椅子转动,赵凌扬手转著钢笔一派悠闲。「她?哪个她?」
赵熹然冷笑道:「你还在装糊涂。」
真苦恼!只见赵凌扬摇头苦笑道:「童舒不是小孩子了,不用你担心。」
「已经一个星期了,她连班都没上。」
那次离开後,他几天没去找她,一来是怕尴尬,还有藉机冷却自己的情感,既然得到明确的答覆,那么就放轻松做好朋友吧!但几天後却发现找不到她了,问书局里的人,却都说没来上班。
不清楚是不是他的话惹她不开心,故意躲避他,可等了一个星期还不见回来,这就不是赌气或者面子问题了。他不禁自责起来。
「那报警好了。」
「哥,你还在说风凉话。」赵熹然瞥他一眼。「你说,童舒是不是给姓林的带走了?」
这小子不笨嘛!赵凌扬暗笑,脸上仍一派严肃。「你又没有证据。」
「林梓铭最近很少在公共场合出现,公司也不多停留,整日行色匆匆,八成有问题。」也许出於妒忌,童舒失踪,他首先想到的「凶手」就是林梓铭,因此留意了下他最近的动向,肯定有问题
「你有当侦探的潜力。」
「只是因为关心。」
「你应该听过关心则乱。」
「不要再打哈哈了好不好?你和林梓铭向来就是一夥的,你肯定知道!」赵熹然一掌拍在桌面。
第一次看到温和谦恭的弟弟有发火徵兆,赵凌扬愕然,但随即恢复常态。
「这是你和哥哥说话的态度?」
「哥,你真让我失望,你不再是我心中那个完美的人了。」
「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完美的人,抱歉打破你幼稚且不切实际的幻想。」不知为何,他心中感到一阵失落。
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弟弟,总是那么单纯善良,他的世界永远黑白对比,泾渭分明。
「你们为什么还不放手?她不过是个弱女子,这么做真能得到快感?」赵熹然深呼吸,趁机也吐出胸中郁气。「她早知道你和林梓铭的关系,可什么都没说。」
「你觉得林梓铭还会继续报复她?」赵凌扬反问,继而摇头。「要知道,现在她已经没有值得报复的地方。很残酷,但这是事实。况且,你难道没有想过他还是爱她的?」
「爱?」赵熹然想大笑。「如果做出那种事的人还会爱人,我真不知道这个世界对『爱』的定义是什么了!」
「她不适合你。」赵凌扬道。
赵熹然一愣,顿时恼羞成怒。「什么适合不适合,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赵凌扬无奈摇头,真是脾气倔强的家伙!
「你绝对可以当面否认不喜欢她,我完全没意见。」
他不语。
「以前我总认为童舒不过是个温室花朵,现在看来其实你比她更嫩。熹然,我应该早点让你到社会上历练,否则难成大事。」
「大事?」赵熹然讪笑。「每个人对大事的定义不同罢了。你们的大事是在商场上争个你死我活,争权夺利。而我所希望的,也不过是能和所爱的人一起幸福地看日出日落。」
「幼稚。」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他顿一下。「也正因为有太多像你、林梓铭、童天这样的聪明人,社会才会如此残忍冷漠。」赵熹然站起来,双手插在口袋里。「我当然可以放弃童舒,因为她本来就不喜欢我,你永远不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们这么自私。如果成就大事业,必须牺牲自己心爱的人,那么我宁愿游手好闲让人说闲话去。」
残忍冷漠?赵凌扬没有阻拦他离去的脚步,转向窗口,玻璃窗模糊的倒映出他清俊的脸庞。
开始他还微笑著玩味弟弟那些幼稚的话,渐渐的,他抿起双唇,摘下眼镜揉捏疲惫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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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舒没有再踏出家门,但这不代表不知道外面的事。比如说,童天落败之後没落但安静的生活。比如说方莼苓、童家琦并不像想像中那么势利心狠,现在依然照顾著他父亲。
她是不是该感谢林梓铭没有赶尽杀绝?如果这样就是事情的结局,那他所谓的报复到底又有什么意义?
随便了,她为这个家不敢说鞠躬尽瘁,可该做的都做了,也没什么好牵挂的。
後来,林梓铭曾经带她去参观「凝雅阁」。陈设一如以往,还是纤尘不染,看得出经过精心维护。
他想从她脸上看出感动、怀旧、甚至痛苦,可是没有。
童舒淡漠地环顾四周,在心里叹息。人心已变,再以外界环境的旧时模样来唤回往昔又有什么用?
她假装不小心地打碎一尊古董花瓶,店员脸色大变,她在心中冷笑。而林梓铭只是不动声色吩咐店员将碎片处理好,继续带著她参观。
他们的关系在好转,对於林梓铭所做的一切童舒默默接受。其实并不是好转,只是她累了,不想再做无意义的争斗。
他想禁锢她,随他去好了,过不了多久,她肯定他会把她像玩具一样丢弃。她很有信心。
「在想什么?」他从身後抱住她,灼热的呼息拂在她耳边。
童舒不明白为什么林梓铭执意要她留长发,难道他以为蓄发就可以续情?以前她会满心欢喜地接受意见,现在……她冷笑。别以为以前那个女人是长发,就想在自己身上找到影子,她才不愿奉陪。
「在想外面的花花世界。」她惨笑,没有焦距的眼神显得空洞。「囚鸟的滋味不太好受,明明对著蓝天,却不能自由飞翔。」
林梓铭不语,转过她身子。「嫁给我,你会拥有绝对自由。」
一阵风吹过,短发凌乱飞舞。「林梓铭,你的幽默感需要加强。」
「你从不相信我的话。」他叹息,仿佛承受很大委屈。
「正因为我曾经深信不疑,所以现在才会绝不相信。」
「你!」他气结,那淡漠的面容让他痛心。他宁愿她大声吼他骂他,宁愿她把心中的恐惧、愤怒全都发泄出来,也好过这样半死不活的沉默著。再这样下去,不只她会崩溃,连他也会疯掉。
「梓铭。」
这个称呼让他打从心底涌上喜悦。好久,没听到这么亲昵的称呼了。
「求求你放了我好不好?」童舒紧紧握住他的手。她的手冰凉潮湿,他不由得後退一步。「我已经一无所有了,也不敢再恨你了。现在我对你一点威胁都没有,为什么不能再放我一条生路?你连我父亲都放过了,为什么要对我穷追不舍、赶尽杀绝?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招惹你什么?难道就因为『童』这个姓氏?」
「小舒……」
她摇摇头。「出生在哪里又不是各人可以左右的,我何其无辜。梓铭,求你放我走好不好?」
林梓铭吃惊地看著哭成泪人儿的她。印象中,她会羞涩的说爱,会脸红的躺在他怀里感受愉悦的震颤,会愤怒地质问前因後果,会针锋相对毫不退让……可现在,那些泪水仿佛是由升腾的水蒸气凝结而成,灼伤了他的心。
「你还是不相信我真的爱你?要不是为了你,我为什么经营著只会赔钱的『凝雅阁』?不要再骗自己了,你还是爱我的。」他看她依旧毫无表情,怒声道:「如果真的恨我就说出来啊,骂我打我都可以,为什么这么懦弱的投降乞求?这根本不是原来的你!」
童舒恍若未闻,继续苦苦哀求。
「童舒,你……」
「我求你,梓铭。」她将头埋入双手,指缝有晶莹的液体渗出。「你已经成功毁了我、毁了童家,难道这样还无法解除你心底的愤怒吗?」她的恳求是如此地绝望,仿佛落入陷阱中挣扎无效的猎物,最後一声徒劳的哀鸣。
林梓铭却如同碰触到什么禁忌一般,准备揽她入怀的双手蓦地僵住了。所有一切如同老电影般一幕幕的重播,他不是没有回忆,只是一直用理智将它压制在心底最深处,重重叠叠加了锁。
半晌静默,让她以为这次的哀求再一次无用了。
「好……」林梓铭无意识低喃。「我放你自由,放你自由。」深深看她一眼,他转身离开。
童舒呆在原地,有一瞬间,脑子一片空白。
他,刚才说什么?他答应了?梦寐以求的事竟然在不经意间达成了?她反应过来,迅速跟上。
其实踏出大门,她就可以海阔天空,但他那抹孤单的身影却无端地牵动她的心弦。她踌躇起来,考虑该对他说些什么道别的话。
「上车,我带你离开。」
她犹豫道:「我自己坐车就可以了。」
「你身上有钱吗?」
童舒蓦地脸红,那么长时间不出门,都忘记带钱这回事了。她讪讪坐进车里,由衷对他说:「谢谢。」
这时她的笑是充满真诚的,灿烂得让林梓铭不忍卒睹,他发动引擎。
景物快速退後,可路却越来越陌生。
「梓铭,你现在要去哪?」
林梓铭专注前方道路,并没有回答。童舒抿抿嘴,继续向窗外张望。仔细观察後,她确定这不是回家的路!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童舒扯著他的袖子,焦急不已。又是同样的疑问,他永远不会给她答案,永远让她生活在恐惧和担忧中。
「教堂。」
她愕然问道:「干嘛?」
「结婚。」
童舒脸色霎时变白。
众人的窃窃私语、神父瞠目结舌的表情,白色婚纱中低声痛哭的身影……那天所有的一切一起涌来,狂风暴雨般侵袭她已经脆弱到极致的神经。
「不!」她发现自己的嗓音异常凄厉,用力推著林梓铭。「我不要去教堂,我要回家,回家!」
但……无论公寓还是教堂,都是她的梦魇,茫然四顾,天下竟然没有她容身之所。都说十年一个轮回,那她尚有七年多的宁静到哪里去了?
她好恨,恨眼前这个人反覆无常,自己的一切都被他操纵在股掌之上,要生要死全凭他一己之愿。
可是,她又无法全心全意去恨,因为以前相处的每个场景,都那么清晰地埋藏在心底,稍一碰触便无处可藏……
「小舒,相信我,这次是真的。」他认真地说。
「对,真的又要再次耍我一回!」
「你为什么总是执迷不悟?我说过这次绝对是真的!」
「林梓铭,我不相信,不相信!停车,我要下去!」童舒豁出去般强行打开车门,不管车子正在疾驰,扯了安全带就要跳下去。
「童舒,你!」林梓铭额上青筋冒起,猛踩刹车,终於在她有下一步动作前停下。
车刚停稳,童舒迫不及待逃出。
不要,她不要再经历那像恶梦般的婚礼,她不要……
「不要这样,你听我说!」他大步追上前,用力固定住她颤抖的身子。「你这么胆小,胆小到不敢面对我们即将获得的幸福?!」
「你最没有资格说幸福!」到底是谁摧毁了她所有的幸福?他怎么还能说给她幸福?
要断了痴想,要只留下一个决然不回头的背影。再也、再也不要受伤。
「到底怎样你才能相信,难道要我以死证明?!」
「你哪舍得死?」童舒冷笑著挣脱,转身飞奔。
「小舒!」林梓铭依旧紧追不舍,再次捉住她肩膀。「你看著,我绝对不会放弃的。」
他坚定直视她的眼眸,期望能从中看到一丝心软或者感动,却惊讶地看到她的表情充满恐惧。
顺著她的视线,他迟疑著转头,赫然发现一辆疾驰的轿车从路口窜出来。
他们来不及闪避,就这样僵硬地站在路中央。
忽然,童舒感到他用力将她推开。天旋地转间,她只看到蓝天白云,还听到重重撞击声,以及某些东西支离破碎的声音。
後脑撞击地面後有些疼痛,鼻子里开始有血腥的味道弥漫,脸上也有些许的潮湿感,是血,抑或是泪?
「梓铭?」她忽然想起什么,渐渐慌乱起来,奋力爬起身,摇晃著走到躺在地上的人身边。
他怎么还不站起来?不起来教训自己不小心?那张平时冷峻的脸庞好像静静睡著了,向来炯炯有神的眼神紧闭,还有无法忽略的,不知从哪里蜿蜒而下的鲜红液体。
童舒忽然觉得一股晕眩的感觉剧烈地袭来,让她再也无法支撑身体,只好瘫跪在地上,在他身旁。
「小舒……你还好吗?」似乎有所感应,林梓铭微微睁开眼。
「为什么推开我?你自己……」
「我的新娘……不能……再受伤……」他吃力说道,这些话好像耗尽了残余的力气,随即又昏沉著重新闭上了眼。
他的新娘不能再受伤?脑海这些话语如海浪冲刷著岩岸,她突然之间觉得午夜梦回时常做的噩梦又来了。
没有黎明的第一缕光线将她唤醒,仿佛直直坠入深渊,而以前所有的一切,都似乎是一场波折起伏的梦幻。
她再也说不出话,再也无法动弹。唯一的触感是满手冰凉,唯一声音是急剧而沉重的心跳。心在那一刻失去了最後的防守和强硬,泪水肆意地在她脸上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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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诊室里嘈杂忙乱而令人窒息,医生和护士忙进忙出,那盏亮灯一直刺著童舒眼睛。
她这时才知道自己与林梓铭血型相同,她拒绝用储藏的血浆,要自己的鲜血流进他体内。目前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等待,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煎熬;时间,仿佛凝固般几乎静止。
突然间,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她像受惊的小兽般猛然转身——赵凌扬?
「放心,主治医生医术高明。」
看见她一下憔悴那么多,脸色也仿佛透明般,赵凌扬也只能说些无关紧要的安慰话。
刚一接到医院电话,赵凌扬便拼命赶过来,看到急诊室外面的她就大致了解一切。他早预感林梓铭再这样一意孤行下去迟早要出问题,没想到这么快。他打量著眼前女子,好奇并不出众的她,这几年如何能让那个向来冷血的好友,甚至包括他那个傻弟弟念念不忘。
「谢谢。」童舒苦笑。但愿吧!有时医术高明也不见得管用,命运总在冥冥之中主导一切,就像她戏剧化的人生。
客套之後,两人之间没有别的交流,静静在门外等待。
「哪位是病人的亲人?」
突然的问话,声音如此尖锐,童舒突然浑身颤抖起来。
她下意识地四顾寻求安慰时,看到赵凌扬鼓励的微笑,点点头,她深深呼吸,忍受著双腿酸麻,缓缓站起来……等待医生宣布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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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对於现在的童舒来说真是好漫长。以前在校园上课、吃饭、睡觉,也就这么过来了。
即使当年父亲的公司正值风雨飘摇之际,然而她只要听到鼓励,咬咬牙也就过来了。可是现在她整天待在充满药味的空间,时时刻刻要恐惧与死神面对面。不过,就算死神来了,她也一定要将他夺回来。
第十五天了,手术很成功,可林梓铭还没有醒来。将他抱在怀里时,童舒恨不能自己能代替他,反正自己已经无牵无挂,而他却担负著那么多员工的生活。
她感谢赵凌扬在这时帮他撑起事业,还有赵熹然早已练就得老成持重,只有她,一事无成。
「好想听你说话,就算说恨我也没关系,我以前说了太多的恨你。」童舒将热温毛巾敷在他脸上。「你那时笑得多好看,有种睥睨一切的王者风范,我第一眼就被你吸引了。」
他还是那样静静地睡著,叹气已经成了她新的习惯,她决定从今天起要改掉。
「你对我那么的绝情,丝毫不顾我的感受,那时,我真的好恨好恨你。」她苦笑。
「你让我弄清事情原委,我又何尝不明白你的痛苦?我是那么地嫉妒那个能让你放下一切去报复的女子,你竟要我一遍遍重温你对她刻骨铭心的爱意?梓铭,你真残忍。」
「我不想恨了,那是一件很累的事情。三年多的时光,已足够让所有的恨深深沉淀,只是心还会隐隐作痛。你知道吗?我常常在半夜醒来,望著微微发亮的台灯,努力想忘掉你留在脑海里的影像。那时我才知道,原来这世上最难消除的,也许并不是仇恨。」
「为什么在我绝望的时候,你还要说爱我、喜欢我?这又是你的什么阴谋?因为不想被你动摇,所以就那样僵持著。看来我的心肠还是太软了。」她放下毛巾。「也许我该假装答应你,之後再狠狠报复你,就像你对我那样。可是,我觉得我连报复的资格都没有,更何况我也不想。」
童舒疲倦地收起笑容,轻轻抚摸他的脸,一遍又一遍。
「为什么你就是不肯醒过来呢?醒过来看看我啊,我答应再和你一起去教堂,答应做你的妻子了。」她哽咽。「如果你不反悔的话。」
电影里的奇迹终究没有出现,林梓铭还是悄无声息地躺在那里。
童舒忽然扑倒在床边,不受控制地拍打床沿。
「林梓铭,你给我醒来,我恨你,我恨死你了!你不会知道刚分手时,我时常呆呆坐在花园里,随便摘下一朵花就开始撕花瓣,一片花瓣代表一个『我恨你』。」她苍白的脸上泪水纵横。「而另外一片花瓣,却是『我爱你』……你总是将难题丢给我,自己走得远远的。你欠我的何止是一纸证书、一个婚礼,是一千多天的心理煎熬,一千多天的痛苦,甚至一千多天的思念……你赔给我,赔我啊!」
她仿佛从来没有离开过他,中间分离的那些日子已经模糊不清。相爱的那段日子是那样的鲜明,哪怕明知是一场游戏一场骗局。
他曾经无数次发誓,在未来的岁月里会真心待她。
可是现在……他的人却倒下了。
这是天意吗?
「舒……」
每天她都希望能听到这样的呼唤,可任凭她泪如雨下,依然没有奇迹出现。她觉得自己应该好好休息一番了,怎么耳边竟然出现幻觉?!
「舒……」
童舒抬起一直埋在床单里的头,泪眼迷蒙。
为什么会有一双黑亮的眼睛望著她?声音是那么熟悉亲切?她贪婪地望著前面微笑的脸庞,一时间,失去了声音。