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爱司的声音。
“王小姐――”
“放心,王小姐已赴东京。”
启之忽然脸红,幸亏没有人注意他神色变化,因为陈爱司的双颊更红。
医生进来,微笑说:“周英雄醒了。”
启之无地自容。
不过,他很庆幸可以活转来。
医生说:“幸亏胸肌厚实,才不致伤及筋骨内脏,不过缝了二十多针,之后需做物理治疗。”
这时管家挽着特制营养食物进来。她鼻子红红,“小周,你吉人天相,我确实没有看错人。”
“那凶手呢?”
“他左臂中枪,情况普通。”
真算不幸中大幸。
“示威人群见看到鲜血,也惊呆了,纷纷散去,留下一地示威横额招牌字条,各报头条呼吁市民冷静,共度难关,政府开源节流乃属必须必行措施。”
启之问:“市面已平静下来?”
爱司点点头。
启之看到她手上裹有纱布,“你亦受伤?”
“被玻璃割伤。”
启之再问:“王小姐没事吧?”
“王小姐无损,她坚持按照议程赴东京开会。”
启之吁出一口气,一口口喝着管家送来的粥。
稍后,他的兄嫂侄子也来探视。
启之讪讪不好意思。
家人却兴奋地以他为荣。
小宝说:“哗,同学都知道我二叔是保护特首小姐的英雄。”
大嫂笑:“怪不得不允透露职位详情,原来责任重大。”
“连凶徒都向你道歉,市民齐齐谴责他滥伤无辜。”
他们留下水果走了。
爱司却一直留在启之身边。
启之累了,小睡片刻,醒来,爱司尚未离去。
启之诧异,“你怎么不回去休息?”
爱司轻轻咳嗽一声。
“你有话要说?”
爱司点点头。
“请讲。”
“周启之,我很喜欢你。”
“爱司,我也很喜欢你,试问有哪个女孩子会叫自己头牌Ace?”他哈哈大笑两声。
爱司的声音低下去,她再一次表态:“我是认真的。”
启之呆住。伤口忽然痛起来,他呻吟一声。
爱司问:“周启之,你认为我俩可有发展机会?”
启之呆呆看着这个短发圆脸直肚肠的女子。
他缓缓说:“爱司,我笨拙低能,又贫无立锥之地,过一天算一天,没有将来。”
“不怕,我俩辞去工作,到欧美去游山玩水,每个小镇住上三个月,快乐似神仙,不需要很多银两。”
她的面孔贴的很近,任何男人都会知道该怎么做,可是周启之心中的却是另外一双大眼睛,他为自己的妄想鼻酸,他闭上双眼。
“你累了,我明天再来。”
第二天一早,头位访客却是林森。
他推醒启之。
“启之,请你把受伤过程从头到尾叙述一次,由这位新同事做记录,你放心,会以第三者笔法出现,你的身份绝对安全。”
周启之看着他的好友,一个人这样尽忠职守,实在难得,他眼中除出领先报没有其他事。启之答:“我已辞职。”
“这是最后一篇。”
启之推搪:“我受伤,醒来已在医院。”
“很好,这是一个开始,我出去打一个电话,你有话同新同事说。”
林森走出病房。
新同事是个年青女子,看着启之,咳嗽一声,打开手提电脑。
“周大哥,我叫余小娟,第一次出差,若空手而归,即日卷铺盖,请周大哥高抬贵手,赏口饭吃。”
不知怎地,这个女孩语气温宛,口角似武侠小说中人物,却句句属实,打动了启之的心。启之凝一凝神,开口叙述:“那一日,同往日毫无分别,自凤凰台一号出发……”
十五分钟后,故事讲完了,余小娟也把全文记录在手提电脑中。
“周大哥果然是英雄。”
启之微笑,“行走江湖,荣辱不计。”
余小娟说:“周大哥,感激不尽。”
“是你本身能干,好自为之,青山白水,后会有期。”
女孩抱拳拱拱手。
这时林森回来了。
“这个月薪酬,我已叫人送到启超那里,你放心休养。”
启之不出声。入了黑社会,哪里轻易走得出来,一辈子的事。
“你放心,我们不会伤害你的女神。”启之呆住。
“我们都看得出来,都说《特首小姐你早》是至温婉的情书,王小姐可是你的读者?”
她公事繁忙,哪里理会芝麻琐事。
“小娟,我们先走。”
启之叹口气,闭上眼睛休息。
稍后,有人轻轻推门进来。
“启之,”是爱司的声音:“是王小姐。”
启之睁开眼,,只见王庭芳一张素脸,穿着藕青色外套及长裤,分明刚由飞机场回来,先到医院探访启之。他连忙说:“王小姐早。”
王庭芳俯身看他:“谢谢你启之。”
“那是我的职责。”
王庭芳轻轻说:“做这份工作之前,我没有朋友,也没有敌人,可是我此刻朋友多,敌人也多。”
爱司这时退到门外守候。
王庭芳问启之:“痛不痛?”启之摇摇头。
她叹口气,低下头:“快点出院。”
“明白。”
她站起来走了。
那倩影却一直留在病房里,无处不在,周启之看得到她,她一忽儿站窗前,一下子又坐在床边头,不住问启之:“痛不痛。”又说:“快点出院。”
她回来了,爱司再也没有私人时间,启之松口气。
不到一个星期,周启之出院。
管家最感动:“年轻力壮到底有这个好处。”
她天天炖了滋补的汤大家一起喝。
一日有人摊开报纸说:“这个叫芝子的写作人到底是谁?我们的事她都知道,仿佛躲在我们床底下偷听似的,真灵光。”
“真无聊才真。”
“真奇怪,从哪里打听来?大家在外头说话要小心。”
“说不定有卧底。”
“那一定是你了,哈哈哈哈。”
这时管家进来说:“小周,邓先生想与你说几句话。”
周启之心中一凛,邓伯诚是个厉害脚色,他想说什么?他只得跟管家出去。
在楼下一个大书房,邓伯诚一见他就笑说:“是周启之?请坐,多亏你保护庭芳。”
只见这位政府里的首席顾问白发,白眉,尖锐双目象一只鹰般炯炯有神,钩鼻显得他精明果断,一看就知道不易相处。
启之只好扮绵里针,不动声色。
“启之你伤口无碍,值得庆幸。”
启之唯唯诺诺。
邓伯诚忽然低声道:“启之,我查得你在英美多间大学取得学位,为何在凤凰台做司机?”
启之一怔,随即坦白告知:“我找不到工作,在家耽搁大半年,神憎鬼厌,老舅舅退休,推荐我来这里,我心想做什么都好过闲着,生活费也有着落。”有什么比说实话更好呢?句句是真。
没想到邓伯诚耸然动容:“市道竟这样差了。”
“也许是我功课读得比较杂,高不成低不就,几家大公司象和成、功就、英绩、美均……我都应征过,都回信说不适用,融岛四间大学都有我的申请表。”
邓伯诚见他这样坦白,便也爽快的说:“我可以做你的保人。”
周启之却说:“邓先生一开口,即变成不公平交易,以公营私,记者知道了,又大做文章,必牵涉到王小姐,那不好。”
邓伯诚不禁说:“你讲得对。”
“邓先生,司机也是一份正当职业,我不介意蓝领白领,我会做好工作。”
“听你的话,叫我想起融岛五六十年代好风气好精神。”邓伯诚叹息。
后来经济起飞,遍地黄金,人心变得浮夸骄矜,种下失败因素。
这时邓伯诚忽然问:“最近在看什么书?”
“新版十万个为什么。”
“还有呢?”
“一个美国女性作者写的小书,主角是一名十四岁无辜被虏遭到杀害的少女死后在云层往下看人间叙述的故事,笔法无奈凄凉惊怖,写的极好,已经登上畅销书榜。”
邓伯诚说:“嗯,你是个脚踏实地的人。”
“我大哥却担心我不切实际。”
“我得悉令尊令堂已经不在了。”
“是。”启之低下头。
“启之,你是一个好青年。”
这时有人轻轻在门外说:“诚叔一早又来是为着什么事?”
邓伯诚看周启之一眼。
启之立刻说:“没事我先退下。”
王庭芳却说:“启之,请把今日报纸取来。”
邓伯诚答:“民意调查中你的名望骤升十个百分点。”
王庭芳轻轻说:“这次可是我手下性命博回来。”
启之取了报纸轻轻放书桌上退下来。
他听见邓伯诚说:“听说你决定关闭政府两大宣传机关。”
庭芳答:“是。”
”庭芳你胆子愈来愈大。”
“是诚叔给我壮胆。”
“这两个机关约四千多名员工,你可知后果?”
“正如你说,诚叔,四千多五千人,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作了什么出来?非裁减节约不可。”
“你是一个独裁者。”
“就算一人一票公决,也不过是少数服从多数,一样有人不开心,我们有资格学加拿大吗,魁北克可应独立?一人一票,卑诗省可应举行冬季奥运?又一人一票,全国一年到头游行抗议示威,要求政府免费供应毒品针药设安全注射站——”
邓伯诚语塞。
“诚叔若对我不满,可罢免我。”
“你不应操之过急。”
“已经没有时间了。”
邓伯诚说:“下午我会召集元老开会。”
王庭芳哈哈大笑,“我也来。”
启之知道邓伯诚要出来了,连忙躲到一边。
启之低头叹口气。他从来没有见过王庭芳笑。这时,她美丽头颅里装着的脑袋究竟在想些什么?
只听见王庭芳说,“在南美洲巴西,有一名心脏科医生,大胆把垂危病人坏死心肌割去,结果也救活病人,北美医生开始震惊地认为野蛮残酷,最后却派员去探讨其可能性。”
邓伯诚看着王庭芳,“看看我孕育了一个什么怪物。”
庭芳却笑了,“我以为我是独裁者,管家,送客。”
邓伯诚一生人并没有被人强行送过客,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他脸色煞白地走出凤凰台一号。
信差送杂志来,管家拆开一看,原来是时代周刊美洲版,她“呵”一声,“王小姐封面。”
秘书连忙接过,“照片拍得不太好。”
大字英语标题:“铁腕政策。”
内文这样开始:“标准普尔见融岛决心改革经济,将之升级,一切关乎一名年轻女子史无前例的决策,她叫王庭芳——”
爱司陪同王庭芳出门去公干。
下午,启之去探访大哥大嫂,他们有事出去了,只余小宝一人在家,家务助理正在打扫。
启之放下一叠图书,小宝笑嘻嘻送二叔一张自制卡片,打开一看,里页写着,“英雄救美”,分别贴着周启之及王庭芳的照片。启之看得呆了。
照片自报纸里剪出,拙劣地贴在白纸上,童体字也写得歪歪斜斜,可是启之异常珍惜,伸手轻扶照片。
他把卡片珍藏怀中,再三拥抱侄子,小宝说:“二叔,我生日也要。”
启之没等大哥回家就走了。
他先到医院做物理治疗,然后才回家。
启之把照片用镜框镶起,放在书桌上欣赏。
收晚报时才发觉有一封信。信封上印有大学标志。
呵,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五十五十,他拆开信。
”亲爱的周先生,本校有一个空缺——”
启之跳起来,大声欢呼,又学泰山那样用双拳擂胸,然后坐下来读信中详情。
不过是一个临时讲师职位,已经叫启之雀跃。他立即电邮大学答允面试。
兴奋地应付了正经事,勘杯啤酒,独自喝一口,才想到要离开凤凰台了。他不禁黯然,一瓶接一瓶,不觉略带醉意。他咚一声倒长沙发上。
想到在欧美大学无忧无虑欢笑度日的岁月,不禁落下泪来。他睡着了。
“启之,启之。”是林森的声音。
“启之,醒醒,收到你辞职信,这回真留不住你了,多可惜,你是一个不可多得好记者。”
启之一身酒气坐起来。林森身边是新进记者余小娟。
“小娟接替你写芝子专栏,你赠她几句。”
“我且去洗把脸。”
小娟却笑了,“师兄不用客气。”
启之吁出一口气,他甩难了。
林森说:“启之,多谢三个月帮忙,托你鸿福,领先报果然节节领先。”
“不是我一人功劳。”
“大家有份,你且因公受伤,本报一定作出劳工赔偿。”
启之低下头。
小娟眼尖,看到了照相架子里英雄美人的照片。
大家都识相地不出声。
林森说:“启之,可否定期替我们做特写。”
启之想一想:“近年融岛市面出现一些丑类无比的建筑物,需一一点名指摘。”
余小娟笑,“我拍照,你撰文。”
林森很高兴,“你俩慢慢谈,我有事先走一步。”
他驾跑车走了,肯定又去追名逐利。
余小娟同师兄这样说:“请指点我一二。”
“真的叫我指手画脚?我可不客气了。”
小娟一本正经点头,严阵以待。
启之笑,“我自己也是新入行,哪里懂什么。”
“可是师兄你专栏是那样受读者欢迎。”
“可能是实情实景吧,读者觉得可信,于是逐日追读。”
“读者要求究竟是高还是低?一直有个说法,说读者水准日益低落。”
“说这种话的,总是一撮长久得不到读者欢心的作者吧,读者要求写作人纯为他们服务:不可自我宣传,也不可为一个政权或一间机构宣传,要忠心视读者为唯一对象,专一,心无旁骛,尊读者为先。”
“是,明白。”
“我讲完了。”
“谢谢师兄。”
启之摊摊手。
余小娟又问:“师兄在领先报地位薪酬超然,为什么要去大学做龙套?”
“人各有志。”
“是否轻贱记者这一行业?”
启之抬头想一想。
既然要走了,好来好去,何必还说难听的话,他答:“记者也有很多种,你要做姬仙阿玛普与巴巴拉华德斯。”
余小娟笑,一看就知她绝顶聪明。
“师兄,人的机遇随天时地利人和而定。”
“说得好,小娟,做特首新闻,请手下留情。”
“你不觉得她比任何一届长官都有担待又够果断?”
“她付出庞大代价。”
“师兄,我会照实报道。”
“那最好没有,她只比你大几岁,这年头女子愈来愈能干。”
余小娟感喟:“时势不一样了,早几十年,女子躲在家里不管闲事,稍微重一点的家具杂物都有男人代劳,现在我们做完自己那一套,还得扛住老人幼儿满街跑。”
启之搔头,“是男人不中用吧。”
“社会不景气,四支手胜于两只手。”
“小娟,与你讲话真有趣。”
“师兄,托你做一件事。”
小娟取出一枚小小银元。
“这是什么?”启之愕然。
“偷听器,请师兄在一号选个角落放好。”
启之霍一声站起来,“小娟,时间晚了,再见。”
余小娟看着他,“林森说你在凤凰台一号的身份就是一只窃听器。”
启之根本不想辩驳,“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余小娟叹口气,轻轻离去。
周启之松口气,好一个厉害脚色。
他把那只窃听器扔进坐厕冲掉。
幸亏走得快,周启之背脊已经爬满汗。
有人敲门。启之一惊,这又是谁?
那人在门外说:“我是爱司。”
启之开门,“爱司,你为什么不在王小姐身边?”
“我也有放假空间。路过,想来喝杯茶。”
启之让她进屋。
“听说你辞职了。”
“爱司你消息十分灵通。”
“大家都喜欢你,刚才我送王朗权到飞机场,他也说很欣赏你为人。”
“王朗权人才出众。”
“真不知这两姊弟的母亲喂他们吃过什么才这样出色,王朗权此行到陕西去研究濒危的朱鹮鸟。”
“羡煞旁人。”
“他劝王小姐适可而止。”
“两人性格大不相同。”
“姊姊主张急攻,弟弟崇尚无为。”
启之敬上香片茶。
“王小姐希望当面挽留你。”
启之咳嗽一声。
“留着你自己同她说吧,你的心意,除却她之外,人人都知道。”
启之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爱司黯然,刚毅如男孩般的她也轻轻叹气。
启之又咳嗽一声,“时间晚了。”
“谢谢你的茉莉香片茶。”
原来一向潇洒的爱司驾机车来,只见她戴上头盔上车走了。
启之一人在书房看动画片小飞象,看到登宝夜访生母一场,忽然落泪,闷闷不乐,上床睡觉。
第二天一早到一号,管家迎出来,“启之,留不住你。”
启之汗颜。
“王小姐等你说话呢。”
他走进书房,不见王庭芳。
一扇通向花园的长窗敞开,启之探头一望,看见她坐在藤椅上眺望荷花池,他从未见过更寂寥的背影。
她在想什么?
可有懊恼背着这样一个重担?
他缓缓走近,“王小姐早。”
她闻声转过头来,“启之你来了。”
“王小姐找我?”
“听说你要到大学工作。”
“今午面试。”
“那多好,祝你前程似锦。”
“谢谢王小姐。”
佣人斟出冰茶来。
她坐在树阴旁,忽然说:“上头赞我做得好呢,说是大刀阔斧,对症下药。”
“十分明确。”
“我是孤儿,喜事恨事都无人倾诉,启之,听说你也只得兄嫂。”
启之点点头,内心恻然。
“世人常说孤儿寡妇,这两种人最苦。”
“的确是。”启之黯然。
“今日我一定是累了,说话罗嗦。”
“启之连忙答:“没有,没有。”
王庭芳忽然微笑,“你们与我说话时一如对着太婆。”
启之也笑。
“迟些别当我是老佛爷就好。”
这时管家来说:“王小姐,政务司来了。”
启之连忙告辞。
王庭芳叫住他:“启之,下星期大家一起吃顿饭。”
“是,我与管家约时间。”
他出去时与政务司擦身而过,那个小个子中年男子面色灰败,像斗败公鸡,不知王庭芳又要训些什么话。启之有点同情他。
但凡无能之辈一直升职到某个地步,必定不胜负荷,精神慌乱。
只听得王庭芳轻轻斥责:“你同记者说些什么?”
“王小姐,言论自由。”他还想抗议。
“你完全搞错了,你代表政府,言论要符合身份,你的家是官邸,并非私人寓所,你二十四小时当更,同我一般凄惨,你有什么自由?”
启之微笑,怪不得师妹要装窃听器,该等对白,何等精彩。
下午,他去大学面试,顺利获得聘用。
高层对他异常客气,一个系主任泄露口风:“邓伯诚先生是我们的校董呢,特别关心图书馆建设。”
启之苦笑,他又靠了裙带关系。
邓伯诚这时却在夏威夷群岛的卡呼拉威岛上作客。
这座别墅建在山上,一望无际,蔚蓝的太平洋几乎与露台连接在一起,四季如春的园子里种满鲜红棘杜鹃,嫩黄蛋黄花,以及无数栀子茉莉,惹得银绿色蜂鸟在花丛中飞舞。
世上虽无乐土,这也很接近了。
邓伯诚说:“老王,这里像天堂一样。”
他的老友王灼荣答:“伯诚,放下自在,你握着权柄不放,当然白了中年头。”
邓伯诚叹口气。
“再来一杯威士忌加冰。”
秀丽的土著女郎温柔地斟上醇酒,身上沙龙在熏风中飘拂,贴住蜜色皮肤及美好身段。
邓伯诚不禁说:“这种地方醒来,真会怀疑自己已经死去,升级天堂。”
“多谢赞美。”
“上次来你这里,我好比热锅上的蚂蚁,这次来,已经煮熟了。”
“伯诚,恭喜你,你的计划已经奏效。”
“啊?”
“我同你最喜欢的一本书叫孙子兵法,大学里在图书馆借到中英文版本天天读。”
邓伯诚愁眉百结中也笑出来,“是,当时已知是宝书可以活学活用,像敌退我进,以及敌进我退,就是练探戈舞口诀。”
两个中年人大笑起来。
“现在连美国国防部长都在电视上大谈孙子兵法。”
“伯诚,此刻你的敌人是谁?”
“五百万融岛居民。”
“人多势众,恃着言论自由,逢政策必反。”
邓伯诚渐渐想起来,“灼荣,那斗马的故事?”
“是,两个贵族赛马,各有上中下三匹骏马,甲那三匹马比乙的三匹马水准略高,怎样斗呢?乙一定输梗。”
“这时,孙子上场了。”
“对,孙子说,以上马对上马,中对中,下对下,一定输。”
“于是,拿乙的下马去斗甲的上马,输一场,以乙的上马对甲的中马,赢一场,又以乙的中马对甲的下马,再下一城,三盘两胜,乙的三匹马实力均不如甲,可是他赢了这场赛事。”
“当乙拿下马出来斗甲的上马时,旁观者哗然。”
“灼荣,王庭芳是那匹下马?”
王灼荣连忙更正,“我不会那样说,但是她的确缺少经验,因此勇气十足:虽千万人,吾往矣。”
“因此市民对她的铁腕政策无可奈何。”
“外国人都赞她做得好,对症下药,再简单没有,但是以往的长官就是要做滥好人,不敢灌药。”
邓伯诚喃喃说:“这药顶可怕。”
“良药苦口,忠言逆耳。”
“她任满后一人一票,我们再推一匹上马出来。”
“你终于明白了,伯诚。”
邓伯诚忽然问:“届时庭芳怎么样?”
王灼荣笑笑,“女孩子叶落归根,也是结婚生子的时候了,王家长辈伸着脖子等第三代不知已有多久。”
“那样勇敢的女子少有。”
“是,我为庭芳骄傲。”
这时,邓伯诚忽然听得莺声呖呖,“原来是邓先生来了,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
邓伯诚笑逐颜开,知道美妙的声音属于好友的红颜知己关明媚。真好,桃花依旧笑春风。
他转过头来,只见那出色的年轻女子身披沙龙,神情说不出柔媚,靠在王灼荣身后,手搭在他肩上。
“邓先生,你来得真好,替我主持公道。”
邓伯诚身不由主地说:“请讲。”
她十分委屈地说:“王先生不愿同我结婚。你说我该怎么办。”
“这,太过分了。”
女郎大喜,推一推王灼荣肩膀,“听见没有。”
王灼荣握着她玉手,叹气说:“结婚才害了你,你我年纪相差三十年,你很想盛年做寡妇?”
桌上刚有一盒新鲜奶油,用来吃司空饼用,关明媚用银匙勺了一匙,塞进王灼荣嘴里。
她一转身出去了。
王灼荣摊摊手,“看,我多烦恼。”
“想留住伊人,就结婚吧。”
“一旦注册,她可凶了。”
“敌进我退,敌退我进呀,这样美丽的敌人,多有趣。”
“伯诚,还有八个多月,你那一人一票愿望便可实现。”
邓伯诚遥望蔚蓝的太平洋,忽然显露一丝老态,“但望如此。”他一瞬间又恢复了英明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