跟着她,当时每天清晨她都会在杰姆温柔的抚摸下醒来,杰姆的新欢想必不会如此幸福吧!但现实残酷地提醒她,这些回忆有何用?她必须想的是—他曾残忍地拒绝查理的到来、无情地背叛她,而不是肉体曾有过的感受;没有他,这些年来,她再也不会夜半哭醒。
“你不喝咖啡?”
她心情激荡地看着搁在一旁的咖啡,她不相信自己能毫不颤抖地端着杯子。
“我现在都喝黑咖啡。”她冷冷告诉杰姆。这倒是事实,但不代表她舍不得给自己加点奶精,只是她再也不要像从前杰姆做的一样,还得加上巧克力。
她转过头时,看到查理眼里闪过一丝失望,这才想起咖啡是他端上来的。
“也许就喝这一杯。”她端起杯子朝查理笑了笑,却一直无视于杰姆的存在。
“很有节制,”杰姆嘲弄地说:“我记得有一阵子你非常爱喝这种咖啡,这里总会残留一圈巧克力渍。”
他伸手轻触她的上唇,她顿时脑中混沌,胃部一阵抽搐,震轰得无法开口说话,异样的感觉不断袭向心头。
那段记忆仍历历在目。当年他柔软的双唇曾轻柔地吸去残留的巧克力,再沿着她的唇线缓缓地轻咬着,下唇带来的兴奋感往往使她情不自禁叫了出来,再从杰姆的亲吻中消失。
“爸爸今天早上要带我出去,”查理的声音传来,甜蜜的回忆仍使她一阵恍惚,心跳不自觉地加快,这可不是她该做的事。“我们要去看一些适合爸爸开公司的地点。”
“我想看看这个地方,研究一下几个工业区,”她听到杰姆平静地解释:“我想查理或许也有兴趣跟我去,也可以让你一个人静一静。”
文黛抗议似地告诉他,周末是她与儿子分享的日子,她不需要一个人独处。但无视于她的表白,查理不耐烦地起身走到门边说:“爸爸,快点!”看着前夫与儿子离去,她不禁悲从中来,杰姆又一次轻易地击败了她。
听着他们父子兴奋的谈笑声,文黛只觉周围弥漫着一股悲哀寂寥的气氛。她当然可以禁止儿子与杰姆外出,但是看到查理兴奋的神情,她又何其忍心因自已私心而剥夺他的享受。
文黛的确嫉妒,也害怕杰姆与查理间密不可分的父子亲情。固然她拥有合法的监护权,但一旦杰姆提出监护请求,或者更糟的是,查理自己提出要求与父亲同住,她该怎么办?
在一片寂静的屋内,她脑海里不断掠过各种将来可能演变的情景。杰姆显然已打算在此重新建立事业,而且长居于此,如此一来,他与查理相处的机会将与日俱增,尤其现在他们母子间的关系正处于空前低潮,长此以往,查理有一天定会要求跟着杰姆。
届时她将如何自处?不,她当然不能让这种事发生,杰姆现在或许想拥有查理,但当年他不也想拥有她,而现在呢?
当然,爱小孩不同于爱一个大人——父子亲情是不同于夫妇之爱的,但文黛还是固执地认为杰姆不久就会改变心意。
照目前情况看来,杰姆正在极力笼络查理。
文黛更衣后,走下楼,厨房内除了风扇的声音外,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她冲了一杯咖啡,突然听到电话铃响,她拿起听筒,心里不由得开始紧张,电话那头却传来荷姿那熟悉的声音。
她简短地向荷姿解释昨天的经过情形,电话那头传来惊奇的叫声。
“你是说他已经搬回家?而你也让他住了下来!”
“我实在没办法,”文黛不悦地告诉她,“在法律上,他拥有这房子一半的所有权;而且最主要的是,查理正极力地讨他父亲的欢心,我担心如果我叫杰姆离开……”
“噢,文,对不起!”
荷姿不像汤玛,根本无需她多言,立刻就能了解她内心的感受。
“汤玛的口气怎么样?”荷姿小心地问。
文黛叹口气,“不太好,”她痛苦地说:“实际上,他甚至建议我干脆……干脆把查理给杰姆算了,口气就像丢掉破鞋一样的简单。我知道他们处不来,但我绝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冷酷无情,他还说将来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后,他绝不让查理跟在身边。他有这么大的成见,实在让我觉得很意外。”
“或许这样也好,在你还没嫁给他之前,先认清他的为人。”
荷姿温和地安慰她。
她与荷姿已是多年好友,根本无需一些不必要的客套,但听到她直率的言词,文黛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是的,”她同意,“我现在也不想跟他结婚。有一阵子,我曾经暗自希望想些办法协助他们能彼此容忍,但是现在……查理毕竟是个孩子,荷姿。”她痛苦地将内心情绪发泄出来,“但我觉得汤玛应该可以了解这点,然后我再试着让查理知道他是关心他的,假以时日,我们一定可以共组家庭。如果今天情况正好相反,换成是汤玛离了婚,带个孩子……”
她听到荷姿叹了口气。
“男人不像我们,”荷姿苦笑地说:“有一些男人根本无法接受竞争或挑战,即使面对自己的孩子都如此,恐怕汤玛就是这种男人。文,我实在替你难过,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过去陪你。”
“不用了,我很好。”文黛撒了个谎,赶快改变话题,转问荷姿下星期一是否会去上韵律操课。
“会,我非常需要去上课。”荷姿回答着:“昨天晚上,我又试穿了去年的比基尼泳装,还是不能穿!”
放下听筒,文黛并不期望汤玛会打来道歉电话,虽然他并不是那种处处想占上风的人,但显然地,也绝不会先低头认罪。文黛不禁自问,他会跟她站在同一阵线吗?
荷姿或许说对了,她现在才真正认清汤玛心里对查理的看法。
以她对汤玛的认识,她根本不需要多此一举地去通知他—他们不可能会结婚;文黛猜想,他一定会以一贯的作风,渐渐地疏远她,让这段感情无疾而终。
她唯一担心的是她所热爱的工作,那是她凭一已之力努力挣来的,她珍惜这种独立自主的生活方式,以及因此而产生的自信,但这一切可能会因她与汤玛关系的结束而告终止。
年少时,她忽视父母的劝告,放弃独立,依附着杰姆。如今,这种大错是不可能再重演的;现在她是以自身的能力去赢得他人的尊重,而非像当年被当成孩子般地受人宠爱。
屋内静得可怕,不觉竟已日上三竿,文黛走出厨房,打算以清理贮藏室的体力劳动,来赶走不断涌现的烦人思潮。
半小时后,她气喘吁吁地坐在一堆杂物前,看着眼前的东西,她不禁自问,她怎么会保留这么多的垃圾?旧教科书对她有何用处?还有这些从相本掉出的相片……
她弯下腰捡起相片,其中一张立刻使她想起,当时大哥还曾嘲笑她,要她小心点,免得不小心怀孕了。
听到那些话,她着实难过了好一阵子,但现在她已能明白大哥的用心。
一张年轻的照片映入眼帘,使她顿时百感交集。她圆圆的脸蛋配上扎在脑后的马尾,皮肤光滑而有弹性,看起来稚气而纯真,乍看之下极像婴儿时的查理。
是照相技巧使她看起来如此稚气未脱?还是她生来如此?当时她看起来的确较实际年龄年轻多了,但19岁的年纪不应看来如此幼稚。
文黛拿着照片的手开始不停地颤抖,她看着自己当年的丑样子,突然想到,或许杰姆从来就没爱过她,而不是因为后来一连串的事件才移情别恋。
文黛一把撕掉手中的相片,扔到垃圾堆中。
一张旧照片已足以使她明白或许是因为她的稚气,才使杰姆拒绝接受她的爱。
过去不成熟、幼稚、愚蠢的种种记忆此刻一幕幕地映入脑海,当年她不曾因为这些特质而被责备。杰姆鼓励她与他相恋,也宣称自己同样爱恋文黛;但文黛现在回想起来,他怎么可能会爱上一个稚气又需索无度的小女孩?而查理固执的个性显然得自她的遗传,或许如此,才使得她对儿子特别宽容。
文黛疲惫地站起来,拍掉牛仔裤上的灰尘。
她再也不需要这些老东西,文黛将它们统统扔到垃圾桶,等查理回来后,再一起烧掉。
整理贮藏室时,她一边想着,或许可把这儿改成查理的书房,但她随即想到,这不过是她逃避现实的想法,或许不久之后,陪伴查理读书的人将是杰姆,而不再是她了。
痛苦一阵阵地烧灼着内心,她努力地重整纷乱的思绪。但仍觉得头痛,伸手将头发从脸上拢到颈后,此刻她才发现全身脏兮兮的。
阳光照在室内,发出熠熠光芒,不知不觉竟已过了很长时间,他们想必快回来了,而且查理也必定饿坏了。
她决定将痛苦置诸脑后,唯有奋战不懈才是她致胜的利器。她将垃圾桶搬到屋外,重新上楼梳洗。
这些日子以来,查理与汤玛紧张的关系弄得她食不下咽,以致原本穿不下的牛仔裤,现在竟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至少她现在不必再去担心这个问题,由于汤玛对查理的态度,她绝对不会再考虑嫁给他。
她捏捏双颊,让紧张而无精打采的面容稍显红润,稍后只要再擦上粉底、眼线、口红,即使无法完全掩饰疲倦的心情,至少还是可以增添一些生气。
厚毛衣下的身材显得有些弱不禁风,如不善加保重,恐怕就会变得瘦骨嶙峋。
她思忖着,相较于自己瘦削的身材,环绕杰姆身旁的恐怕个个都是无忧无虑而散发性感魅力的年轻女郎吧!
她也曾拥有甜美缠绵的短暂时光。在杰姆的怀中,悠然于他温柔的爱抚,听他轻诉动人的情话——他是多么爱她、他是多么想要她、取悦她……
往日的诺言一一浮现心头,文黛不禁为之侧然,她放下口红,眼中闪过一丝阴影。缠绵的回忆一幕幕地掠过眼前,脸庞上的轻触,还有嘴唇轻轻拂过颈项激起的炽热,曾使她急切地贴近杰姆。
文黛闭上眼睛,伸手轻摸着胸部,口红不知不觉自手指间滑落,为了极力压抑心中的欲火,她的手指竟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
回忆不断浮现脑海,战栗感一阵阵袭来。当年杰姆曾如此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胸部、轻触双峰,它们带来的震颤既使在翌日都仍觉销魂。
当他急切解下她的衣物,迫不及待地埋首于她温热的躯体,双唇吸吮胸部时,往往带给她一阵阵的啜泣呻吟。
她悠游于记忆的洪流中,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口中发出的轻欢声、屋外戛然的停车声、脚步声及开门声。
“妈妈,我们回来了!”查理开开她卧室的门,他的说话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文黛立刻睁开双眼,杰姆竟也紧跟在查理身后,一阵红晕顿时染遍她的双颊。
他们已经在那里站了多久?杰姆已经看到她方才的失态吗?他曾予她温柔感受的双手就近在咫尺,文黛毛衣下的胸部遂起伏不定,镜中映出失魂落魄的影像,杰姆是否已看到她亢奋的情绪?
她不禁自责方才的举止。离婚后的那段日子,虽然缠绵的回忆仍时时出现,但她不也曾警告自己勿走上自我毁灭之路吗?
查理喋喋不休地说着出门后的经历、杰姆的宾士车,但晕红着双颊的文黛除了尴尬外,根本无心去听儿子的描述。
“对不起,或许我们吵到你了。”听到杰姆平和的声调,她不由自主地将涣散的眼光移开,回避他毫不放松的注视,罪恶、震惊的情绪仍挥之不去。
他是什么意思?是否有弦外之音?他猜到她的息绪了吗?她满怀罪恶感地移开视线,他弯下身去,眼前壮硕的身躯几乎触手可及,文黛胃部又开始一阵抽搐,只好急急转过身去。
“东西掉了。”她听到他的声音,转过头去,看见他手上正拿着她刚掉落的口红。从他的眼神,她意识到他可能已猜到她内心的情绪起伏,以及刚刚占据她心灵的温存缠绵。文黛全身不禁如火烧般地炽热。
“妈妈,我饿了,”查理问:“中午吃些什么?”
经方才可怕的一幕,她几乎无法面对杰姆的眼光,翻搅的胃使得餐桌上美味的小羊肉香肠,也引不起她的食欲。
文黛放下刀叉,胸部仍微觉痛楚,况且杰姆或许已——她推开餐盘,一阵恶心欲呕,她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怎么会……
她踉跄地站起来,感觉杰姆的眼光正追随在后,她迳自走入厨房,倒了杯水,杰姆却在此时跟了进来。
“你还好吧?”
“有点头痛,没什么。”她撒了谎,痛苦与愤恨正烧灼着喉咙,他明知是他突然的出现及与查理的关系才令她不知所措,他竟毫不留情地如此虚情假意。
刚才,她睁开双眼,却发现他就站在眼前,羞辱感不由自主地涌来,心中有百般疑惑,不确定他是否已完全看到……
“去呼吸点新鲜空气,或许比吃药好些。”他淡淡地告诉她。
她不禁怒火中烧,放下杯子,狠狠地看着他。“你管得太多了,或许在你的威逼胁迫下,我会让你住下来,或许你也有办法让查理以为你就是上帝与超人的化身,但你无权告诉我该怎么做,我已经是个成熟的女人,不再是个小女孩,而且——”
“是的,你当然是,”他温柔的声音打断了她,“完完全全的女人。”
他的眼光停留在她的双唇,她愤怒的心跳似乎和缓了下来,但取而代之的是躯体的欲火,文黛只觉嘴中发干,一直柔弱而无助地呆立着。
杰姆的目光在她全身温柔地逡巡,眼中闪动的金黄色光芒十足地泄露了他内心的欲望,她几乎想开口阻止他游移的目光,但哽在喉咙的话语却无法发出半点声音。如果他现在靠近触摸她……
厨房门突然打开,查理走了进来。“布丁是什么口味?”他问文黛。
文黛有些昏沉地看着儿子,接着慌乱地回答:“水果口味,查理。”文黛镇静地拿着他的盘子走过去,打开冰箱,但内心却仍余波荡漾、澎湃起伏。
她真是太大意了,在无意间又泄露了她的另一项弱点,或许他又要开始另一次的攻击?
毫无疑问地,他将不计任何手段慢慢地破坏她与查理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